“君實,據我看,韓子華不是那種喪心病狂的人,你們到底打算怎么弄,把他逼上了絕路,你最好給我交個底兒,不然……哼哼!”
司馬光不由自主打了個冷顫,他還琢磨著,以師父的脾氣,韓絳干出這種事情,王寧安一定會勃然大怒,然后帶領著大家伙,把河北的士族都給掃平了,順便金元也推行了,然后就天下太平,唯我獨尊了。
可看起來不是這么回事,師父根本沒有發怒,甚至要求自己先檢討,司馬光難免害怕起來。
那啥……呂師弟和章師弟,別怪師兄不講義氣,我也是沒辦法!
司馬光沉吟了一會兒,就向王寧安交代了他們的打算……黃金和銅,還有白銀不同,黃金的產地并不多,控制起來更加容易。
眼下大宋兩個黃金來源,一個是西域,一個是倭國,全都在王寧安一系的掌控之下。別人根本插不進去手,而且王寧安也不會允許他們插手。
這就意味著,黃金是壟斷的生意!
既然是壟斷,就要追求利益最大化,這是所有人的本能!
王寧安手下能人云集,誰也不是吃白飯的,大家當然能看得出黃金的潛力。
司馬光打算首先在大宗交易上面,采用黃金結算,原則上這些黃金只在銀行內部流動,起到一個計價的功能。
只是這一條,就夠厲害的了!
黃金相比銅錢,優勢太多,而且把錢存在銀行,還能有利息,另外世家大族雖然強悍,但是銀行是皇帝的,是朝廷的,誰能比皇家銀行更保險!
商人們都有自己的小算盤,通過銀行結算,當然要交稅,可問題是存款有利息啊,拿利息就能抵消掉一些稅賦,通盤算下來,還是通過銀行比較合算。
這也正是司馬光要達到的效果,他要把所有大宗交易都納入銀行體系,首先,世家大族的飯碗就被砸了。
其次,司馬光籌劃提高金價和銀價,貶低銅價。
貨幣代表購買力,他們手握黃金,世家手握銅錢,金價提高,等于變相壓低銅錢的購買力。
大宋每年鑄錢幣500萬貫以上,這些年銅料供應增加,鑄幣數量更是狂增。要是光靠著老百姓買點包子油條,或者去扯塊布,買幾斤鹽,那能消耗多少!
大宋的銅錢,多一半都是用在了大宗商品交易上,另外還有很多銅錢出口到了國外,用來套取其他國家的商品。
尤其是在錢荒緩解之后,每年大宋都拿出200萬貫銅錢,跑到南洋和天竺采購,每一次商船都能賺得缽滿盆滿。
王寧安稍微思量,就知道手段的后果。
“君實,以你的才情,不會只出這兩招的,一定會往死里整,說吧,你的殺手锏在哪里?”
司馬光低著頭,“師父,弟子打算推出無孔的硬幣,取代市面上的銅錢。”
無孔硬幣!
這不就是鋼镚嗎!
王寧安眼睛瞪得老大,心說司馬君實啊,你丫的真夠狠的!
每一招都往祖墳上刨,難怪韓絳要拼命呢!
換成自己,只怕也要忍不住了!
這三招等于把世家手里的銅錢,變成了一堆廢物。
無法結算,又逐漸退出市場,連小商品都不能購買了,而且還眼睜睜看著降價縮水,只怕不比凌遲好受!
王寧安頂著司馬光的大腦門,真不愧是寫出資治通鑒的壞家伙!這腦子里就是有貨!
司馬光被師父盯得渾身發抖,只好說道:“推行金元,可是師父的主意……而且河北的士族,跟咱們又不是一條心,不如趁著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把他們的財富化為烏有,徹底掃清漢唐遺留下來的世家,日后推行變法,也會容易許多,師父意下如何?”
“不如何!”
王寧安怒道:“君實,如果跟咱們不同,那就是敵人,這天下的敵人也未免太多了,而且你想過沒有,這么推下去,首先受害的是誰?”
“這……”司馬光被問住了。
王寧安繼續道:“世家大族當然會受損,可是他們底蘊豐厚,光是廢了貨幣,他們手里還有田產,還有生意,一樣能維持,而真正可能破產的是那些窮苦百姓!”
說到這里,王寧安突然想起了三哥的廢鈔行動,丫的,不就是這么回事嗎!打著對付腐敗,貪污的名義,結果鬧來鬧去,無數小民被弄得傾家蕩產,民怨沸騰,整個經濟也垮了。
老百姓破產,流民遍地……以司馬光的智慧,不會看不到這一點,那他為什么還敢這么干?他有什么底氣,難道就不怕找他算賬嗎?
王寧安腦筋轉了幾圈,突然一拍桌子!
“混賬!”
司馬光嚇得一哆嗦,“師父有什么指點?”
“我問你,呂惠卿和章敦,是不是跟你通氣了?你們三個打得什么主意,趕快給我從實招來!”
司馬光這回可是真怕了,他戰戰兢兢,心說兩位師弟,這可不是老哥出賣你們,是咱師父猜到了,我也是沒法子。
“師父,我們的確商量過了,按照他們的想法,就算有些流民,正好可以讓他們去西域,或者去渤海國,倭國,總而言之,天大地大,到處都有土地……師父請放心,不會動搖朝廷根基的!”
“呸!”
王寧安狠狠啐了司馬光一口,他真是暴跳如雷!
好小子!
你們連“羊吃人”的招數都拿出來了,可真是我的好學生,師父的這點本事都讓你們學去了,厲害,真是好厲害!
“向海外開發拓展,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嗎?西域現在吸收的是淘金客,能去淘金的,至少都有些身家財富,面對糟糕的局面,他們還能應付。如果弄一幫破產的百姓過去,他們赤手空拳,能干什么?還不是送命嗎?”
見師父怒了,司馬光漲紅了臉。
“師父,弟子承認,你的擔心是對的,但是不這樣弄,如何能推得動移民?安土重遷,只要有一點辦法,就不愿意背井離鄉。光靠著利益吸引,或者朝廷補貼,每年能移出去十幾萬人就不錯了,大宋這么多人,移民太少,很快就會被新生人丁填補。拗相公推方田均稅,為什么推不下去?不就是落在人多地少上面嗎?唯有快速把大量的人口趕出去,把世家的財富給廢了,才有辦法低價拿到土地,朝廷才能重新洗牌,建立一套新的規矩!”
司馬光說到這里,竟然有些委屈了,他眼圈發紅。
“師父,弟子有私心,可弟子覺得,這么干是真正為了大宋長遠考慮,遷出去的人口,或許會死亡很多,但是能有一兩成活下來,在海外開枝散葉,已經很不錯了,只要能堅持一兩百年,這天下就是我漢家的!師父,你一直辛辛苦苦,不就是為了這個局面嗎?你不忍心下手,弟子們愿意替師父承擔,不管日后有多少罵名,都讓弟子擔著!師父,慈不掌兵,義不理財。大宋的變法到了這一步,唯有大破才能大立!師父啊,弟子的苦心,天日可鑒,請師父明察!”
說著,司馬光深深一躬,彎成了九十度。
面對著得意弟子,王寧安一肚子氣,此刻卻也不知道怎么發作了。
司馬光說的很對,王寧安幾乎無法反駁。
因為上面所說,正是王寧安所想,他也準備按照這個套路,去推動移民,推動海外擴張,讓漢家兒郎遍布世界的角落。
只是,此時做,太不合適了!
“君實,你先坐下來。”
司馬光頷首,坐到了師父的對面,他只敢放半個屁股,依舊誠惶誠恐。
“你的心思我清楚,不過時機不對,作法也太冒進樂。”
司馬光微微欠身,“請師父指點。”
“你現在想消滅河北的世家,人家就要拼命。阻止太子大婚,拉攏皇后,就是人家出的一招。”
司馬光點頭,“的確,韓子華要拉攏曹皇后,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只是他打錯了算盤,陛下還活著,現在就想利用后宮干政,他們是在找死!”
“所以人家現在全力攻擊曹皇后,明著是打,暗中是保。”王寧安深深吸口氣,“正因為如此,曹皇后就算不想站在他們一邊,為了自保,也要跟這幫人聯手,事情很糟糕!”
司馬光也沒有料到,會有人出手幫忙,把韓絳的一招爛棋給走活了。
“師父,那陛下,就不會出手了?他能看著曹皇后架空新君嗎?”
王寧安搖了搖頭,“君實,有些事情,我原是不想說的,本來錢太醫估計,陛下過了年,至少還有幾個月的壽數,他跟我說,秋天的時候,萬物凋零,人的生機也會衰敗,陛下應該挨不過下一個秋天。算起來,還有將近十個月,所以給太子舉辦大婚,布局政事堂,一切都來得及。可是……”
“師父,莫非陛下身體出了問題?”
“嗯!”
王寧安點頭道:“我得到了確切小心,其實陛下在見我的第二天,就要動手,廢了曹皇后,把她貶為庶人,發配西域,和曹家人團圓,結果當時陛下突然發病,昏迷了一整天,事情這才拖延下來!”
司馬光嚇得不輕,哪怕他身在政事堂,宮中這等事情,他也是不知道的,幾個月之前,趙禎在萬壽盛典上,還意氣風發,沒想到,轉眼之間,龍體居然到了這個地步!
“不對啊……師父,我尚且不知道,那韓絳是怎么知道龍體堪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