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夫兄,你這是怎么了,莫非身體不適?”王寧安假裝關切,探身問候。
文彥博老臉鐵青,奶奶的,老夫擔心什么,你丫的會不知道?
你就是想挖個坑,把老夫給埋了!
“王爺,徹查此案,當然是好事情,只是時間長了,欽犯瘋了,不好查了,而且這個案子的苦主是那些契丹部落,現在他們已經反叛大宋,我們總不能幫著他們伸冤吧?”文彥博道:“老夫無能,錯失辦案良機,又不慎將王學士弄瘋了,老夫慚愧,無顏面對圣人,更無顏面對同僚,情愿辭官謝罪,等候懲處,不管有什么罪責,老夫一肩扛起,王爺意下如何?”
文彥博的話,充滿了悲天憫人,仿佛他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寬夫兄?這樣,對你未免太不公平了?”王寧安反問道。
“唉!”文彥博長嘆一口氣,“沒有什么,老夫心甘情愿,當務之急,是趕快滅了契丹的殘余,討伐女真叛逆,軍國大事為重,老夫受點委屈,心甘情愿,請王爺不要為老夫一人,耽誤了大局!”
真是好一個冰心鐵膽,為國為民的文相公!
老狐貍到底打得什么算盤,怎么一上來就請罪啊?
說起來,文相公也是滿肚子冤屈,他設計拿下王雱,準備著把罪名栽給王大國舅。而且文彥博估計著,趙曙就算再不高興,也會給王雱一條活路,王雱都死不了,他當然會安然無恙,也就算渡過了險關。
他想的很不錯,但是萬萬沒有料到。
王雱是個心高氣傲的人,當他被拿下之后,終于明白過來,從頭到尾,他都被文彥博給算計了。
當初攻擊蘇軾,那些“罪證”是蔡確找到的,跑到云州興風作浪,也是蔡確給出的主意……雖然蔡確曾經是王安石的人,但是王安石下去之后,是文彥博庇護了他。
等到父親東山再起,蔡確歸附,王雱也沒有想太多,可現在看起來,沒準蔡確就是個兩面派,是文彥博安插到他們身邊的一條毒蛇!
真是好厲害!
可笑啊,還自詡小圣人,比起老狐貍,簡直給人家提鞋也不配!
一顆高傲之心,瞬間碎了一片,王雱備受打擊,他心胸不夠寬廣,身體也不好,這些日子一直壓力很大,身心俱疲,又遭受重創,王雱終于承受不住了。
他哇的吐了口血,接著就瘋瘋癲癲,失去了理智。
大夫檢查過了,他發瘋,是因為氣血迷心所至,和薛向被藥物弄得發瘋,不是一回事,但卻更棘手萬倍,誰也不知道他什么時候能清醒過來,或許一輩子就這樣糊里糊涂過去了。
想想吧,一個聰慧過人的年輕人,一個著書十幾種的翰林學士,一下子變成了傻子,應了那句話:皎皎者易污,皎皎者易污啊!
王雱瘋了,最尷尬的就是文彥博了。
不但替罪羔羊沒了,還惹惱了趙曙,連半點回旋余地都沒有了。
文彥博想了許久,只剩下一條路,就是主動請罪。
當然他不會請弄沒了那么多錢的罪,那可就是死路一條了。
他要請辦案不利的罪。
反正王雱沒法開口了,薛向也瘋了,兩個重要的犯人沒了,案子還怎么追查?皇帝再生氣,最多也就是丟官罷職。
而且文彥博權衡過了,就此打住這個案子,在世人看來,王雱就是那個罪魁禍首,而文彥博是為了顧全大局,才丟了官職,說不定大家伙覺得,趙曙還欠了老文一份人情呢!
到了那時候,皇帝也不能一個勁追殺,他就算活了。
當然了,會因此丟了官職,失去權力,老文還是挺難受的。
但好在他庇護了一大堆人,這幫人不可能不念著他的好處。而且利益捆綁,遠比官場上的聯系要緊密多了,哪怕文相公在野,也會有強大的號召力……走一步,看一步吧!
反正文彥博是個特別堅韌的人,他覺得自己身體倍棒,還能等機會!
沒準什么時候,就東山再起了。
可老文打錯了算盤,趙曙把王寧安派來了,更讓老文吃驚的是,王寧安居然鐵了心,還要繼續追查,奶奶的,你是非要查到我頭上不可啊!
文相公都要哭了,他只好拿辦案困難搪塞,希望王寧安知難而退。他忘了,王寧安從來不怕困難,在來的時候,他早就打好了腹案,有了行動計劃。
“文相公,你剛剛說契丹諸部是苦主,沒有他們在,薛向又瘋了,案子沒法查下去——這的確是實情,不過我覺得總還是有辦法。”
說著,王寧安看了看在場的眾人。
“諸位在云州的時間比本王長,情況也比本王熟悉,你們有什么辦法,只管說出來。”王寧安說完,在場的幾個人,都低下了頭,包括張筠在內,他也沒有太多的好辦法。
眼下倒是可以抓薛向的屬下,抓和他有關的所有人,挨個拷問。
但是這些人一定會把罪責推給王雱,而王雱又瘋了,再有勇氣,也不敢去折磨國舅啊,那不是找死嗎?
張筠沉默了,陳希亮也沒辦法,至于吳充和熊本,他們當然是看笑話了,壓根不想幫忙。王寧安連著問了三遍,都沒有回應。
文彥博此時還稍微松了口氣,王寧安雖然不能小覷,但他終究不是神仙,案子到了這個地步,也就查不下去了,不管是誰,也要無可奈何。
看起來,是要不了了之了,老夫這算是又過了一劫……文彥博滿心歡喜,他強忍著,免得讓王寧安看出來,再把他給激怒了,那就不好了。
就這樣,連著問了三遍,突然,在最后的位置上,站起一個穿著綠衣的小官,光是官服的顏色就知道,他連縣令都不是,最多是縣丞主簿一類的小官。
還真沒錯,他就是縣丞,而且還剛剛當上沒幾個月。
這個人叫蔡京!
當初他是小彘的書吏,運送物資,協助奪取野狐嶺有功,論功行賞,他才高升幾級,成了儒州的縣丞。
偏巧前不久縣令的母親死了,回家丁憂,他暫時負責政務,這一次王寧安駕臨云州,各地官吏負責迎接。
在一片藍衣,紅衣,甚至紫衣當中,他這個綠青蛙有點格格不入,加上年輕面嫩,被塞到了最后一位。
蔡京幾次偷偷觀察王寧安,雖然他和小彘共事過,也知道他是王府的二公子。
但是小彘不愿意談家里的事情,蔡京也知道不多。
這次算是他最近距離,觀察燕王殿下。
王寧安真的很年輕,看起來也就三十多一些,留著短須,如果把胡子剃了,或許能更年輕,從五官上看,和小彘的確很相似,只是更加棱角分明一些……當然了,這些都是表象,從王爺身上散發出來的威勢氣場,那可不是尋常人能比的!
這還用說嗎,人家年少成名,輔佐兩朝,出將入相,收復失地,中興大宋……如今人家已經從首相的位置上退下來了,絕對是功成名就,位極人臣!
自己也二十多了,卻還一事無成,簡直不要太丟人啊!
蔡京功名之心,絲毫不弱文相公。
他見所有人都不說話,猛然發覺,一個機會來了!
當然,在場那么多重臣,哪里輪得到他說話,沒準,他還沒開口,就直接被趕出去了。但是蔡京覺得這個風險值得冒,他要拼一把!
“王爺!”
他喝了一聲,本來靜悄悄的酒宴,默默無聲的眾人,都被他嚇了一跳!
沒等被人呵斥,他又大聲道:“王爺,卑職有話要說,卑職有辦法!”
文彥博憋了一肚子高興,哪知道冒出這么一個東西,竟敢添亂?他尋聲看去,發現是個末品的小吏,但是老東西不干了!
“來人,把這個胡言亂語的莽撞之輩拖出去!”
果然有人沖上來,蔡京也急眼了,他扯著脖子大吼,“大官不言,小吏言之!我有辦法,憑什么不讓我說話!”
王寧安也看了看,見對方身材很修長,眉清目秀,聲音洪亮,長了一副好皮囊,第一印象還不錯,王寧安向來喜歡提拔年輕人。
“把他放了,帶過來吧。”
王爺發話了,哪敢怠慢,就這樣,有人帶著蔡京,從最后一桌,到了王寧安的面前。
“你說有辦法,能不能講一講?”
“多謝王爺開恩!”蔡京躬身施禮,然后朗聲道:“卑職以為這個案子的苦主并非找不到……這些日子章大人連續打擊,契丹各部處境艱難,彼此猜疑,眼下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卑職愿意去游說契丹各部,讓他們和朝廷展開議和……這一次的案子因為兌換貨幣而起,如果朝廷能秉公而斷,自然能化解叛亂!”
“胡言亂語!”
文彥博拍了桌子,怒吼道:“我大宋上國,豈能去求著契丹蠻夷,你說這話,簡直沒有半分道理!丟盡了朝廷的臉面!”
王寧安卻笑著擺手,“寬夫兄何必這么大火氣。”王寧安頓了頓,“朝廷臉面自然重要,一句話,先歸順,放下武器,再開審此案,本王一定秉公而斷,絕不會偏袒!”
蔡京吸了口氣,他顯得很猶豫。
“怎么,有難度?”
“沒有!”蔡京咬著牙說道:“卑職蔡京,一定全力以赴,不負王爺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