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純仁很生氣,簡直是恨鐵不成鋼!
修鐵路,這是萬眾矚目的事情,朝廷把最強的官員都派了出來,舉傾國之力,竟然讓晏幾道弄出了大簍子,這不是給大家伙的臉上抹黑嗎!
“師兄,根據了解,差不多有一百多人牽連其中,還鬧出了十幾條人命,我真是不知道,晏小山是怎么想的?”
王寧安眉頭緊鎖,他關心的更多一些,晏幾道是晏殊的寶貝兒子,而晏殊又是當初六藝的元老之一。
晏幾道是有機會進入六藝的,可是那小子貪圖享樂,不喜歡六藝嚴格的學風,清苦的生活,加上晏殊縱容溺愛幼子,也就沒有要求太多。
王寧安也沒想過太多,一個小家伙而已,放著他安心作詩算了,正好給繁榮宋詞事業做點貢獻……要知道他把蘇軾、歐陽修、王安石等人都給帶跑偏了,眼下宋詞無論從數量,還是質量,都遠遠沒法和唐詩抗衡,發展文化事業,也需要晏幾道一樣的人才。
晏幾道也的確是這么干的,他一直寄情山水,在脂粉堆里過日子,章臺走馬,鶯鶯燕燕,好不快活。
但后來情況出現了變化,晏殊死后,按照規矩,重臣的子侄都能得到恩蔭入仕,晏幾道也得到了一個太常寺太祝,這是個閑置,混飯吃而已。
后來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把他升為了通判,兩年前,調任徐州,擔任了推官……王寧安幾次調整了官職,已經和原本的歷史并不完全相同。
推官主管刑名,是實打實的二號人物,實在是想不出,晏幾道毫無做官經驗,怎么能擔負這么重要的位置。
吏部的那幫人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范純仁見王寧安眉頭緊皺,他也動了心思。
“師兄,莫非你覺得這事不簡單?”
王寧安不置可否,“你先告訴我,是誰把消息告訴你的?”
范純仁猶豫了一下,才開口道:“是,是王雱。”
“王雱?”
王寧安更加吃驚了,這位翰林學士,即將成為國舅爺的小圣人,他又是從哪里得知的……貌似事情越來越復雜了……
“是這樣的,王雱在陛下身邊,負責講書,也整理一些文案,據他所說,徐州那邊出了人命,是皇城司的密奏,他偷看到之后,發覺牽連到晏幾道,所以才告訴了我。”
“那血書也是他給你的?”
范純仁立刻點頭,“沒錯,夾在了密奏里,是他偷出來的!”
“荒唐!”
王寧安氣得一拍桌子,“堯夫啊,你想害死我不成!”
范純仁也嚇了一跳,“師兄,這天下大事,不都是你一言而決,還有什么不能看的?”
王寧安氣得搖頭,“傻兄弟啊,既然是皇城司的密奏,那就只能皇帝一個人看,如果陛下叫我過去,我當然可以看,沒有陛下準許,卻偷偷塞給我,你讓陛下怎么想?”
范純仁終于感到了事情重大,也慌了手腳,“師兄,我,我錯了,這就去找陛下請罪!”
“你請什么罪!”王寧安喝住了他,“走,你跟我一起進宮。”
范純仁點頭,乖乖跟在師兄的身后。
王寧安來到了宣德門,守門太監立刻迎了出來。
“王爺,奴婢給您帶路,快請進吧。”
“先別忙,王學士在哪?”
“王爺說的是翰林學士王雱……他,他剛剛身體不好,回家了。”
王寧安哼了一聲,“去,把王學士叫來,我在宮中等著他,然后一起面圣。”
小太監的臉色不太好,王雱可是未來的國舅,炙手可熱,得罪不起……可王寧安在這里,孰輕孰重,他還是明白的。
“小的這就去。”
差不過半個時辰之后,王雱姍姍來遲,他小臉煞白,額頭還帶著汗,一見面就連連告罪。
“王爺,下官身體不適,怠慢了,請王爺降罪了。”
“不必了,有什么事情,去陛下那里說!”
王寧安冷著臉,帶著兩個倒霉蛋,來見趙曙。
咱們的小皇帝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有時候坐在那里,沒什么由頭兒,就嘿嘿傻笑,弄得宮里人都說咱們皇帝傻了呢!
有些心眼窄的就造謠,說王青是狐貍精,把皇帝的魂兒都勾走了,說這話的基本上沒有好下場,都被嚴懲了。
見到老師來了,趙曙急忙賜坐。
“師父,有什么事情?”
王寧安直接把血書拿出來,送給了趙曙。
“這是范知諫給我的,他是從王學士那里拿來的,據說是皇城司給陛下的密奏,究竟是非如何,請陛下圣裁吧!”
好家伙,一下子牽連好幾個。
趙曙也有點犯傻,范純仁急忙躬身道:“啟奏陛下,臣今天在諫院當值,王雱就找到了臣,給了臣一份血書,說是牽連到晏殊晏相公的公子,讓臣去找西涼王……臣情急之下,就去拜訪王爺,西涼王卻說,臣不懂規矩,竟然拿了圣人的東西給他看,所以,王爺就把臣帶來,向陛下請罪了。”
趙曙聽完,有些皺眉頭。
“師父,朝中之事,理當政事堂總領,師父只管處理就是了。”
“不然!”王寧安擺手,“朝廷設百官,御史臺,諫院,皇城司……身為臣子,就理當各司其職,拙黜之恩,皆出自上,雷霆雨露,全在圣心,臣豈能僭越?”
趙曙吸口氣,沒說什么,轉而問道王雱,“王學士,這是怎么回事?”
王雱汗如雨下,忙道:“啟奏陛下,此事的確是臣的罪過……臣替陛下整理奏疏,偶然發現了密奏當中夾雜的血書,臣好奇之下就看了,發現這里面牽連到晏幾道,還包括修路,征地的事情……臣曾經授業六藝,加上鐵路的事宜,都是王爺負責,臣也怕攪擾了陛下的大喜,故此就擅自主張,把血書交給了范知諫,煩他送給西涼王處置,臣,臣愿意領罪!”
說完,王雱居然撩起官服,跪在了地上,態度極為老實謙卑。
趙曙此時也為難了,有鑒于當初陳琳背叛,宦官出了一堆問題,趙曙從不把文字工作交給太監負責,一般都是翰林院的人過來處理。
這段時間,因為大婚鄰近,皇家禮儀又繁瑣,趙曙忙得不可開交,很多不太重要的公務就不處理了,直接整理之后,交給政事堂也就是了。
按理說,這件事情他也有責任。
“師父,朕以為王學士所作所為,未必妥當,但也沒有壞心,只是魯莽了一些。”
王寧安頷首,“陛下睿智,然則錯就是錯,臣以為,當罰半年俸祿,并且閉門思過十日,王學士,你可服氣?”
王雱立刻點頭,“服氣,心服口服!”
趙曙算了算,他離著大婚還有半個月呢,師父這也算是手下留情,至于那點俸祿,回頭他賞賜岳父家里一點東西,也就頂過去了。
倒是這一份血書,頂要緊的,需要和師父商量。
“行了,王學士,你回去思過吧!”
王雱躬身,從金殿退了出來,他身形踉蹌,出了宣德門,上了自家的馬車回府。
就在坐下的一瞬間,王雱臉上的糾結消失了,反而變成了一種惱怒和悔恨!
王寧安啊,你做事未免也太小心了吧!
晏幾道可是晏殊的寶貝兒子,當年晏相公死的時候,也托付你照顧他,怎么,他出了事,你就不想辦法壓下?
直接給捅到陛下那里,匪夷所思,真是匪夷所思!
王雱搖著頭,他一肚子氣。
好不容易籌劃的一計,就這么被化解了,他真有些不甘。
無奈何,回到了家中,結果剛進門,就發現王安石黑著臉坐在中間,他兄弟王旁,包括王青,都坐在兩邊,整個三堂會審的架勢。
可把王雱嚇壞了,“爹,你這是?”
“還有臉問我!”
王安石氣得狠狠一拍桌子,“你小子惹了大禍,西涼王派人把你叫到圣人面前,這么大的事情,京城都傳遍了,你當為父是聾子,是瞎子嗎?”
見老父生氣了,王雱也怕了。
“爹,沒什么事情,就是孩兒一時疏忽,也就是罰奉半年,閉門思過10天而已。”
正在一旁剝石榴的王青聽完,撇了撇嘴,“大哥,你就說實話吧,罰奉和充軍,其實沒啥區別。”
王安石點了點頭,“還好有個聰明的,你啊,書都白讀了,還不如你妹妹有見識!圣人大婚在即,不管多大的事情,也不該牽連到你,既然牽連了,就不是小事情!你給我說清楚!”
王雱無奈,只能把血書的事情,前前后后講了一遍。
王安石眉頭緊皺,他在中樞也有些年頭,很多事情,一清二楚。
“別給我講廟會的段子了,你從哪里知道晏幾道惹了禍?又是誰求你把事情捅出去,還有,你背著為父,到底做了什么,都給我講清楚!”
王雱臉色慘白,“爹,孩兒可都是為了您老啊!何必把孩兒視為寇仇!“
王安石更生氣了,“逆子,你別以為我不知道,這幾年,背著我,你在背后拉攏這個,結交那個……你的想法爹清楚,無非想幫著你爹東山再起!可你要想清楚啊,讓你爹回京,坐上殖民部位置的人是誰?他能一言調回你爹,也能一言罷黜你爹……元澤,你是家里最聰明的孩子,可也是最糊涂的,你怎么能幫著那些人,火中取栗啊?”
聽著老爹的教誨,王雱臉色終于變了,汗流浹背,變顏變色。
他猛地跪在父親的膝前,“是孩兒錯了,孩兒自作聰明了……爹!”他仰著臉,淚眼模糊,切齒道:“是鄭俠,是東南的士紳,是東林書院,他們想讓王寧安載個跟頭兒,就從晏幾道下手!孩兒琢磨著,讓他們互相咬,折損王寧安一些羽翼,也好讓老爹日后順利接掌政事堂……”
王安石聽完,搖了搖頭,也真是不知道說什么,遲愣半晌,“你起來吧,陪著為父去王府,把事情都說清楚了,有什么罪責,為父擔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