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宗,我的小祖宗啊!”
章楶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看了好半天,當確定小彘沒事,這才松了口氣。
他突然變得聲色俱厲,“你給我聽著,從現在開始,你必須老老實實,不要胡來,否則軍法從事!”
小彘很老實,“放心吧,我不會胡來的……不信你瞧瞧?”
順著小彘的手指,章楶這才注意到,除了看管俘虜的一些人之外,其他人都在忙著修車,狂奔幾十里,有的機械故障,有的鍋爐燒干,有的軸都斷了……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拖拉機廢了。
小彘把兩手一攤,“沒有法子,車壞了不少,連煤炭也沒有多少了,你覺得燒木頭能跑得起來嗎?”
章楶不知道燒木頭行不行,他只知道千萬別再讓小彘折騰了。
立刻下令,士兵將車上的軍需物資都搬下來,快速備戰。
等到把所有東西堆在一起,跟小山似的,章楶終于長出了口氣。
雖然擔心受怕,但是真的值了!
以騎兵為例,如果不計一切,長途奔襲,每天前進100里,甚至更多,是做得到的。但是要攜帶充足的糧草,足夠的火藥,還有那么多的火炮,想都別想。
按過去的經驗,沒有三五萬人,根本運不了這么多的東西,而且至少需要十天,沿途的消耗甚至會超過七成!牛馬的死亡更加不計其數。
這也就是為什么歷來遠征,都是勞民傷財,飽受爭議,實在是太燒錢了……假如趕上了農忙時間,從南往北運糧食,從邊境向草原運糧,一路的消耗,加上征調民夫,影響農事,沒有幾年,根本恢復不過來。
可現在呢?
區區200輛拖拉機,就解決了大問題。
50門火炮,架到了烏沙堡城頭。各種火箭,火藥,藥材,被服,食物,肉干……一樣不缺,足夠3000人堅守一個月的!
這就是科技的力量啊!
章楶嘴角不停抽搐,他甚至嫉妒起來。
往后的天下,不是名將的世界,而是這些黑乎乎的工人的!
這幫還沒有他兒子大的小家伙們,在后方就決定了勝負。士兵不過是工匠拋出來的一枚炮彈!
可悲啊!老子要是年輕20歲,我也當工程師去了!
章楶這么想著,蹲在地上修車的童貫和高球,又是另一番心思……奶奶的,還是武夫瀟灑,拿槍打仗,殺人多容易啊!
哪用他們這樣,滿手的黑油,臉被熏得跟小鬼似的,大老遠的跑來,只能給人家當運輸工,真正露臉立功的事情,都是武夫的,要不是家里沒錢,我們也去武學院了!
好嘛!
典型的這山望著那山高,光看見賊吃肉,沒看見賊挨打。
小彘倒是沒有那么多的花花心思,他只是覺得殺進城的那一幕十分搞笑……淡淡的暮色之中,噴吐著黑煙的拖拉機,發出巨大的轟鳴,向著城堡而來,好像一個個來自洪荒的巨獸,城里的人都嚇傻了。
他們瘋狂大叫,對天空呼喊,似乎在責問神明,為什么不降下雷霆,劈了這些妖孽。
轉而,他們有跪在地上,祈求魔鬼停下腳步,跟中了邪似的,慌亂之中,他們居然忘了封閉城門。
小彘他們只用了幾顆手雷,就把城門炸開,緊接著里面的人就跪地請降。他們趴在雪上,戰戰兢兢,渾身顫抖,連抬頭的勇氣都沒有!
從始至終,守城的人都沒有想過反擊,一支箭都沒有射,就乖乖投降了!
其實被人恐懼著,敬畏著,感覺還真是不錯!
難怪大哥愿意領兵在外呢!
或許整個倭國都匍匐在他的腳下,隨意折騰,那感覺一定能飛起來?不過也沒什么好得意的,老爹的權柄甚至比皇帝都大,可他這些年也沒怎么高興過……所以啊,未來的路究竟該怎么走,是個很需要思考的事情。
車隊集體趴窩,小彘終于空閑下來,他在自己的院子里,燒了一壺熱水,簡單沖洗之后,就像好好睡一覺。
正在這時候,傳來了敲門聲,蔡京捧著一條烤好的羊腿進來了。
“王工,這是我剛剛弄的,嘗嘗吧!”
小彘點頭,隨口道:“其他人呢?都有嗎?”
“有!”
蔡京笑道:“咱們運貨有功,章大人給分了20頭肥羊,每個弟兄都有。”
“哦!”
小彘答應了一聲,他隨手抓起一把匕首,嫻熟地切割羊肉,給蔡京也分了幾條,兩個人悶著頭,也不說話,一條羊腿,被干掉了大半。
蔡京拍了拍肚子,“再吃肚皮要破哩!”
小彘笑道:“你還是太書生了,看看軍中,哪個不是大肚漢?”
蔡京搖頭,“反正我是學不來……對了,王工,我來的時候,看見章大人把俘虜都給押到了城外,也不知道要干什么?”
小彘頓了頓,抬起手指,指了指外面,蔡京吸口氣,他隱約聽到有槍聲!
“怎么?有敵兵來了?”
小彘沒有做聲,蔡京又想了想,突然驚叫起來,“啊,莫非章大人把俘虜都給……咔嚓了?”
小彘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嘆口氣,“那么多人,和咱們不是一條心,契丹的大軍要來了,糧草又是那么寶貴……章大人也不容易。”
蔡京愕然,他愣了許久,突然覺得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很不舒服,他努力忍著,可就是忍不住!
沒法子,蔡京掉頭就跑了出去,他真是不敢想,好幾百人,一下子都給處決了。那該是何等凄慘可怖!蔡京很痛苦,抱著腦袋。
“喝點水吧!”
不知什么時候,小彘站在了他的身后,遞過來一碗熱水。
蔡京勉強喝了兩口,低聲說了句謝謝,然后又喃喃自語,“不應該啊,他們都投降了,天朝風范,不應該的……”
大舉殺俘,蔡京實在是難以接受!
小彘倒是老成許多,他呲著牙,笑嘻嘻道:“你知道河套的米糧吧?好吃嗎?”
“好吃。”蔡京老實答道:“河套是塞上江南,物產豐饒,光是去年,就給大宋提供了300萬石糧食……我還聽說那的土地肥沃,一望無際,很適合使用拖拉機,童貫還和我講過!”
小彘又笑道:“那你知道為什么適合機耕嗎?或者說……一望無際的土地,就是上天送的?原來沒有主人嗎?”
“這……”蔡京沉思起來,“河套從秦朝開始,并入中原,后來被匈奴占領,漢武帝北擊匈奴,又設置了朔方郡,后來魏晉南北朝,這里屢次易手,換了無數個主人……”
小彘蹲在蔡京的面前,眨巴著眼睛道:“那每一次易主呢?從游牧變成農耕,從農耕變成游牧,反反復復,無窮無盡……這背后是什么?”
“是,是殺戮!”
汗水從蔡京的額頭浸了出來,他雖然不愿意承認,但是也不得不接受,史書上的幾行字,背后就是累累白骨!
蔡京痛苦搖了搖頭,“王工,你還沒我大,怎么會知道這么多?”
小彘聳了聳肩,“沒法子,我也不想知道,可文寬夫那個老家伙太狠了!在西域的時候那么干,到了西夏,下手更黑!他為了賣王安石一個人情,填補漕糧缺口,就從河套多征了300萬石糧,最近糧價上漲,他又高價出售了200萬石……這些糧食可都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吃的哪里是糧食,分明就是吃人!”
小彘老氣橫秋,不得不說,相比之下,他爹雖然也夠狠,但是比起文寬夫的黑心,還是差了太多……而真正受到震撼的還是蔡京!
文彥博啊?
那可是大宋最優雅的宰相了……幾十年來,宦海沉浮,十足的不倒翁,偉大的改革家,教育家,門生故吏,遍及天下,第二位異姓封王的大功臣,碩德國老……無雙的光環之下,幾乎任何一個讀書人,都盼著能有文彥博一般的成就。
畢竟王寧安起家太玄幻了,沒法復制,又是個武夫異類,名聲也不好,所以在心里深處,蔡京把文彥博當成了第一偶像,他熟讀文彥博的詩詞文章,銘刻肺腑,盼著有朝一日,能追上老前輩的腳步,立德立言立功,成就三不朽的圣人……
可是小彘的話,將美好的面具徹底撕開,露出了最真實的一面……蔡京覺得自己的世界垮塌了,如果說之前他只是有些志向,不甘于現狀,想著投機鉆營,一心往上爬的小官僚……經過這一次的對話,蔡京徹底黑了……一將功成萬骨枯,一相名就亦是如此!
關口就是要狠下心,做別人不敢做的事,就像文寬夫一樣!
蔡京依舊把老文視作偶像,只是這一次他學的東西變了……誰也不會想到,30年后,蔡京就靠著他的心黑手狠,爬上了政事堂首相的寶座,那一年,文寬夫正好91歲,蔡京自豪地拍著胸膛告訴老家伙,你當年沒做到的事,我干成了!
沒人注意到蔡京的變化,大家都在盯著瞬息萬變的戰局……就在烏沙堡失落,野狐嶺落入宋軍手里的第二天,耶律乙辛率領著3萬人,出現在了烏沙堡之外!
“就慢了一步啊!”這個契丹的頭號權臣,氣急敗壞,更惶恐不已,通往中京的路已經斷了,難道要被困死在云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