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接廢掉衍圣公啊,這一手不可謂不狠,在場的許多重臣也是大驚失色,王寧安這一系的都心里有數,雖然驚訝,但還不至于失態。
但是張方平,呂公著等人全都變了顏色。
“啟奏陛下,衍圣公世代傳承近兩千年,祭祀孔圣先賢,驟然廢掉,恐怕不妥吧?”
“非也!”
司馬光立刻站出來,“孔圣人當然要祭祀,但卻未必需要衍圣公。我朝祭祀炎黃二帝,祭祀天地祖宗,全都是禮部操持,并沒有任何差錯。孔夫子仍然是歷代尊奉的圣賢,只是如今所謂曲阜孔家,是假冒的,必須廢掉,正本清源!”
“司馬相公,祭祀孔圣,沒有他的后代在場,能行嗎?”
“祭祀炎黃,也沒有炎黃二帝的直系子孫!我等具是炎黃子孫,又都是孔孟門徒,難道非要用個假貨欺騙自己嗎?”
呂公著怒道:“司馬光,僅憑眼下的證據,能確定孔仁玉是假的嗎?再說了,就算孔仁玉是假的,孔家還有其他支脈偏房在,為何不能繼承衍圣公的位置?不要忘了,衍圣公可是先帝封的爵位,如今先帝尸骨未寒,我等身為先帝的臣子,就能否認他老人家的決定嗎?”
不得不說,呂公著還是很有戰斗力的。
他說完之后,立刻躬身,涕泗橫流。
“啟奏陛下,孔夫子乃是歷代圣賢,孔家綿延傳承,圣人骨血,是天下讀書人之望,有孔家在,讀書人的主心骨就在……臣以為萬萬不能壞了讀書人的根基啊!”
趙曙沉著臉不說話,顯然他不愿意讓步。
“諸公,你們替孔家說話,可知道孔家干了什么?”
王寧安突然站了出來,他面色凝重,走到了所有人的面前。
“剛剛兗州送來八百里加急,案子已經厘清楚了,諸位都看看吧!”
章惇的辦事能力不用懷疑,他很快撬開了所有打手的嘴,他們已經承認,打死了幾十名官差的事實,另外他們還承認,是奉了孔家的命令,準備去殺戮太學生,嫁禍給朝廷。
“且不說孔家魚肉鄉里,霸占礦產,阻撓朝廷法令等等罪行,光是打死官差,又戕害讀書人,就應該嚴懲不貸!你們說孔家是讀書人的表率,是根基!難道就是這樣的根基嗎?我可以告訴你們,這個根已經爛了,爛透了!”
“說得好!”
宋庠猛地站出,“西涼王所言極是,孔家和孔夫子本就關聯不大,就算孔仁玉是真的又如何?已經過去了這么多年,孔夫子不過是諸子百家之一,封了孔家的后人?那老子呢、孫武子、韓非子、管子……莫非每一家的后人,都要封賞嗎?如果光是封了孔家的后人,如何體現公平?再有,我們學的是圣人之道,敬的是圣心仁慈。試問,如今的孔家后人,有什么值得我們敬重的?是巧取豪奪,還是見利忘義,魚肉鄉里?他們所作所為,如果孔老夫子活著,也會不齒的!繼續優待孔家,只會助紂為虐,反而糟蹋了圣人之名。老臣提議應當將祭祀孔夫子的大典交給禮部,連同其他諸子圣賢,一起祭祀,才能彰顯朝廷之仁德胸懷。”
在一旁,文彥博和賈昌朝兩個老貨互相看了看。
坦率講,直接廢了衍圣公的爵位,他們覺得都太過了。
可是看現在的情況,王寧安是不打算收手了,而宋庠為了百家學院,又拼了老命,他們兩個不表態,到時候只會被王寧安和皇帝記恨,那就不妙了……
雖然沖著孔家下手,他們心里不高興,但是也由不得他們!
“陛下,西涼王和宋相公的見解都極為有理,如今孔家牽涉進眾多案子。所謂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如僅僅因為是圣人后裔,便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恰恰違背了圣人之教,臣等以為當嚴懲,至少要先追回衍圣公封號,等案子查清楚之后,另行處置。”
張方平和呂公著還有幾位大臣,心里都不滿意,可問題是龐籍和韓絳不在,他們無論江湖地位,還是資歷人望,都沒法和這幾位老貨抗衡,即便是心里不高興,也不敢繼續爭下去。
就這樣,趙曙的旨意順利通過!
一舉拿下了孔家,小皇帝心里別提多高興了,仿佛答應了一場大勝仗!也的確贏得漂亮!
其實從小趙曙就想不明白。
都說皇帝富有四海,是天下之主,可處處事事,都要尊奉圣賢之道,都要被一個兩千年前的老頭管著!
而且歷代皇家,每逢朝代更迭,就要死傷殆盡,偏偏孔家屹立不搖,富貴榮華,日子越過越好。沒有千年朝廷,只有千年世家!
只怕在讀書人的心里,孔家的地位比皇家還要尊貴,朝廷的法統遠不如儒家的道統,每逢改朝換代,孔家就像是一桿大旗,跪了舊皇帝,再跪新皇帝,仿佛他們才是主人,而歷朝歷代,都只是過客!
簡直豈有此理!
朕是天子,朕就要廢了孔家!
趙曙也任性起來了,只是這事情遠遠沒有結束。
衍圣公的爵位收回來,還有那么大的案子,還有孔家,還有其他的家族,另外還有兩位相公還在兗州,要怎么收場?
趙曙心里也沒數,他習慣性看向了師父。
王寧安立刻心領神會,“啟奏陛下,臣以為應當從速處置兗州的案子,孔家作惡多端,儼然地方一霸,必須清理,以儆效尤。臣推薦文相公擔任欽差,立刻前去善后。”
他說著,沖著文彥博一笑。
“文相公,你不會拒絕吧?”
“我當然要拒絕!”
文彥博都罵開了,姓王的,我和你什么仇,什么怨,這種倒霉的事情,你怎么就想起我了?我,我才不想惹麻煩!
雖然老文在心里罵翻了天,可是他也清楚,王寧安這一次又打贏了。
雖然剛剛沒有說龐籍和韓絳的事情,但是孔家倒了,他們兩個也好不了,朝中有實力和王寧安掰手腕的沒剩下幾個了。
如果自己不聽他的,萬一王寧安下了狠心,他就要倒霉了……
老文稍微遲疑一下,就立刻道:“老臣愿意去兗州,替陛下分憂!”
趙曙欣然一笑,“文相公果然是朝廷股肱,人臣之楷模,朕賜卿天子劍,節制各方,包括龐韓兩位相公,都要聽從你的安排……朕給文相公一個月的時間,可能處理還此案?”
“老臣竭盡全力就是。”
御前會議結束,文彥博出來,就炸了。
“王寧安,你太過分了!”
王寧安滿不在乎,“寬夫兄,你那么聰明,早就知道,孔家肯定不能留……而且不廢了孔家,依舊獨尊儒術,你老人家的身后名不會好的!”
“呸!”
文彥博狠狠啐了一口,“老夫不管身后名,我要是按照你說的做了,立刻就成了斷送儒家道統的千古罪人,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你,你真是害人不淺啊!”
“你知道,為什么還答應?”
“我……我現在就告病!”老文氣呼呼要走。
王寧安一伸手,攔住了文彥博,他換了一副笑臉。
“寬夫兄,我剛剛沒想這么多,其實我是想感激你的仗義執言,幫你一把!”
“你放……”文彥博把最后一個字吞了回去,咬牙道:“姓王的,你就是這么感激我的?”
“寬夫兄,你聽我說完,孔家名下的田產就有近百萬畝,還有張家,還有孟家,顏家,曾家……田產土地,不知凡幾。此外兗州煤礦也要開發,還有要設立鋼鐵廠,更是需要大筆投資……”
文彥博的臉色漸漸緩和了,他似乎明白了王寧安的意思。
“你是說……”
“寬夫兄,這里面的油水不少,肥水不流外人田嗎!”
文彥博嘴角抽動了兩下,原本鐵青的臉色終于緩和起來,從寒冬到了立夏。
“哈哈哈,二郎,老夫沒看錯,你果然是個妙人,我這就動身!”
京城的變故,可謂是一夕翻盤,豬羊變色。
原本還是勢均力敵的局面,徹底改變了。
最尷尬的人不是孔家,而是龐籍和韓絳兩位相公。
他們本想制造一場沖突,然后借機脫身,順便把臟水潑給王寧安。
想法是真不錯。
但是操作起來,卻是漏洞百出。
先是古秦風反戈一擊,接著是孔家安排的人被抓,等到他們反應過來,整個局面已經落到了章惇的手里!
“哎呀!”
龐籍差點氣昏過去,他直挺挺靠在椅子上,恨不得撲上去,把韓絳給撕碎了。
你這個蠢材啊,這么簡單的事情,怎么弄得稀里嘩啦,你想害死大家啊!
韓絳也是一肚子委屈。
他不敢插手太深,因為之前韓琦,還有富弼等人的教訓太慘重了,不殺士大夫早就成了笑話,一旦牽連進去,憑著王寧安的本事,絕對能讓任何人死無葬身之地。
所以必須借力打力,盡量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只是他怎么也沒想到,遇上了一堆豬隊友,徹底把他們給害了。
孔家也是夠蠢的,你們可是地頭蛇啊,王寧安把大軍都派過來了,你們還一點察覺沒有,以為他們真是去剿匪的,這該多腦殘啊!
“現在也不是埋怨的時候,還是想辦法吧!”
龐籍深吸口氣,咬了咬牙,“走,咱們還是欽差,立刻去軍營,拼著老命不要,把人要到手,不然我們就是砧板上的肉,人家想怎么切就怎么切了!”
韓絳立刻點頭,對,孔家的打手要搶過來,自己派出去的兩個都虞侯也要拿到手里,還有那個古秦風,還有那些太學生,都不能留在章惇的手里!
“小小的章惇,他算個什么東西,仗著他師父的勢力,也敢無視我們,就讓他知道我們的厲害!”
這兩位帶著天子劍,擺出欽差儀仗,氣勢洶洶,就要去興師問罪。
可他們還沒出去呢,行轅就被人封鎖了。
而且領頭的還是那個唯唯諾諾的章衡!
“下官拜見兩位相公,斗膽懇請兩位相公,不要出去了,就在這里,等著朝廷的旨意吧!”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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