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建之后的金融系統,繼續留在洛陽,難免會受到傳統勢力的影響,畢竟金融集團盤根錯節,深不可測,誰也不知道他們藏了多少暗子。
經過權衡,王寧安決定,將幾個主要銀行的總部全部牽往幽州。
這個決定依舊惹來了很大的爭議。
畢竟銀行業務繁多,總部設在哪里,金流就在哪里,帶來的好處難以估量,可以說只要銀行總部還在,洛陽就是大宋的經濟中心,哪怕其他城市的人口、經濟、科技都超過洛陽,光是金融一項,就足夠洛陽缽滿盆滿了。
可王寧安依舊堅持遷走,倒不是因為幽州是他的大本營,肥水不流外人田。而是幽州有最強大的工業實力,又是物流中心。
要扶持實業發展,把銀行就近設在幽州,方便快捷,好處巨大。
另外洛陽也的確遇到了瓶頸,西北的環境破壞太大,土地貧瘠,災害不斷,每年為了維持京城龐大的消耗,就要耗費巨額的資金。
當年就有過遷都幽州的設想,如今趙曙更是在幽州養病,事實上很多前期工作,已經開展了,遷銀行過去,也只是順水推舟,時機剛好!
不過就在決議通過的前一天,呂惠卿前來求見。
“師父,弟子以為遷銀行當然是一步好棋,不過能否緩一緩,徐徐圖之……”呂惠卿試探著問道。
“吉甫,你不用吞吞吐吐,有什么顧忌,直接說。”
“是!”呂惠卿張了張嘴,顯然有點為難,王寧安的眉頭漸漸緊皺,呂惠卿不敢怠慢,“是這樣的,如果把銀行遷過去,對陛下可是大大有利啊!”
王寧安臉色瞬間沉下來,“吉甫,你知道我最不喜歡看到的是什么嗎?”
簡單的一句話,呂惠卿額頭就冒汗了。
“師父當然不喜歡我們同門相殘,更不喜歡內斗不休……論門戶之誼,圣人是我們的師弟,論起君臣之別,他是天子,我們是百官,理當忠心耿耿,不敢有半句怨言……可有一言弟子不能瞞著師父,最近有太多的人,不斷去聯絡陛下,比如張方平就曾進言,陳說海外殖民地的情況,他對師父也是多有詆毀之詞,現在這份札子就在陛下案頭放著……”
呂惠卿一邊說著,一邊察言觀色,發現師父露出沉思之色,火氣似乎小了一些,他膽子更大了。
“張方平還只是明面上,暗中的人就更不知凡幾。光是弟子知道的,包括王相公的府邸,開封的司馬光,文彥博,還有幾個禁軍將領的家中,都有人在奔走聯絡。弟子當然相信陛下的睿智,也知道師父和陛下情深義重,改革變法的措施也是陛下認可的,斷然不會有差錯……可,可不怕沒好事,就怕沒好人,這些人夜以繼日,不停說壞話……而且他們之前也暗算過陛下,這次難免故技重施——不可不防啊!”
呂惠卿說完之后,就低下了頭。
他也很擔心師父會責怪,但是這個話他不能不說。因為呂惠卿已經發現,過去因為變法受損的勢力,全都集結起來。
殘存的老家伙們也把這一次當成了最后的機會,他甚至得到了密報,海外的二程都在積極聯絡門人,希望有機會重返大宋。
雖然他們現在很強大,根本不用在乎這些人,可一旦皇帝站在他們一邊,情況就大為不同。
自古以來,君權和相權就是一對老冤家,彼此此消彼長,但總體而言,是平分秋色的,多數時候皇權還占優勢。
假如幾個老家伙,還有理學的門下,得到皇帝的無條件支持和庇護,勝負就不好說了。
呂惠卿的提醒還真是出于公心,王寧安微微頷首。
“吉甫,王皇后病了。”
呂惠卿一愣,師父怎么突然說起這個,他腦子多快,立刻道:“師父,此時不應該打擾陛下?”
王寧安沉吟了一下,才緩緩道:“他也是你的師弟啊!”
說完之后,王寧安轉身離去,留下發傻的呂惠卿。
哎呦!
呂惠卿老臉通紅,很是尷尬,師父這是在責備自己啊!
可那是皇帝,誰能真正把他當成師弟呵護,這個要求太難達到了……呂惠卿很尷尬,很慚愧,從秦王府回來,他一直在思索著師父的話。
看起來師父是不想我們卷入其中,弄成了同門相殘,就讓師父難做了!
罷了!
就交給師父處理吧!
陛下啊,你也不要讓師父失望啊,畢竟君臣做到你們這份上,也是沒誰了!
呂惠卿滿心感慨,同樣的,趙曙也是如此,他在月光下緩緩踱步,妻子的話不斷在耳邊回蕩,的確龍椅不好坐,自己那么努力,結果還是被算計了,不得不遷居幽州養病,皇兒能不能成啊?
就在擔憂之中,趙頊來到了幽州,小家伙怯生生的,陌生的環境讓他很不安心,但是隨著見到父皇,他終于有了笑容。
兒子高了,也瘦了,小臉蛋還有些旅途的疲憊,帶著一絲蒼白。
趙曙情不自禁,把兒子抱在了懷里,他很想說些什么,想問問這段時間過得如何,當監國難不難……但是到了舌尖兒,趙曙又都忍住了。
“皇兒,你先休息一下,等洗漱好了,父皇帶你去見母后……她身體不好,你要討母后的歡心。”
趙頊點頭,他的確想母后了,小家伙撒腿就跑,可跑出去幾步,又轉了回來,他到了趙曙面前,猶豫了一會兒,從懷里掏出一個信封。
“父,父皇,給,給你。”
趙曙就是一愣,是誰來信,還要皇兒轉送?
他看了下信封,沒有半個字,撒開之后,他頓時臉色一變,上面的字跡太熟悉了,正是大舅哥王雱的!
曾經王雱當過翰林學士,趙曙還跟他學過書法,怎能不認識?
可問題是王雱不是瘋了,連吃飯都要人照顧,怎么還能寫信?莫非是岳父一家出了事情?
趙曙帶著滿腹的懷疑,開始瀏覽上面的內容。
越看他的臉色就越是陰沉,越看就越是驚訝,最后竟然咬牙切齒,握緊了拳頭!
“好你個王元澤,你欺天了!”
趙曙努力控制自己的怒火,可是他的樣子依舊駭人,嚇得趙頊瑟瑟發抖,眼淚幾乎要流下來。
注意到了兒子的情況,趙曙終于恢復了平靜,他伸手把趙頊抱在懷里。
“皇兒,你告訴父皇,這封信是怎么回事?是誰給你的?”
“是……是湯師傅。”
“湯師傅?”
“嗯,教孩兒騎馬的湯師傅。”
趙曙點了點頭,“他怎么說的?”
“他說這是母后家里的一封平安家書,外祖父擔心母后的身體,又不想驚動別人,才讓我悄悄送給母后。”
趙曙更好奇了,“皇兒,既然讓你送給母后,那你為什么給父皇看?”
“我,我怕父皇不高興……師父說了,無論什么事情,都不能瞞著父皇,父皇,我做錯了嗎?”
“沒錯,一點都沒錯!”
趙曙攬著兒子的頭,半晌拍拍他的后背。
“快去吧,記得,這事不要告訴你母后。”
“嗯!”
趙頊乖乖答應,撒腿跑去洗漱了。
望著兒子的背影,趙曙出神了一陣子,又把目光落在了那封信上,五官一下子猙獰起來,越看越生氣。
其實王雱把信交給趙頊,帶個王青,這個辦法不錯,畢竟沒人敢搜監國太子的身,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
他萬萬沒有料到,趙頊看起來很笨,但他很聽王寧安的話。說來諷刺,王雱給趙曙講課,他很了解皇家子弟和師父的關系,哪個孩子沒有點逆反心理,據說每個進宮講課的師傅私下里都會被做成草人,用針天天扎,就是這么招人恨!
再有,一般的小孩子都害怕父親,沒事連話都不敢說,趙頊肯定要把書信先給母后。
只是王雱畢竟瘋了一段時間,信息落伍了。王寧安這個師父和別的師父不一樣,他平易近人,教學手段靈活,很受趙頊尊敬。
而且上一次,趙曙落水,趙頊也跟在身邊,父皇帶著自己看景色,又拼命救自己……在趙頊小小的心靈里,父皇絕對比母后可靠多了。
就這樣,趙頊幾乎沒有遲疑,就把舅舅給賣了……那王雱在上面寫了什么呢?
他告訴王青,秦王改革軍制,其實是在奪取禁軍的控制權,收繳銀行,是為了聚集財富,滿朝上下,都是秦王的門生。
一手掌軍,一手掌財,大權在握,秦王離著登基稱帝,只差一步。
他還說,圣人在日,或許秦王不會造反,但是一旦圣人有閃失,太子年幼,實在是太危險了。
應該為了太子計,請圣人阻止王寧安的變法……并且任命賢臣,輔佐太子。王雱很直白教唆王青,身為母親,不能不為孩子著想,總不能讓趙頊當傀儡,一輩子受人擺布,朝不保夕吧……
這封信趙曙看了不下五遍,從最初的憤怒,變成了深思。
何其相似啊!
十幾年前,不就是有人這么和母后說,母后也相信了,結果就鬧得母子誤會十幾年,現在又故技重施,實在是可惡!
王雱,不管怎么樣,朕都不會容你!
趙曙怒火中燒,他又想起了妻子的話……沒錯,龍椅太難坐了,他沉默許久,讓人把趙頊帶來。
趙曙非常凝重,略帶沙啞道:“皇兒,你想做什么,能不能告訴父皇?”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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