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老婦人,出現在了登聞鼓院,頭頂狀紙,喊著要告御狀,把很多人都驚呆了,尤其是領頭的禁軍將領,他把眼睛一瞪。
“你一個老婦,懂得什么這也是你能來的地方”
老婦人居然絲毫不怕,“沒什么了不起的,家破人亡,就算去陰曹地府,老身也不在乎!正好找到閻王爺問一問,這陽世沒了王法,陰間到底能不能管!”
老婦人的強橫讓禁軍也嚇了一跳。
有人就說,要把老太太直接帶走,不過領頭的心里卻清楚,她敲響了登聞鼓,朝廷已經被驚動了,想要隨便處置,反而不妥。
“老夫人,朝廷規矩,有冤屈去知縣衙門,知府衙門,去找各路,找大理寺,找刑部,敲登聞鼓,可不是小事情,那是要驚動圣人的!”
“沒錯,老婆子就是要去見見圣人,問問他究竟管不管我那苦命的兒子替他賣命,眼睛都打沒了一只,結果他手下養的貪官污吏,陷害我的兒子,眼看著就要砍腦袋了!老婆子就想知道,天理何在,王法何在”
禁軍聽到老太太的話,嚇了一跳。
“怎么,令郎也是武人”
“沒錯!”老太太寒著臉道:“我兒子在橫山一戰,第一個打進了洪州,光是西夏賊兵就宰了7個!”
說著,老太太掏出了一個銀質的勛章。
禁軍頭領看到,立刻雙手接了過來,他仔細看了看,的確是真的。
軍中向來都是如此,對于有功的英雄,袍澤兄弟,半點不敢怠慢,不然會被戳脊梁骨的!
禁軍頭目擠出一絲笑容,“大娘,既然你兒子是有功之臣,朝廷向來寬厚,你何必敲登聞鼓,有事去洛陽府,或者去樞密院,兵部,他們都不會坐視不理的!”
“不成!”老太太用力搖頭,“我老頭子就是找這些衙門說理,活活被打死了,他們都不管事,老婆子就要找皇帝,讓他給老婆子一個交代!我那苦命的孩子,替朝廷賣命,還錯了不成”
敲響登聞鼓,本就是大事情,許許多多人都被吸引過來,他們站在遠處,伸長了脖子看熱鬧,有人耳朵靈,把老太太的話都聽了去,頓時議論紛紛。
要知道,這些年大宋重文輕武的局面已經改變了不少,尤其是有功將士,回到了地方,都會得到優待,這個老婦卻說他的兒子遭了誣陷,要掉腦袋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家伙的好奇心全都起來了,紛紛涌到了登聞鼓院的門口,伸長了脖子,往里面看著。
在眾目睽睽之下,禁軍更不知拿這個老太太怎么辦,只好立刻派人,去請示上峰,讓上面拿個主意。
就在登聞鼓院的對面,有幾十丈之外,坐落著一個精致的酒樓,就在三樓靠近窗戶的位置,有兩個人,正透過窗戶,看著外面的情況。
他們不是別人,正是程頤和程顥兄弟倆!
屈指算來,已經十年的光景了,當初他們也是懷著成圣的心,跑到了開封,登壇講學,試圖一統大宋的學術圈。
哪知道因為渤海國的事情,兩個人險些身敗名裂。
不過好在他們北上了,也做了不少事情。
在收復幽州之后,他們協助富弼,治理地方,很有成績,但不幸的是,富弼垮臺了,他們再度功敗垂成。
后來遷都洛陽,二程不甘心,也到了洛陽講學,但時過境遷,他們的這一套已經越發沒有市場。
尤其是隨著宋庠倒戈,在學術上,就連王安石的新學都面臨沖擊,更遑論他們兩個了。
而且更要命的是舊派沒有了領軍人物。文彥博和賈昌朝都倒戈了,宋庠叛變了,韓琦、富弼、王拱辰等人死了,原本強悍的舊派力量,被一掃而光。
官場歷來如此,干得再好,沒人賞識,沒有伯樂,那是爬不上去的。二程更加悲催,他們不但沒有伯樂,還遍地都是攔路虎。
誰都知道他們曾經鼓吹舊派,就算有好位置,也不敢給他們。
因此這些年二程不但沒有進步,還不斷后退,到了如今,只能在國子監掛個司業的名號而已。
有失必有得。
二程終于能沉下心,仔細推敲自己的學問,而且他們也學著王寧安的主張,去到各地走訪,了解民情。
任何學問,如果僅僅進行學理推論,是沒有價值的,尤其是社會學,必須要回嵌,印證,看看是否經得起推敲。
為什么變法有那么多的質疑聲,但還是能推得下去。
道理很簡單,因為變法帶了財政收入增加,帶來了強軍,帶來了疆土擴張。
有這三條,誰也否定不了變法的作用。
可是二程在走訪之中,也發現了太多的問題。
比如水泥作坊,很多工人在干了五年之后,就會發生咳嗽,氣喘等病癥,甚至會危及生命,還有一些作坊,雇傭十幾歲的孩子,沒日沒夜勞作,據說很多人都活不過20歲。這些事情還有很多,一樁樁,一件件,二程都小心記下來,他們很清楚,這些都是反對變法的素材。
但是二程也知道,光靠著這點東西,就想斗倒強悍的變法派,那根本是做夢。
他們在等待機會,等待一個最好的時機發難。
趙禎越發老邁,二程通過渠道知道了圣體堪憂,最好的機會就在眼前。
程頤和程顥算得很明白,如果趙禎身體健康,自信滿滿,出了天大的事情,他都能和王寧安等人聯手,君臣同心,一起解決掉。
如果拖到趙禎駕崩,新君登基,王寧安就是帝師,憑著他的戰功,官爵,地位,完全可以甩開新君,有多大的事情,也撼動不了王寧安。
唯有在新舊交替的時候,才能渾水摸魚。
那十首梅花詩,也有他們兄弟的功勞。
只是二程的功力還是差了一籌,他們什么都算到了,唯獨算錯了趙禎的態度。他們以為趙大叔會把矛頭對準王寧安,甚至會安排一些人員,去制衡王寧安。
但是誰能想到,趙禎在和王寧安談論之后,居然直接把矛頭對準了曹皇后,二程實在是始料不及!
真是咄咄怪事啊!
歷來皇帝都猜忌權臣,為什么趙禎如此信任王寧安!一點也不懷疑,對待他簡直比親兒子還好!
莫非這就是天意嗎
二程都沒招了,假如曹皇后被解決了,那他們日后的計劃,全都泡湯了,甚至說,再也沒有翻盤的機會了。
所幸,這時候有人出手,算是化解了一場劫難。
不過這位出手的高人,只做了一半的功課,雖然趙禎出于顧忌,不好下手了,但是難保皇帝不會在最后關頭,干掉曹皇后。
所以……不能給趙禎時間!
必須果斷出手,把朝廷的目光吸引開!
這個案子,他們本來是不想拋出來的,或者說,不想現在拋出來,但是為了保住曹皇后,為了大局,不得不拋出來!
“王寧安的確很強,做了那么多事,立了那么大的功勞,幾乎到了臣子的巔峰,不過他的弱點也在于此!”程頤笑呵呵道。
“沒錯。”程顥接過來,“他這些年,做了太多的事情,做多奪錯,做少少錯,不做不錯!他現在可謂是錯誤百出。接下來,我們只要發動所有輿論,把這個案子弄大了,弄得天下皆知……不但王寧安要灰頭土臉,整個變法派都會跟著倒霉!龍體已經是風口之燭,這么大的風波,只怕趙禎也活不了了!”
兄弟兩個相視一笑,喝干了杯中的茶水,迅速離開,消失在茫茫人海。
他們很清楚,王寧安的厲害,要是讓他抓到一點苗頭,就別想活著。
這一場,是二程賭上了身家性命,拼了一把!
無論如何,只許勝不許敗!
“王爺,這個案子不太好辦!”
蕭觀音開門見山。
“那個老婦人查了嗎她怎么會跑到登聞鼓院,又是誰幫的忙,沒有人相助,她能敲響登聞鼓嗎”
“王爺,目前已經查明了,登聞鼓院的一個門吏,曾經是禁軍出身,在西北打過仗,和老婦的兒子認識,他為了幫兄弟忙,不惜違背規矩,私自把老婦放了進去。此人眼下已經到了刑部領罪了。不過……這些貌似不是重點。”
“那重點是什么”王寧安虎著臉道。
蕭觀音蹙了一下鼻子,“王爺,這大宋的官,實在是不像樣子,你自己看吧,這是個冤案!”
王寧安帶著滿腔疑惑,翻開了蕭觀音搜集到的卷宗。
老婦人的兒子名叫周峰,的確是個有功的士兵,在戰斗中失去了一只眼睛,回來論功行賞,他沒有要西北的土地,而是拿了一筆撫恤金,加上斬首的賞賜,在老家買了50畝田。
本來這是個安居樂業的好事,可是他買的田,下面是能燒制水泥的粘土,當地的一家水泥作坊看中了這片地,就要低價收購,周峰當然不同意。
結果雙方就鬧了起來,按照刑部的案卷,周峰一口氣殺了水泥廠的三個人,還宰了兩個官差,五條人命,地方衙門,縱然考慮他是有功將士,也不敢赦免,唯有判處斬立決。
可老太太死活不承認,到了各級衙門伸冤,都無人愿意受理,結果就鬧到了洛陽,敲響了登聞鼓!
蕭觀音低聲道:“我覺得那個兵是冤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