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兗州的時候,王寧安踩了一腳油門,沒讓文彥博弄下去,現在他都暗自慶幸,幸虧自己保守了一點,要真是按照老文的思路弄下去,不計后果,那是要出大事的!
這么說吧,為了實現煤鋼聯營的目標,首先要在甘州和涼州開礦,海拔5000多米的高原地帶,尋常人上去就昏了,根本不要說干活,就算給再多的錢,也沒人會干,沒辦法,只能驅趕著苦力去填。
一點點的開山造路,然后再把礦石肩扛手搬,從山里運出來……這可不是一個小工程,文彥博最初要求招募20萬人,實則真正開工之后,直接抽調了30萬人,青壯不夠,不少半大孩子,健壯的婦人都被驅趕過去了。
那些十幾歲的小家伙,背著和他們差不多高的竹筐,里面裝著一百多斤的鐵礦石,走著艱難的山路,要走十幾里,才有專門運輸礦石的馬車等著,扛一趟,只能換一個巴掌大的餅子……對于他們來說,根本不要想著長大了,要不了一年半載,最多也就兩三年,就會活活累死、摔死、凍死……然后再換一批,周而復始,就像是一個火爐,需要不斷添加柴火,才能燒得旺旺的。
涼州的鋼鐵廠,高爐,平爐,還有那些冒著氣的蒸汽機,就是燃燒人命的怪獸!
沒有別的辦法,只有等鋼鐵廠運轉起來,有了利潤,才能拿出來修路,甚至修鐵路,有了火車,工作依舊辛苦,但不至于把命扔了。
在這之前,就必須往里面不斷填勞力,完成最初的積累。
坦白講,王寧安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好人,但是讓他干這種事情,還是會猶豫的,或許只有厚黑到了極點的文相公,絲毫不在乎。
反正西夏鬧騰,有人馬盯著,朝中更沒有人會在乎,只要工廠有了利潤,能提供優質的鋼鐵,充裕的稅收,不但不會有人責怪他,還會把他捧上天。
在兗州推不下去,那是王寧安太優柔寡斷,總給自己扯后腿,現在老夫用西夏的工人推,你要是還敢添亂,老夫就參你居心叵測,看你能怎么辦?
文相公是打定了主意,一條路跑到黑。
自從那次和文彥博談過之后,李成嵬就吐血了,幸好把侍衛送回了家中,不然這位監國大人都有喪命的危險。
在家里養了兩個多月,李成嵬勉強能下地了。
只可惜,他比起之前,瘦了一大圈,背都彎曲了,整個人好像被抽出了水分,迅速枯萎衰老下去。
妻子看著他這樣,老淚橫流。
“老爺,為了大夏,你也算盡心竭力了,不要再費心思了,好好養著吧……梁氏都覆滅了,不會更壞了。”
老太太絮絮叨叨說著,誰知提到了梁氏,李成嵬又咳嗽起來。
他的痰中帶著血。
夫人手忙腳亂,好半天,他恢復過來,直挺挺躺在床上。
“你信不信,若干年后,子孫后代,罵我會遠勝過梁氏兄妹,我還不如他們,咳咳咳!”
老夫人手一哆嗦,尷尬笑道:“怎么會,老爺想得太多了!”
“不!”
李成嵬搖了搖頭,“梁氏只能亂國,而文彥博是要滅種啊!你想想,他都干了什么?”
老夫人哀嘆口氣,“文彥博逼著大家伙養羊,又征用了那么多丁壯,說是去做工,也不知道他打得什么算盤……”夫人憂慮說著,突然發現丈夫的臉色難看,她自覺失言,急忙道:“養羊就養羊唄,反正人家也不白要,收羊毛是給錢的,就算去做工,也有錢拿!誰讓咱們打敗了,就算吃虧,也只有認了,你說是不?”
李成嵬不斷搖頭,他笑得凄慘無比!
要真是吃虧,他也就認了,可問題是老文的禍心,遠不止這些!
李成嵬雖然在養兵,但他心思深沉,又是嵬名氏的大家長,消息非常靈通,文彥博干了什么,他都知道。
老文把黨項各部,全給拆分了……他故意給幾個相對弱小的部落好處,提高他們的待遇,又扶持殘存的衛慕氏、野利氏、沒藏氏,全力打壓嵬名氏。
如果說僅僅如此,成王敗寇,沒什么好說。
但是文彥博又不斷征調青壯出去,而留下來的空缺,他用當初種家的效用填補,另外又把沒藏弘揚的人補充進來……
青壯被搶走了,還可以生,還可以慢慢長大……但是老文這是鳩占鵲巢,在進行換血……如果讓他這么弄下去,沒有幾年的功夫,原來黨項各部的青壯都抽光了,剩下的,不論是土地,還是牧場、牛羊,甚至是女人,全都是外來者的戰利品。
到了那時候,真的就沒有回天之力了。
或許黨項一族,就會徹底消息……當然了,即便沒有消失,也會來一場翻天覆地的變化。
生死存亡,已經到了如此關頭!
李成嵬用力捶打床板,氣得怒吼連連。
“完了,全完了,我成了西夏的罪人,我無顏去見歷代先祖啊!”
夫人也跟著抹眼淚,哭得十分傷心。
“老爺,你都這樣了,不要再逞強了,不管如何,就隨他們去吧,你可要保重自己的身體,不然,不然我們可怎么活啊!”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啊!”
李成嵬緩緩閉上了眼睛,夫人以為他睡了,就退了下去,給他熬藥去了。可李成嵬哪有心思睡覺。
他本想著委曲求全,保住西夏的基業,等待日后重新爬起來。
可看現在的樣子,繼續等下去,就只有死路一條。
文彥博手黑心狠,一點客氣沒有,任由他折騰下去,西夏就完了。為今之計,只有起兵,奮力一搏,把文彥博給弄死,然后帶領著剩余的黨項各部,退到草原,不和大宋正面交鋒,或許可以周旋維持。
但是以自己的身體,肯定是承受不起。
必須要有一個合適的人選,能挑起重擔……李成嵬想了許久,終于打定了主意。
來吧,文彥博,讓我們斗一場!
老夫拼了這條命,也要保住西夏的基業!
“爹,你老人家就是厲害!”
文及甫伸出一對大拇指,他真是佩服地五體投地。
原來還琢磨著老的都退了,宋庠扶持了馮京,賈昌朝也把兒子賈章推出去了,弄來弄去,就他們文家落后了,誰能想到,老爹直接復出了!
大宋沒我的地方,老子就來西夏,照樣風生水起。
文及甫真覺得,就他爹的本事,夠他學一輩子了。
文彥博呵呵冷笑,“你小子,想取代你爹,再修煉三十年吧!”文彥博越發得意,他負手而立,笑呵呵道:“你覺得為父現在如何?”
“一方霸主,西夏的太上皇,朝中無人不佩服!”
“呸!”
文彥博狠狠啐了兒子一口,“你小子是真嫩!歷來福和禍都是連著的……朝中人羨慕你爹?那是嫉妒!信不信,你爹要是完蛋了,他們保證彈冠相慶,爭相給你爹念經超度。”
文及甫撓了撓頭,“不會吧,西夏除了老爹,誰能擺平?”
老文哼了一聲,“這話倒是不錯,可你忘了,這么多年,卸磨殺驢的事情,王寧安干的還少了,你爹在京城布局好了,他就把我弄去了河西,等我剛在河西站穩腳跟,他就把我弄到了京城……來來回回,那小子陰著呢!”
“爹,這一次王寧安沒搶你的位置,也沒有趕你走,是不是他良心發現啊?”
“呸!”
文彥博啐得更狠了,“他要是有良心,還能混到今天?告訴你,那小子是在等著看我的好戲呢?”
文及甫表示不解。
文彥博撇著嘴,得意道:“你爹在西夏,弄出了這么大的動靜,這要是放在大宋,御史的折子早就把我給淹沒了。”
文及甫用力點頭,你老算是說實話了,就連現在都有人議論,說你心狠手黑呢!
不過是對付西夏,李元昊給大宋君臣的傷害太深了,不管文彥博怎么狠,朝野都覺得恰好而已,這是報應!
誰要是敢替西夏說話,立刻就會遭到圍攻。
雖然大宋這邊沒有雜音,但是文彥博也不輕松。
“好歹西夏立國幾十年,黨項竊據西北,從大唐算起,都有兩三百年了,就算再衰敗,也不至于任人宰割,他們不會甘心的。”
文及甫驚問道:“爹,你的意思是……會有人作亂?”
這下子可把文及甫嚇壞了,他連忙道:“爹,你老那是運籌帷幄,天下無雙,可是這打仗,還要找能打的,給王寧安送個信,讓他派兵吧!”
文彥博哈哈一笑,“傻小子,我要是求王寧安,不等于認輸了嗎!你放寬心,我自有辦法!”
文及甫還要詢問,老文卻閉上了眼睛,老神在在,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就在李成嵬的府邸,聚集了十幾個人,其中有兩個年輕人,一個叫做嵬名阿吳,一個叫做嵬名保忠,是皇族當中,勉強還算頂用的兩個人。
“想必你們也都清楚,文彥博是一心毀了西夏的基業,老東西狠如蛇蝎,罪孽滔天……要想保住西夏的香火,必須靠你們了!”
嵬名阿吳深吸口氣,“老祖宗,你只管下令吧,要怎么干,我們都聽你的!”
“那好,只要你們按照我的吩咐,就一定能宰了文彥博……”李成嵬惡狠狠道!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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