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曙失眠了。
偌大的宮殿,孤零零一個人。
就連他最尊敬的師父,還有最信任的朋友,都沒法請教,這一關他必須自己闖過去!
趙宗霖涉嫌謀害先帝,不管是他主使的,還是只卷入其中,都絕對不能活著。母后的辦法不錯,讓他稀里糊涂病死算了,甚至可以對外宣稱,是思念先帝,哀慟傷身所至。
父皇多了一個孝順的兒子,皇家也少了一樁丑事。
趙曙不是笨蛋,其中的份量他還是掂量清楚的。
哪怕他答應了父皇,要保二弟,但是到了這時候,他也不會客氣的。
真正讓趙曙發愁的是母后。
斷然處置趙宗霖,讓趙曙大吃一驚,果然姜是老的辣,相比之下,他差得太遠了。更讓趙曙不安的是曹太后透露出來的意思。
居然要給他主持大婚,還要多選幾個妃子。
天可憐見,他答應過王青,五年之內不納妃的,而且就連王青也沒有入宮啊!
母后這是什么意思?
莫非她還想操縱大婚,甚至選一個她中意的兒媳婦,把王青擋在外面……趙曙又想起了以前讓他娶表妹的事情。
看起來母后是一個很頑強的人,她可不會輕易改變主意。
趙禎沒有駕崩,曹皇后頭上就懸著一柄利劍,她必須老老實實,不然趙禎就會把她帶走!
可問題是曹太后渡過了最危險的時候,成了大宋的太后!
有些時候,太后甚至比皇帝的權柄還要大!
而且是有權無責!
斷然處置二皇子,是曹太后的起手式,接著操持婚禮,是她向天下,向皇帝宣誓,她是大宋最尊貴,最有權勢的女人,絕不是一個可有可無的角色!
接下來,曹皇后還會有更多的手段,母子之間的大戲才剛剛開鑼。
當初趙禎就擔心子幼母壯,會影響朝局,危害大宋江山。趙禎幾次出手,壓制曹皇后的力量,甚至把曹家都給發配西域了。
只是趙禎也低估了太后的威力!
自從劉娥開始,大宋的太后就不是擺設!
尤其是趙曙還年輕,曹太后是他的母親,娘對兒子怎么管教,都是家里事,外人是無法插手的,尤其是君臣有別,哪怕強如王寧安,也沒法直接和太后斗……
趙曙抱著腦袋,陷入了無比的掙扎之中。
母后對自己絕非無情,可是就像所有強勢的母親一樣,曹太后也想兒子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偏偏趙曙又不想被控制,但是孝道比天大,壓在那里,他面對母后,實在是不好過分。
如果請師父幫忙,那樣的話,師父和母后斗起來,他夾在中間,只會更加艱難。
趙曙小朋友發了愁,他覺得這事很難,很棘手,但是又必須找出辦法來,不然父皇最不想看到的局面,就要立刻出現了……
王寧安的府中,書房之內,蕭觀音正動作嫻熟,沏著功夫茶。在王寧安的面前,侍立著兩個人,一個是陳順之,一個是吳世誠。
老陳是在西北的時候,跟著王寧安的,吳世誠更早了,當年起家的時候,他就替王寧安操持各種事務,如今更是王寧安心腹之一。
別看王寧安的權勢那么大,手下又那么多,但是可以無話不說,敞開心扉的,也就是寥寥幾個人而已。
哪怕面對著蘇軾,司馬光,呂惠卿這些人,他也不能什么都說。
“行了,你們兩個也別站著了,坐下來,喝杯茶。”
兩個人點頭,蕭觀音把茶杯遞了過來,他們連頭都不敢抬,只是接過茶杯,連連道謝。
蕭觀音捂著嘴一笑,“瞧把你們嚇得,王爺寬宏大度,不會在乎這點事情的。”
吳世誠不好意思一笑,“那啥……我們不是怕王爺。”
你們是怕我了?
蕭觀音的臉瞬間寒了下來,書房都開始降溫了。
吳世誠心里不停點頭,這些年,你怎么折騰契丹,下手有多狠,我們都心知肚明,有些事情估計王爺也不清楚。
反正他們是認準了,寧可得罪王寧安,也別得罪蕭王妃!
陳順之見場面有些尷尬,連忙道:“王爺,現在查明了,二皇子的確卷入了謀害先帝的事情當中,是皇——太后,下的命令,把他推到了池塘里,對外宣稱是傷心過度,落水驚病,正讓幾個太醫輪流診治……不過以我之見,怕是二皇子兇多吉少了。”
他說完之后,蕭觀音給他續了一杯茶,然后笑道:“當年苗貴妃作死,二皇子能活到今天,已經是僥幸了。他又不知自愛,結交理學之人,心懷叵測,太后出手,廢了他也是情理之中。”
蕭觀音微微一笑,“只是我覺得有些蹊蹺。”
王寧安含笑,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蕭觀音放下了羊脂玉瓷的茶壺,思忖道:“二皇子想奪皇位之心當然是有,按照道理推論,他應該對太子下手才是,畢竟只有他哥哥死了,他才有機會!去年的時候,太子位置早就穩如泰山,他暗算先帝,無非是讓太子提前繼位而已,居然成全敵人,也不知道這位二皇子是太聰明了,還是太愚蠢了?”
吳世誠立刻道:“或許他是見皇位無望,又記恨先帝,所以趁機害死先帝?”
蕭觀音道:“或許有些道理,只是現在想來,當時暗算先帝,只是對曹太后有利,畢竟當時先帝已經有了廢后之心!”
很多時候,身在局中,怎么也看不明白,可是跳出來,順著利益線去倒推,誰獲利最大,誰的嫌疑就最大。
按照這個規律,十件事情有九件能找到答案。
現在想想,確實趙禎病倒,救了曹太后一命。
王寧安低著頭,不斷推敲,莫非是曹太后釋放了信號,讓二皇子以為有機會染指皇位,故此他才出手,幫著暗算趙禎,救了曹太后……如果這個推論是真的,那么此刻曹太后為什么要除掉二皇子?
那可就不只是為了趙禎報仇,為了保全皇家臉面了!
而是為了殺人滅口!
為了湮滅證據,永遠查不到她這個真兇身上!
畢竟從夢甜香下手,不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能想到的辦法……誠如是,曹太后就太可怕了!
當年趙大叔甚至和自己透露,希望廢掉皇后,當時王寧安是顧忌皇家親情,沒有太過積極表示,結果讓曹太后渡過了危機。
如果再給王寧安選擇一次,或許,他會更加果決一些……當然了,過去的事情,沒法假設。
而且趙宗霖落入曹太后之手,肯定是活不成了,他究竟是不是主謀,也無從查起。這個案子,只怕又像大多數的宮廷密辛一樣,永遠沒有答案了!
蕭觀音低聲道:“王爺,不管是不是太后干的,以目前的情況來看,咱們這位太后是扮豬吃老虎的高手!她把所有人都騙了,她根本不想吃齋念佛,更不想當一個擺設,她要像劉太后那樣,做一個風風光光的皇太后……王爺,你遇到對手了!”
王寧安不喜不悲,他思索了一陣,笑了笑,“曹太后不管怎么折騰,也就是宮里的一畝三分地,出了宮,政事堂,還有各個衙門,她是指揮不動的,沒有大臣配合,她這個皇太后,威脅不大。我會想辦法應付的。”
他們商量完畢,轉過天,王寧安又去了政事堂,三天之后,就是趙曙的登基大典,需要把流程仔細演練,不容出半點差錯。
忙活了一天,再度回家的時候,兒子狗牙兒跑來了。
“爹,我今天看到了殿……呃不,是陛下了!他,讓我給你帶話兒。”
王寧安一邊脫下肥大的官服,一邊擦著臉,隨口道:“什么話?”
“他,他說要替先帝守孝三年!”
狗牙兒很是不解,嘟囔著嘴唇道:“三年啊,人生有幾個三年?舅舅說了,天下最壞的規矩,莫過于丁憂守孝。不管什么人,也不管肩上擔著多重的擔子,萬一父母死了,就要回家丁憂,一下子就是三年,等到回來的時候,原來的政務也荒廢了,物是人非,實在是浪費人才。爹,我看你該取消丁憂這一個規矩。”
狗牙兒見老爹沉著臉不說話,還以為王寧安生氣了。
丁憂涉及到了孝道,說別人容易,可是落到了自己身上,那就不好辦了。
狗牙兒立刻補充道:“爹,我沒有別的意思,你不要生氣啊,萬一有那么一天……我,我守十年!”
“你給我滾外面去!”
王寧安氣得飛起一腳,正好踢在狗牙兒的屁股上。
“你小子現在也是禁軍的將領,陛下把騎兵交給你了,就你這點本事,能干什么?還不給我好好練功去!回頭讓你娘檢查你的功課,要是不過關,你就回武學院,繼續念書去!”
被老爹一頓臭罵,狗牙兒抱頭鼠竄,直接跑到了后面的演武場。
真是夠嚇人的,老爹這是吃錯了什么藥,以往隨便開玩笑的,這回一句話就翻臉了,真是奇怪!
狗牙兒哪里知道,把他趕走之后,王寧安坐在書房里,竟然開懷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好小子,居然學會耍心眼了,這一招我都沒想到,算你厲害!
王寧安贊美的不是自己兒子,而是趙曙!
自古以來,最難相處的就是天家,就說暗害趙禎的事情,哪怕查出了是曹太后,又能怎么樣?
還能明正典刑嗎?
肯定行不通。
趙曙這一招軟刀子扎人,是夠可以的!他守孝三年,皇帝歇菜了,你皇太后還怎么蹦跶?要知道眼下曹太后空有一個名頭,手下卻沒有辦事的人。
她只有通過控制皇帝,進而影響大局。
趙曙一旦守孝,他都不用過問朝政,太后能有機會嗎?等到三年之后,趙曙快20了,翅膀硬了,還用得著在乎曹太后嗎?
好一招以退為進,小東西也要出師了!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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