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寧安的起手式可以說很漂亮,首當其沖,就是嘉佑八年的春節。
這是一個落實他這一套市場拉動理論的絕好時機。
按照往常規矩,所有官吏擁有7天的假期,王寧安下令,除了維護地方治安,負責緊急事務的官吏,其余人全部休假,繼續當值的官吏,可以得到雙倍俸祿,并且采取輪休制度,在日后補回來。
另外王寧安又增發了一個月的俸祿,這一個月的俸祿,不是按貨幣算,也不是按實物發,而是發購物券。
給官吏用來采購年貨,購買家庭用品,以及筆墨紙硯,衣服布匹等等……商家收到購物券之后,可以存入皇家銀行,在正月十五之后,就能按照購物券的金額,取出相等的貨幣。
這個主意夠新鮮。
但是萬變不離其宗,無非是增加市場的購買力而已。
官員們也沒有什么客氣,給的是錢,還能存起來,給糧食,也能留著,唯獨購物券不行,過了正月十五,就成了廢紙一張,因此必須在十五之前花光。
從小年開始,到處都能看到官員的家人,四處采購,從柴米油鹽,到爆竹糖塊,什么都在他們的搶購之列。
除了官吏之外,王寧安還下了一道命令,所有的工廠作坊,在過年的時候,必須要放7天價。
同時王寧安又組織車馬行,給工人提供便利,讓大家拼車回家。
這項措施推出來,可比發購物券得人心多了。
好多年輕人,看起來才二十來歲,但是已經在洛陽干了三五年了,以往每到過年的時候,他們都是最忙碌的,東家好心眼,給他們的伙食里加點肉,就算不錯了,能吃上餃子,簡直可以燒香拜佛了。
想要休假回家,門也沒有!
大家也都不敢想了。
可偏偏今年王寧安就來了這樣一道德政!
工匠們簡直高興地發瘋。
他們跑到銀行,把歷年存的工錢,拿出一點,挑選年貨,有人購買上好的面粉,回家包餃子,有人買花布,買糖塊,買各種各樣的東西,大包小包,擠上回家的馬車。
坐在位置上,他們除了傻笑,就沒有別的了。
看他們滿足的模樣,簡直和一千年后,春運的返鄉大軍沒有半點差別。
路途遠的,要走一天多,或許回家之后,也就能住兩三天,然后就要返回城里,繼續辛苦工作,但是對于這些人來說,已經是前所未有的滿足。
乖乖!
官老爺才能享受的假期,我們也有了!
西涼王夠意思!
出將入相,就是大宋頭一號的人物。
不知不覺間,對于王寧安進入政事堂的非議,全都煙消云散。在這時候,只剩下兩種人,一種忙著闔家團圓,一種是忙著賺錢!至于其他的,留給明年再說吧!
“父親,何必這么著急,等過完了年,你再走也不遲啊!”王雱苦苦勸解,希望拗相公留下來。
可王安石卻搖了搖頭,“我一個被罷免的宰相,留在京城算什么?那些人來不來給我拜年,來了人家說我賊心不死,不來,又說他們沒有情誼,人沒走茶就涼,與其讓大家都不痛快,不如趕快離京。”
王安石看了看兒子,“元澤,你在翰林院,要好好學著,尤其是為父不在,你一定要老老實實,不要添亂,不然誰也沒法保你了!”
王雱頷首,他的身體不好,沒法陪著老父游歷四方,只能讓二弟王旁,還有三叔王安禮陪著。
其實王雱倒是不怎么害怕,他爹走了,可是他的靠山更大了!
就在王安石請辭的時候,趙禎見了他,兩個人也沒說別的,只是把孩子的婚事敲定了。等過了正月十五,禮部就要給太子籌備大婚。
王青就是未來的太子妃,不久之后,就是皇后。
他王雱就是名正言順的國舅爺一枚!
試問天底下有誰腦子不清楚,敢得罪未來的國舅,不怕枕邊風啊!
王雱覺得妹妹成為太子妃,簡直是神來之筆。
原本老爹變法多年,得罪了太多的人,他要是離開了相位,想要回來,千難萬難,光是王寧安的那一系人馬就不會答應。
但是多了國丈的身份,誰還敢阻止王安石回來?
這些年,王安石也著實積累了不是勢力,也有一伙官吏唯命是從。如果王安石灰溜溜跑了,這幫人就會樹倒猢猻散。
可有未來的皇后在,王黨的大旗就不會倒,人心也不會散!
從功利的角度看,這樁親事太妙不可言了,只是王雱也有些心疼妹妹,就是不知道這個死丫頭會不會心里有根刺兒!
“你把我騙得好苦啊!”
王青低垂著粉頸,聲音哽咽。在她的旁邊,坐著正是蕭觀音。
當初就是蕭觀音說服王青,答應婚事的。
蕭觀音給王青講的故事很簡單,就是她的親身經歷,因為家里心疼,明明訂了婚,卻不忍她嫁給還是太子的耶律洪基。
缺少婚姻的羈絆,耶律洪基在戰敗之后,為了推脫責任,就把蕭家拿出來祭旗。她蕭觀音落了一個家破人亡,流落大宋的下場!
身在官宦之家,不能光想著自己。
你爹處在是非圈子里,你的兄長滿腔抱負,須知道,一失足成千古恨,稍不留神,就會身敗名裂。
當上了皇后,等于給父兄一道免死金牌。
人生世上,難道光是情情愛愛?
為了心上人,就什么都不顧了?那不是愛,那是腦殘!
太子雖然不算完美,但至少他喜歡你啊,找你個喜歡你的,遠比找一個你喜歡的輕松多了,活著嗎,有時候就要糊涂一點……
“哼,現在我爹都不當官了,我,我嫁個趙曙,還有什么用?”
“用處大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爹得罪了那么多人,誰不想落井下石!明槍暗箭,沒有你護著行嗎?再說了,你爹滿腔抱負,沒有你,他怎么東山再起?”
蕭觀音點著王青的額頭,“你啊,可快點成熟起來吧!宮里頭可不是家里,要是光指著太子的寵幸,就想為所欲為,遲早要倒霉的!”
王青嘟著小嘴,一肚子委屈,卻也無可奈何。
或許就像蕭觀音說的那樣,是該少做點夢,好好想想,怎么把趙曙收拾得老老實實,讓他聽自己的!
京城還在上演異彩紛呈的好戲,可這些都不屬于王安石了。
拗相公真的很想走走看看,他這些年,熬盡了心血,多少個日日夜夜,不眠不休,就是為了變法大業。
他的幾項法令也推行了好些年,考成法,青苗法,方田均稅法,均輸法……這些法令到底如何還是聽聽百姓的怎么說吧!
出了洛陽向東,不過5里就有一個繁榮的集鎮,正是龍門鎮,著名的龍門石窟就在這里。
王安石沒有去欣賞石窟的壯麗,相反,他找到了一家正在忙綠的石器行。
拗相公就是一驚,按照規矩,不是應該休假了嗎?怎么還有工廠在忙活?難道就沒人管嗎?
王安石在鄰近不遠,找了一家茶攤,點了一壺花茶,他特意多給了幾個銅子。
“小二哥,咱們聊聊,朝廷的告示你們可知道?”
“知道知道,說是給放7天假,還給兩倍的工錢。”
王安禮就好奇道:“這龍門鎮離著京城這么近,有人就敢違背朝廷的命令?”
小二翻了翻眼皮,哈哈一笑,“客爺,你也太瞧得起朝廷了,出了那道城門,好多事情就變了味了!”
王旁不服,他質問道:“難道那些石器行的工人,就不知道上告衙門?”
“告什么告?去衙門告狀,那是要花錢的。他們是掙錢養家糊口,誰也不和錢有仇。”小兒啐了一口,指著石器行,笑道:“也別說,朝廷的命令還是有點用處的,這不,過年的這幾天,一天能領以往一天半的工錢,弄得我都想去干活了!”
王旁翻了翻白眼,就憑你這副瘦猴的模樣,能掄得動錘子嗎?
“爹,瞧見沒有,朝廷的政令,出不了京城,剛到了龍門鎮,就變了味,再往遠走,還不一定怎么回事呢!我看咱們該找衙門說道說道!”
還沒等王安石開口,那個小二就連忙伸手,捂王旁的嘴。
“你可別瞎說!”他壓低了聲音,“我看你們都是書生打扮,應該是四處游學的士子吧?我可告訴你們,辦石器行的秦爺,是個頂有本事的人,他上面有人!”
小二鬼兮兮的,連大聲說話的勇氣都沒了。
“他能有什么人,還能比得過我們?”
小二瞥了一眼王旁,就你一身布衣,遮不住的窮酸,還裝什么大個兒的!
也就是我心眼好,害怕你們吃虧!
“實話說了,秦爺在4年前,還是個窮混混兒呢!”
“是嗎?那他怎么弄出了這么大的石器行?”
“實不相瞞,秦爺有本事啊,人家弄到了2000貫青苗錢!”
“青苗錢?”王旁聽得瞪圓了眼睛,不敢置信。
小二只當他嚇到了,自顧自說道:“這青苗錢需要十人擔保,才能弄到,可人家秦爺不用啊,他拿到了錢,放貸出去,朝廷是半年算一次利息,他是兩個月算一次,不到兩年的功夫,人家就賺了一千多貫,后來又不知怎么弄的,借了好大一筆錢,辦了石器行,專門做石像,石墩,石桌,那生意,跟著了火似的,好得沒邊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