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泰爾斯的呼吸停滯了。
十八年前……
海曼奈特璨星……
刃牙營地……
瑞奇的瞳孔猛地縮緊!
“你?”
他震驚而凝重地看著眼前的釬子,下意識地朝一個方向看了一眼:“鬼王子……”
“是你?”
釬子整了整衣袍,露出完美的笑容,點了點頭:
“我。”
很快,所有人看釬子的眼神都變了,就連拉塞爾也不例外。
從警惕與厭惡……變成了戒懼和震驚。
泰爾斯呆呆地望著釬子。
這么說。
他就是……
“看,所有人都有過去。”
“而騰之所以把我提拔成他的副手之一,派遣為詭影之盾在龍霄城的負責人,”釬子笑道,攤開雙手,咧開一道詭異的笑容:
“是有原因的。”
他轉向泰爾斯,依舊笑容可掬。
但王子只覺得,這個男人的笑容,突然變得令人心寒起來。
很久以前開始,血色之年只是泰爾斯腦海里的一個標簽,一個布景。
只有在跟旁人談起的時候,才會在帶著歷史感的滄桑談話里,偶然帶起那個時代的背景。
他因基爾伯特的講述而心驚,在璨星墓室里感慨,為威羅的命運嘆息,路過萊曼隘口時驚訝,聽著努恩王的故事而憤怒,聽著老烏鴉的討論而疑惑,經過鬼王子塔時惆悵。
但泰爾斯從來沒有近距離地,直面接觸過那個時代的血色,這甚至讓他有了一種錯覺:
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戰爭、刺殺、陰謀、死亡、血腥,所有這些發生于終結歷660到661年的事情,都像隔開一層幕布發生的一樣。
像歷史,像傳說,像故事。
直到此刻,當泰爾斯他看著釬子,看著這個當年的真兇從嘴唇彎出的弧度和從眼里散發的狂熱,才突然明白過來:
他一直活在那道血色的陰影之下。
“他媽的……”拉塞爾再也不能保持自己的貴族風度,把拳頭捏緊在胸口,驚愕萬分地看著自己的同行者。
蒙面人眼珠凸出,滿帶血絲地瞪視著釬子,微微顫抖。
雇傭兵們更是嘩然一片。
但釬子沒有去管他們。
“這個擔保足夠了嗎?”釬子緊緊地盯著瑞奇,望著后者凝重的神情。
“依然認為我會把你們出賣給刃牙營地,或是懷疑我與星辰對抗到底的立場,還是質疑我的誠信?”
“如果上訴情況發生了,”釬子冷笑一聲,指了指瑞奇手上的信:
“使用它吧。”
“把我送上凱瑟爾和黑先知漏掉的名單,送進秘科無休無止的搜索和追殺里。”
整個酒館都安靜下來了。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么久。
瑞奇深吸了一口氣,平復著剛剛的心情。
“不錯。”
他艱難地點點頭,脖頸間仿佛掛著千鈞重物:“確實是有份量的擔保。”
“讓你們的人進來吧,”瑞奇似乎有些觸動,他把信件重新疊好,小心翼翼地塞進懷里,聲音有些低落:“帶走王子之后,我們還有好多事要忙呢。”
泰爾斯心頭一涼。
釬子真心實意地笑了。
他恭謹地鞠了一躬:
“樂意效勞。”
那一刻,泰爾斯怔然地看著瑞奇向他的屬下揮手,看著釬子自得地掏出一個哨子,無聲地吹起來。
在瑞奇的命令下,瑪麗娜和桑尼皺著眉頭,向他們三人走來。
而王子內心的震驚和惶恐依舊縈繞不去。
海曼。
第四王子。
鬼王子……
他突然想起老錘子的嘆息聲:“……是臉先著地的……”
但很快,獄河之罪涌上他的全身,一個激靈之下,心神不屬的泰爾斯頓時回過神來。
他茫然地抬起頭。
瑞奇的嚴肅,釬子的笑容,拉塞爾的凝重,在這一刻盡收眼底。
泰爾斯喘息著,看著災禍之劍的人跟詭影之盾交接著他的歸屬,心中一緊。
還沒結束。
詭影之盾……
自己絕不能跟著他們走!
泰爾斯這么想著,咬緊了牙齒。
他撇過頭,觀察了一遍周圍。
隨即,泰爾斯神色堅定地對身后的迪恩和快繩低聲道:
“掩護我。”
也在慌亂中的快繩眉頭一皺:
“什么?”
倒是迪恩看著泰爾斯的眼神,猜到了他的意圖,不由失色道:“你瘋了嗎?”
泰爾斯猛地捏拳!
他遠遠地望著釬子滿意的表情。
“相信我!”泰爾斯咬牙道。
他們的秘密談話到此為止了,因為瑪麗娜已經來到了泰爾斯的身后。
王子推開迪恩和快繩,一馬當先地迎上瑪麗娜和她身后的雇傭兵們。
“乖乖背起手來,殿下,就不會那么疼。”
瑪麗娜冷冷地對泰爾斯道,眼神里不懷好意。
但泰爾斯輕嗤了一聲,慢慢走近瑪麗娜。
“瑪麗娜,對么?我想,你現在一定很憤怒……”
王子嘆息道:“你全家都蒙受冤屈,戴著不該有的罪名而死,而今天,你的行為將坐實那個罪名……”
瑪麗娜微微一顫。
她捏緊了拳頭,深吸一口氣。
“璨星?”
瑪麗娜輕哼著上前,近距離對視著泰爾斯,不屑地道:“你看上去跟普通人也沒什么分別,不是么?”
她的眼神慢慢變冷:
“是什么讓你們這么重要,以至于流了哪怕一滴血,就要無數的無辜者陪葬?”
泰爾斯靠近一步,俏皮地眨了眨眼:“也許是因為,我們的血液會發光?”
感受到對方話里的挑釁意味,瑪麗娜眉頭一皺。
“鏘!”
泰爾斯心中一涼。
只見眼前的紅衣女劍手抽出右手的劍刃,從身側緩緩舉起,靠近王子的臉龐。
瑪麗娜冷笑著:“那就讓我們來看看你的……”
“對不起!”泰爾斯板起臉,突兀地跟了一句。
大概是沒想到對方投降得真么快,瑪麗娜微微錯愕:
“什么?”
只見泰爾斯嘆息道:
“去怪克茲吧,是她教我的。”
瑪麗娜疑惑地皺起眉頭:
“克茲?”
然而下一刻,瑪麗娜就感覺到,王子扣住了她執劍的手腕!
經年訓練的戰斗本能,讓瑪麗娜下意識就要反手削出,可泰爾斯的手上爆發出一股不弱的力量,將她向前一拉!
瞬間失去平衡的瑪麗娜心中一凜:這股力量,可遠遠不像是眼前的這個瘦弱少年所能發出來的。
瑪麗娜正準備抬肘還擊,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卻遠遠超乎了她的預計!
只見泰爾斯像跳舞一樣,上前一步,把紅衣女劍手拉進了自己懷里。
那一秒里,瑪麗娜只覺得王子炯炯有神的雙目倏然放大,連睫毛都清晰可見。
近得能看清瞳仁。
而她的嘴唇卻在微微一顫間,觸到了另一片柔軟。
有些干澀,有些粗糙,還有些……溫熱?
瑪麗娜微微愣神。
下一刻,那片柔軟也輕輕一動,整個覆上她的下唇。
帶來更奇怪的觸感。
柔滑,濕潤,以及……更加溫熱?
這是……
灰色。
他的眼睛。
那個瞬間,瑪麗娜近距離看著王子的雙目,冒出了這個念頭。
是灰色的。
真少見呢。
那個瞬間,所有見到這一幕的人都愣住了。
但僅僅在零點零一秒后,可憐的瑪麗娜就意識到了自己的處境。
剎那間,又驚又怒的瑪麗娜一掌頂住泰爾斯的胸口,把王子的臉孔死命推離自己的面前!
“啪!”
在旁人驚訝的眼神中,氣急攻心的瑪麗娜一個反手,狠狠地賞了泰爾斯一巴掌!
可憐的王子踉蹌著后退,還不忘擠出一個笑容,然后轉身就跑。
“謝”
瑪麗娜感受著嘴唇上遺留的感覺,也感受著周圍的目光,恥辱和憤怒同時涌上心頭。
她被……
她被……
她居然被……
她扭曲了臉孔,抬起右手的劍鋒,厲色怒道:“你這個混……”
就要對方背上來一下的瑪麗娜,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右手,愕然一怔。
我的……
我的劍呢?
“謝你!”王子的話語,這才隨著他轉身的風聲傳來。
那個瞬間,瑪麗娜身后的桑尼大驚失色:“小心!”
瑪麗娜這才驚醒過來:不知何時,她的雙劍之一已經出現在了泰爾斯的手上。
正隨著王子心無旁騖的沖鋒,爆發出難以言喻的速度,向著酒館中央的瑞奇刺去!
遠處的雇傭兵們還沒反應過來,最早目睹了事態的桑尼等人在驚怒之間拔劍上前,卻被早有準備的迪恩和快繩齊齊攔住,堵住了去路!
糟糕。
瑪麗娜只來得及冒出這個念頭。
而另一邊。
“呼呼”
泰爾斯死死咬住牙,平舉長劍,甩動腳步,感受著沖鋒中獄河之罪的增幅帶來的烈烈風聲,眼里只有那一個人。
瑞奇皺眉抬頭,看向突然來襲的泰爾斯。
急轉直下的情勢讓所有人都猝然一驚,但身經百戰的戰士們反應極快,只見克雷一翻手腕,黯光以更快的速度,側面刺向來襲的泰爾斯!
獄河之罪猶如大河灌溉而下,充盈泰爾斯的雙腿。
從命運之折模仿而得的終結之力傾瀉而出,在關節的劇烈摩擦中,生生將泰爾斯的軌跡撥開!
繞開克雷的攔截!
克雷驚呼一聲,卻只能任由他的劍鋒劃過泰爾斯的腿側。
“啊”
泰爾斯感受著膝蓋和腳踝的劇痛,不惜代價地,怒吼著突破這道不可能突破的攔截,一劍斬向手無寸鐵的瑞奇。
他們人太多了。
太多了。
他只有這一次機會。
他必須把握住。
必須!
他的前方,瑞奇的眼中現出一絲驚奇。
“漂亮的動作……”瑞奇只來得及蹦出兩個詞。
泰爾斯的劍鋒就遽然殺到眼前!
他的劍刺進瑞奇的胸口。
“蓬!”
下一個瞬間,泰爾斯只感覺自己撞進了一個大漩渦里。
洶涌的力道四面八方而來,擠壓著他執劍的手臂,帶得王子不由自主地向前倒去,再也無法控制手上的劍勢。
糟了。
他只來得及這么想。
“砰!”
下一秒,泰爾斯眼前一花,只覺得膝蓋和手肘齊齊一痛,他整個人就猛地摜倒在地上!
泰爾斯悶哼一聲,按地起身,卻覺得脖頸一涼。
他震驚地抬起目光。
不知何時起,他從瑪麗娜手里奪來的劍,已經抓在了瑞奇的手里。
泰爾斯愣住了。
怎么會?
只見災禍之劍的首領表情淡然,單膝跪地,居高臨下地用劍鋒抵住泰爾斯的脖頸。
另一邊,被雇傭兵們制服的快繩和迪恩齊齊嘆息。
“漂亮的動作,”一招之間擊敗泰爾斯的瑞奇冷笑一聲,把后半句話說完:
“……愚蠢的主意。”
只留下泰爾斯一個人,趴在地上,看著自己脖頸上的劍鋒,恍然地呼吸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