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寬夫,千年之后,你就是文賊!”王珪凄厲叫罵,聲嘶力竭,恨不得每一個細胞都變成手榴彈,撲上去和文彥博同歸于盡!
文相公也算是動作敏銳,躲開了王珪的一撲,反而王珪身體踉蹌,倒在了地上,他坐在冰涼的地上,舉著雙手,哭得稀里嘩啦,百無一用是書生,說的就是老夫啊!
突然,他舉起巴掌,狠狠抽自己,結果只抽了一下,王珪就打不下去了,真疼啊!
他又哭了,“文寬夫,你知道不,王寧安要查院,要毀了千年道統啊!你好歹也是讀書人,就連一句話都沒有嗎?你還助紂為虐,狼狽為奸,喪心病狂,寡廉鮮恥!”
王珪一聲聲的哀吼,好似杜鵑啼血,悲憤無比。
倒是文彥博,臉色平靜,一點反應都沒有,好容易等到王珪哭完了,文彥博才冷笑了一聲,“我先糾正你一件事,不是老夫告密,也不是老夫抓的你!”
“那為什么王寧安要感謝你?你當我是瞎子嗎?”王珪氣憤駁斥。
“你比瞎子還不如!”文彥博啐了他一口,“瞎子是眼睛瞎了,可心里明白,你呢?你是心瞎了,白白長了一對大眼珠子,半點用處都沒有!王寧安是誠心陷害我,所以才會那么說!”
“那,那你為什么還要配合他?”王珪不服氣道。
“我要不是不配合,信不信,王寧安能把我也給抓了,到時候連看你的人都沒了!到死,你都只能當個糊涂鬼!”
王珪聽得都傻了,王寧安敢抓文彥博,他瘋了吧?這小子的舉動也太奇怪了,他一個首相,一個外藩,怎么就沒有半點節制,他什么都敢做,就不怕朝野議論,不怕圣人不滿……真是匪夷所思!
王珪突然抬起頭,“文,文相公,你說讓我當個明白鬼,那你就說說,王寧安哪來的膽子?”
文彥博哼了一聲,“你聽到風聲沒有?王寧安答應過先帝,他只做五年的首相!”
王珪頷首,“書院的確有人議論過,聽說托孤輔政的幾個老臣都知道,而王寧安又把這幾個人都罷免了,還趕到海外,看起來他根本是欺騙先帝,想要長久把持相位了!”
“呸!”
文彥博鄙夷道:“就憑你這點道行,還想跟王寧安周旋,真是糊涂透頂了!如果王寧安真想長久把持相位,他就不敢折騰,可是你看到沒有,他現在不要命的折騰,就是擺明了,這個諾言是真的,他會兌現的,所以他現在所作所為,是給后面的人鋪路,也是給朝局的走向定調子!”
王珪聽傻了,怎么有人還會甘心放棄到手的權力,這也太不可思議了?他完全懵了,文彥博也是暗暗感嘆,其實之前他也懷疑過,王寧安不會甘心放權,所以老文還想著布局,到時候把王寧安扳倒,他好重回政事堂。
可是自從這次的爭斗,王寧安沒有了往常的圓融,也不再妥協,更不愿意分潤,只是一味用力量去壓,哪怕得罪了整個東南,也決不罷休。
從種種蛛絲馬跡,文彥博終于斷定,王寧安是玩真的。
想通了這一點,文彥博害怕了,從里往外怕了。
此時的王寧安,完全是無所顧忌的狀態,只要為了大宋朝好,為了江山社稷,別說對東南下手,就算動了宗室,動了任何人,皇帝都不會在意,相反只會感激。
而且等王寧安功成身退的時候,他的一切作為,都會變得不容置疑……后續的宰執,不管任何人上位,只能延續王寧安的道路,甚至要比他更加堅定,才能走得下去。
發展工業、鏟除豪強、全民教育、積極開拓……這一條路線,是半點更改不了的。
想到這些,文彥博都意興闌珊了。
蕭規曹隨,就算真的繼任了首相,一點施展空間都沒有了,又有什么滋味?
王珪沉默了許久,好容易才把這些內容消化干凈,他的鬢角就流下了汗水,沒一會兒,就是兩灘水洼,王珪使勁搖了搖頭,才痛苦道:“文相公,你的意思是王寧安這一次不會有任何的讓步了”
“嗯,不但不會讓步,還會得寸進尺,以老夫的判斷,他應該想要徹底毀掉東南的世家!”
“怎么可能!”
王珪驚呼起來,“沒有千年的朝廷,只有千年的世家,從古至今,都是天子與士大夫共天下,那么多的皇帝都想消滅世家,可是誰成功了,我不信!”
文彥博輕輕一笑,“我也不愿意信,可事實擺在這里,王寧安遷居豪強已經完成了一半,河北,京東,京畿,永興軍路,秦鳳路,這些地方的世家都被遷走了,他的確做到了。”
“那又如何?”王珪還是不服氣,“舊的世家走了,新的世家還會崛起,這是改變不了的事情!”
“不會的!”
文彥博搖頭,“世家再也不會出現了。”
“為什么?”
“教育!”文彥博感嘆道:“你知道嗎,王寧安在河北,在京東等地,分田,興學,遷居豪強……這一套做下來,各地的適齡兒童,男孩子超過八成能讀書識字,女孩子也有五成上學的!”
“啊!”
王珪瞪圓了眼睛,吃驚道:“怎么會這么高?就算東南也做不到啊!”
“東南當然做不到!因為這些地方分了田,老百姓手里有了一點錢,全都把孩子送進學校,東南有這個基礎嗎?”文彥博無奈道:“讀書人多,貌似是文教大興,其實不然,這是一場劫數啊!”
能讓老文發出如此感慨,可見王寧安在教育上的改動,沖擊有多大。
眾所周知,在一個文盲遍地的國度,會點外語,翻譯幾本書,引進一點洋觀念,弄幾首不尷不尬的詩歌……立刻就成了翻譯家、學者、士人、名流、才子……然后就能花天酒地,到處騙錢,過著舒舒服服的日子。
古代的士人也差不多,在百分之七八十都是文盲的國家里,你認識字,能看懂法令,能寫信,寫狀紙,替人操持紅白喜事,就是了不起的人物,如果再能吟詩作詞,甚至考上進士,入朝為官,那就是人所敬仰的文曲星。
事實上,大多數的士人,也是這么混的,少數頂尖的,才智卓絕的,能通過殘酷的科舉,入仕為官,差一些的,也能成為鄉賢,幫著主持公道,辦理各種紅白喜事,祭祖,請神,都離不開他們。
但是,如果識字比例變了,七八成的人都能讀書,懂得法令條文,文人還值錢嗎?
你一個博士生,面對文盲,隨便弄兩個方程公式,就把他給唬住了。
但是你面對一個本科生呢?
能行得通嗎?
沒有真本事,人家能服氣嗎?
道理都是一樣的,識字率急速提升,教育普及之后,人們真正看重的就是那些有真才實學的人。
什么是真東西,你能發明出新東西,能研究出新技術,能有新理論,解決別人解決不了的難題,這才是真正的名士!
至于吟風弄月,賣弄才情,這一類的文人,很快就會和青樓的歌女混到一個圈子,只能在娛樂版面上出現!
老文下過苦功夫,他研究王寧安一路走來,采取的種種策略,一直到了今天,他把很多東西都串起來,終于看懂了。
可看懂了,也晚了!
“其實沒有這次鐵路之爭,王寧安也要下手,他一定會鏟平天下的書院,毀盡私學,然后大興教化,把功夫都用在普通人身上,你看著吧,幾年之內,東南遍地就是學校,原來的世家都會被清理一空,能遷居海外已經算是幸運了,沒準就把腦袋混沒了!”
“啊!”
王珪已經不知道冒了多少次冷汗了,整個人都仿佛脫水了。
可怕,實在是太可怕了!
王珪一直覺得,東南的這幫人,有老有少,都是當世才俊,單對單,未必是王寧安的對手,可是大家伙綁在一起,王寧安也未必斗得過。
而且這段時間,他們頻頻出招,雖然未必如何,但至少有來有往,看起來旗鼓相當,勢均力敵,他還有點得意,以為王寧安已經落入了圈套,可哪里知道,完全是一廂情愿,從頭到尾,他們都錯得離譜兒!
“哎呦,文相公,你可不能讓王寧安倒行逆施啊!江南的斯文元氣,孔孟道統,要是這樣下去,就徹底毀了,再也救不了了!”
文彥博瞳孔緊縮,說起來,他也是很不情愿……但稍微遲疑之后,老文就搖頭了,如果在幾個月之前,讓他全力策劃,發動這一場爭斗,或許還有些希望,事到如今,老文是越發不看好東南的這幫人了。
對不起了,老夫不跟你們玩了!
“王相公,你呢,就老老實實在這里待著,有吃有喝,老夫念在同僚一場,會盡量照顧,至于別的,不是你能想的了。”
說完,文彥博就趕快走了,他也是趁著王寧安不在,才敢跑來和王珪談談,不然他才不會以身犯下呢!
要問王寧安去哪了呢?
他就去部署查院的事情了,從東林開始,短短半個月時間,就有64所書院關門大吉,波及到的師生不下十萬人……而且王寧安明確提出,教育乃朝廷之公器,任何借著講學之名,行結黨營私之實,搞門戶之見,都形同謀逆,絕不姑息!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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