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要讓秦家幫忙推廣鄉學真不難,因為如今的秦家,在蜀中世家有意無意的打壓下,雖然家底深厚,但如今,各個行業都遭到了秦雍的壓制,尤其是秦雍借著精鹽的便利,與蜀中各大世家都達成了合作之后,無形累積起來的人脈甚至超出秦家在蜀中立足這么多年的總和。
為了牟取更大的生存空間,在不能拿出如精鹽一般足夠利益的東西來化解眼前的困境之前,蜀中世家是指望不上了,秦家想要再謀出路,必須要如秦雍那般跟朝廷合作。
當初郭嘉雖然不知道劉協要創辦三學得事情,不過通過秦雍打壓秦家,令秦家在蜀中逐漸孤立,最終爭取到這一支力量,本就是當初郭嘉制定的方略,如今適逢其會,正好將秦家拿來一用。
郭嘉和秦雍自然不可能出面,這件事,要通過朝廷那邊跟秦家來談,秦家想要從朝廷那邊得利,可以,但必須幫助朝廷在蜀中開始建設鄉學,至于書局,暫時還不需要,朝廷那邊高調打出書局這張牌,是為了吸引寒門人才,而蜀中這邊,自然沒這個必要,悄無聲息的在蜀中建立學堂,雖然會遭到蜀中世家的不滿,但還不至于如同中原那般直接遭到聯壓。
秦家在蜀中經營數代上百年之久,或許眼下被秦雍以鹽運的優勢生生壓下去,但上百年經營下來的貿易網絡,已經深入到蜀中各地,這份經營網絡,就是秦家的底蘊所在,秦雍就算再有商業天賦,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彌補。
雖然行動被推遲了兩月之久,但郭嘉的行動卻并未因此而停止,身處冀州最頂尖的那一撥人并沒有發現,最近益州民間的物價開始莫名的飛漲起來,就在以吳懿等人為首的世家與張松為首的新派勢力不斷在州府角逐哦的時候,各地民間已經開始發出一絲不和諧的聲音,雖然不至于怨聲載道,但若有眼界高一些的人,不難發現這股民怨在不斷隨著物價的逐漸升高而積蓄。
只可惜,蜀中的人才如今都把視線放在了兩派的爭斗以及秦家弄出來的幾十家鄉學之上,并未注意到這些不和諧的地方。
另一邊,長安,作為如今關中士人乃至天下士子匯聚之處,隨著劉協近兩個月不臨朝政,而各處書局、鄉學卻是似乎沒有受到絲毫影響一般,繼續有序的執行的。
昨日長安書局新出了一本鄭玄的六經注解,剛一出現,就被賣到脫銷,雖然其中有不少世家暗中派出的托兒,但同樣也有不少慕名而來的寒門士子。
事實上,長安書局每天列出來的書都會在很短的時間內被賣到脫銷,哪怕書局已經給出了新的限購規定,一人只能買一本,但架不住人多啊。
工部一天的產量也不過八百本,哪怕業務熟練以后,產量提升了一些,也不過千本,仍舊是供不應求。
這日一早,書局還未開張,就已經有大批人涌在書局門口,這些人并不都是士子,人群中,除了文士打扮的人之外,還可以看到不少粗布麻衣的人一臉忐忑的等在門口,人群雖然擁擠,但如果仔細看的話,卻是涇渭分明,其中有衣著華貴的士子,也有青衣小帽,一看就是世家下人打扮的仆役,還有同是文士打扮,卻比較樸素的寒門士子,除了這些人之外,販夫走卒也能在這里看到不少,農夫、工匠、鐵匠甚至說書賣藝之人,這些人分成各自的小團體,世家士子顯然不屑與那些販夫走卒言論,甚至若非想要購買書籍,根本羞于與這些人為伍。
而那些販夫走卒倒也自覺,在這些士子面前,無論氣場還是精神樣貌,都顯得有些緊張,主動拉開與對方的距離。
“聽說今日售賣的是孟子。”一名寒門士子微笑著對著身邊的同伴道,雖說出身寒門,但哪怕在世家子弟面前,也保持著一定的風度,不似旁人那般畏畏縮縮。
“哦,那倒可惜了。”其他幾人聞言,臉上露出失望之色,他們是希望能夠買一些比較深奧的書籍回去研究,至于孟子,雖然不似論語那般普通,但基本上,哪怕是寒門士子也并不陌生,甚至不少人家里都有翻抄過來的,聽到今日售賣的竟然是孟子,頓時失望了。
“兄有所不知。”先前說話的人微笑道:“據我所知,今日所售賣的孟子可是有所不同。”
“哦?”他的話頓時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急忙催促道:“有何不同?”
“我昨日與那店家閑聊,得知今日售賣的孟子,可是伯喈先生生前所注,其價值豈可用金錢來估量?”那人微笑著說道:“也是當今天子仁德,讓我等有機會一覽伯喈先生之作,否則,莫說我等這些寒門士子,便是那些世家顯貴,有生之年,也未必能夠有幸一覽,偏偏有些人還以此為由,三番五次,意圖阻止陛下此功在千秋之舉,當真滑天下之大稽!”
他聲音說的極高,顯然是故意讓不遠處那些世家子弟聽到。
不少人紛紛轉頭,對他怒目而視,那寒門士子卻傲然而立,對于這些人的怒視不屑一顧。
“這位仁兄有話何妨直說,如此藏頭露尾,非君子所為!”人群中,楊修眉頭挑了挑,看向人群中那頗有幾分氣度的青年,冷聲道。
“在下方才所言,有何錯處?”那青年怡然不懼,冷聲道。
楊修皺了皺眉,他今日出來,本是散心,自司馬懿出走,鐘繇身死之后,當初被劉協招進宮的四位侍讀也散了,楊修才華出眾,被劉協征辟,下放到地方為縣令,丁儀也去了左馮翊做了主簿,此番受家族之招,辭官而回,心中本就不滿,此刻再聽此人冷言冷語,心中更是不舒服。
“我士人如此做,也是為維護天下穩定,自大漢立國四百年來,這按下一直以來,便是士大夫共治,況且學問乃高潔之事,怎可與販夫走卒共享?”楊修沉聲道。
“當真好笑。”青年冷笑道:“四百年前,爾等祖先也未必是出身顯赫,同樣是販夫走卒,殺雞屠狗之輩,有何資格輕賤他人?”
楊修目光一冷,沉聲道:“然四百年下來,我等先輩不懈努力,經過重重考驗,方有今日之地位,爾等不過投機取巧之輩,仰仗我等鼻息,如今卻妄想以一代之力,比擬我先輩四百年之積蓄,何其謬也。”
“不懈努力?”青年仰天打了個哈哈,笑道:“不錯,經過爾等先輩四百年努力,方使得這大漢天下分崩離析,若非當今天子圣明,才華出眾,恐怕這大漢天下改朝換代之后,爾等又可恬不知恥的迎奉新主,再經過四百年不懈努力,將新朝也一并給毀了。”
“放肆!”楊修沒有說話,身邊眾人已經紛紛瞠目厲喝,這番言論,可說是誅心之言,恐怕沒有一個世家子弟能夠受得了,不少人已經指揮人群中的隨從將這寒門士子圍起來。
“怎的?”青年霍的拔劍在手,顧盼間,自有幾分難言的凌厲氣息,令周圍一眾世家家丁心中生怯。
青年看著眾人,冷笑道:“言語說不過,便要動手嗎?”
楊修的面色陰沉無比,仿佛要滴下水來一般,冷冷的看著青年,寒聲道:“若你現在道歉,并收回方才言論,我可既往不咎!否則……”
“如何?”青年神色中帶著幾分桀驁之氣,傲然道:“你又能如何?”
“拿下!”楊修狠狠地吸了口氣,冷聲道。
“誰敢!”一聲怒喝,自人群中響起,卻見史阿帶著幾名虎賁衛上前,一雙陰冷的眸子在一眾青衣仆役身上掃過,瞬間讓這些青衣仆役噤若寒蟬。
這些世家家丁仆役,可沒少吃虎賁衛的苦頭,尤其是史阿,作為劉協維護治安的一把利刃,除了劉協的命令,那可是誰的面子都不賣,但有世家子弟、家譜敢在長安作亂,史阿絕對會毫不猶豫的扣押,雖然一般小打小鬧不至于坐牢,但進了虎賁衛的衙門,想要囫圇著出來可不容易,少不得也得在床榻上養上十幾天。
“原來是史將軍!”楊修看到史阿,心中一凜,這可是當初劉協親自招攬的人。
“德祖?”史阿見到他,皺了皺眉:“你不在霸陵縣做你的縣令,怎會在此?”
“這……”楊修有些尷尬道:“家中出了事情,奉老夫之命,辭官歸來。”
“既然已然辭官,你可沒有執法的權利。”史阿冷哼一聲,掃了一眼那些縮頭縮腦的青衣仆從:“濫用私刑,你該知道是什么罪。”
“史將軍,是此人口出狂言在先,你該抓他!”一名世家子弟不忿道。
“哦?”史阿掃了那青年一眼:“可有辱及圣上或是煽動民眾造反?”
“這倒不曾,只是他辱及世家……”
“只要不是辱及圣上或是煽動作亂者,我大漢律法向來不以言罪,爾等要買書便在這里等著,莫要作亂,否則,休怪史某無情!”史阿冷哼一聲后,帶著人走到一邊,冷冷的看著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