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幾個邋遢的身影相繼出現,紛紛掠過氣喘吁吁的泰爾斯身邊,或者好奇,或者復雜地瞥了這位王子一眼,隨后毫不猶豫地迎向敵人。頂點小說23
把王子隔離在戰場之外。
而泰爾斯扶著長劍,露出了笑容。
永不迷途。
這是泰爾斯從龍霄城逃出后獲得的最寶貴的禮物之一:哪怕在黑牢里,泰爾斯也能真切地感應到,他們正在地下十八層的位置,距離薩克埃爾的最底層尚有距離,與另一批囚犯卻相去不遠。
在泰爾斯看似氣急敗壞地罵出第一句話時,少年其實很懷疑快繩能不能聽懂自己的意思。
滾你媽的蛋!這里是地下十八層,動動你的餿腦子,我還能藏到哪里去?地下十八層能藏“人”的地方還有哪里?
事實證明,孤身在外拼搏了六年的快繩有著足夠的急智和強烈的求生欲,他反應迅速地理解了泰爾斯的暗號:
但是我沒辦法了啊,你忘了嗎,我只是個連門都打不開的蹩腳小偷啊!藏著那群衛隊囚犯的牢房?但是我打不開牢門啊。
在第一步溝通完成之后,泰爾斯就能放心地把手上那個奇形怪狀的煉金塔鑰匙砸給快繩,他們隱藏在只言片語里的交流也就順理成章了:
別再做暗地里的小偷了!做個堂堂正正,破門搶劫的強盜啊喂!別擔心門了,拿上這把鑰匙,直接開鎖!
強盜?說得輕巧,我又不懂怎么做強盜……可這鑰匙該怎么用?
不懂?不懂,你他媽的就不會問嗎?問里面的囚犯啊笨蛋!
回想著方才的險境,泰爾斯自嘲地搖搖頭。
場中的局勢漸漸擺脫突如其來的混亂,變得明朗起來。
“砰!”
最早突襲入戰場的健壯囚犯頂住一柄彎刀,發出意義不明的哼聲,腳下發力,在硬碰硬的沖擊中撞飛敵人。
他似乎從來未曾停下過腳步,持著奪來的武器在雇傭兵里左突右撞,所到之處,災禍之劍人仰馬翻,但泰爾斯注意到,他沖撞的角度很有講究,每次都用最小的代價換來最大的戰果。
措手不及的雇傭兵們怒吼連連,卻硬是被他打亂了陣型,組織不起像樣的多人防線。
“那是索爾布里,布里子爵家的小兒子,看樣子退步不少以前比這厲害多了。”
之前那個懶洋洋的聲音響起,貌似無所事事。
“他以前在衛隊的護衛翼,跟著托尼保衛殿下們的安全。”
護衛翼?
泰爾斯好奇地回過頭,發現是剛剛那個對自己微笑的人:他站定在泰爾斯身側,把玩著一柄剛剛奪來的劍,似乎打定主意哪兒也不去。
但王室衛隊的囚犯們基本都是一身邋遢樣,王子一時沒想起來這是誰。
遠處,那個健壯索爾布里以肩膀劃傷為代價,再次怒吼著掀翻一個想要偷襲他的雇傭兵。
“但就像你看到的,布里發起狠來跟只狗熊似的,我們都認為他應該去先鋒翼才對但是第二王子北上的時候帶了尖刀索薩,沒帶他,也許是嫌他廢話多。”
激烈的戰斗聲中,懶洋洋的聲音在繼續,泰爾斯突然想起來了:這個聲音似乎是那個之前在牢里唱歌的
腳步急響!
王子眉毛一動:一個身影貼近了說話者的身后,向他們沖來。
“小”
但還不等泰爾斯著急提醒,這個懶洋洋的人就如背后長眼般矮肩回身,恰到好處地避開一記側面而來的刀光!
他架住敵人的第二擊,干脆利落地踹中對方的膝蓋,在那位雇傭兵失去平衡的剎那揮出劍鋒!
在空中帶出一捧頸血。
泰爾斯的提醒噎在嘴里。
懶洋洋的男人回過頭,抹了抹下巴的血,像是沒事人一樣對泰爾斯露出門牙:
“幸會,小殿下,我是泰納基。”
“永星城的榮譽伯爵,達馮納基之子。”
納基指指自己,表情慵懶,連左頷的罪烙都被襯托得不那么猙獰了:
“請殿下務必眼熟我,如果可以的話,最好……”
泰爾斯聽得一愣一愣的,卻被另一個尖利刻薄的嗓音打斷了。
“泰納基,護衛翼里最無聊的閑人一個。”
那是另一個男人,他走過兩人,在長發下露出一只犀利而陰森的眼睛,惡狠狠地盯著納基,看上去頗為嚇人:
“跟他待久了,你會倒霉的。”
納基停下話頭,一臉無奈地摸摸鼻子
泰爾斯挑挑眉毛,看見這個刻薄男人攥著一只不知哪里來的飛鏢,面對一個舉著盾牌的災禍之劍,卻小心翼翼,遲遲不出手,直到對方惡狠狠沖來,他靈活地才往邊上一閃。
舉盾的雇傭兵與他擦肩而過,隨即脖子一歪,如山巒崩倒!
“撲通!”
雇傭兵委頓在地,呼吸漸漸停止。
他盯著前方的刻薄男人,睜著難以置信的雙眼。
泰爾斯吃了一驚,這才發現:死者的脖子上,不知何時扎上了一支飛鏢。
投出飛鏢的刻薄男人蹲了下來,快手快腳地扒走敵人的皮甲和武器,遠遠拋給其他還沒有武器的同伴,連插在尸體上的飛鏢都不放過:
“說起這個,閑人納基,你為什么不來搭把手?”
納基毫無自覺地聳聳肩,振振有辭:
“保衛才是我的職責……”
刻薄的男人惡狠狠地盯了一眼納基,手上飛鏢再發,為沖鋒在前的布里解決掉一個身后的敵人。
看到對方轉身加入戰場,閑人納基這才皺起眉頭,抬手擋住嘴巴,用告狀的口氣對泰爾斯小聲道:
“那是薩斯奈,該死的次席后勤官……你看他殺人的樣子,充滿了后勤翼的摳門風范……”
“以前出外勤時,他每次都給我們找最差的旅館,你懂么,就是那種啤酒喝起來像馬尿,吟游者唱起來像豬叫,床鋪睡著像砧板,姑娘摸著像大漢的破店……”
泰爾斯只能揚揚眉毛。
嘈雜的聲響里,混戰持續了不過十幾秒。
雇傭兵們猝遇突襲,又失去了首領,但經驗豐富的他們似乎很快調整過來,組織反擊,向著泰爾斯的方向圍來,頂在最前方的健壯布里立刻慢了下來,奈的腳步也受到了阻礙。
但這點時間已經足夠其余的囚犯們拿到武器,武裝自己。
一個渾身毛發旺盛,堪比“野人”的衛隊囚犯遠遠接過奈拋來的斧子,反身一斧!
與敵人兵刃相交的剎那,“野人”手上的斧子登時一顫!
他的敵人露出獰笑。
這是他們特殊的終結之力,只要……
泰爾斯見狀一驚,這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
“小心,他們的終結之……”
然而不等泰爾斯開口,那個“野人”就兇悍地全身撲上,撞進敵人的懷里!
在敵人死不瞑目的眼神中,“野人”拼著受傷砍倒了他,又順勢起身,一個斧柄砸退另外一人。
他的奮不顧身和手段強硬,把泰爾斯擔憂的話硬生生噎在嘴里。
“注意!”
這個“野人”嘶吼著提醒同伴:“他們的終結之力有問題是那群終結塔的叛徒!”
“災禍之劍!”
雇傭兵們齊齊一震,似乎對于自己的底細被叫破有些驚訝。
“別跟他們糾纏,直攻要害,一擊放倒!”
在其他囚犯們此起彼伏的應和中,兇悍強硬的“野人”迎向下一個敵人。
“哦,這個渾身上下硬得不像話的家伙,盧頓貝萊蒂,”泰爾斯的身邊,好整似暇的納基又開始喋喋不休:“著名的貝萊蒂家族的遠支旁裔。”
“唉,他曾經是個好人,跟我們一起混吃等死……”
曾經是?
“直到老隊長出人意料地提拔他,接替薩克埃爾,成為刑罰翼的長官。”
聽見那個名字,泰爾斯內心一沉。
納基遠遠看著眼神兇狠,如野獸般矗立敵前的貝萊蒂,似吟似唱地搖頭道:
“總有那么一種人,說好一起渣成狗,他卻悄悄熬出頭……”
說話間,納基突然臉色一變!
他一個撤步撲向泰爾斯,把王子狠狠推倒。
“唰!”
泰爾斯急咳著撐住地面,驚詫間看見一支手斧掠過他們的頭頂,砸上墻面。
“別擔心,殿下。”
納基無所謂地從王子的身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絲毫沒有被飛斧襲擊的自覺:
“我們有專人負責處理這一類的狙擊偷襲……”
他話未說完,泰爾斯就遠遠看見,那個向他們投來飛斧的雇傭兵雙目一瞪,胸前穿出一柄尖刃!
在他還在顫抖著摸上胸口的時候,一雙瘦弱的手臂從他的身后伸出,把必死無疑的他向角落拖去。
泰爾斯看清了那個背后下刀的衛隊囚犯,那個所謂的“專人”:
他拖動尸體的動作雖然無比熟練,整個人卻表情瑟縮,眼神驚恐,身形佝僂,鬼鬼祟祟、躡手躡腳地左右張望,如同害怕被人發現。
泰爾斯認出了那副驚恐的面容。
是那個在黑暗里聽出詭影之盾腳步的衛隊囚犯。
“那個瘦猴是約拿坎農,先鋒翼的偵騎,負責收集情報,傳遞消息,偵查威脅……”納基笑著把王子從地上拉起來,對著那個瑟縮的囚犯努了努嘴:
“出身璨星家族的私兵,家里只是個勛爵,但若要因此小看他的話,他可是能在半夜割開你的喉嚨……”
“要不是臨時感冒,那家伙本來要加入星輝軍團,跟著約翰公爵出征平叛的。”
納基的話語里帶著些微的感慨。
泰爾斯不無驚訝地望著那個身形既瘦小又佝僂的坎農,他扒下對手的一把刀,丟給下一個人。
另一個身影接過坎農遞來的刀,進入泰爾斯的視線。
“哈哈哈哈!”先前那個蒼涼的笑聲再度響起。
“上一次這么揮劍……”
這個身影很奇怪,左手執刀右手持劍,左手刀光凌厲,右手劍勢森然,攻勢來回交替,讓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還是在復興宮里啊……”
血光四濺間,笑著應敵的囚犯收回刀劍,他的兩個對手連一次像樣的反擊都打不出來,就分別捂著大腿和頸部的致命傷口,緩緩倒下。
他轉過身,狂熱地尋找下一個目標。
“這個邊瘋邊笑邊動手的,是古蒂塔爾丁塔爾丁家族是中央領的顯貴,跟貝萊蒂家族一樣的‘璨星七侍’之一,他的曾外祖母甚至是位公主,你從他的華麗招式就看得出來。”
納基一臉羨慕嫉妒恨地看著刀劍在手,四處找架打的塔爾丁:
“但可惜,我們的古蒂塔爾丁拒絕了他父親的‘邪惡陰謀’,最終避免了繼承家業、成為一只快樂米蟲的‘悲慘命運’,為了高貴的愛情,跑來當衛隊。”
“愛情?”泰爾斯眉頭一皺。
“是啊,大家都知道,他被康斯坦絲公主迷得神魂……”
“廢話多一句,納基,”戰斗中的塔爾丁似乎聽力過人,他頭也不回地大聲道:
“我會很樂意幫你整理一下腎臟!”
納基亮了亮門牙,先是朝塔爾丁無辜地笑笑,趁他不注意,對泰爾斯露出一個“看見了吧?”的表情。
泰爾斯把目光從這些前王室衛隊的身上收回。
橫沖直撞打亂陣型的“狗熊”布里,小心翼翼飛鏢奪命的摳門后勤官奈,猛獸般撕開對手的貝萊蒂,游離角落的偵騎坎農,刀劍亂舞的塔爾丁,以及守衛在身側的懶人納基……
這身手不一,風格不同的六個人,相互配合,把三倍于己方的災禍之劍們殺得七零八落,不成隊伍。
泰爾斯皺起眉頭。
這就是……十八年前,星辰的王室衛隊?
“我們退步了不少,要是放在以前,王室衛隊組成了陣型啊,有肉干誒!”納基努著嘴,翻找著地上的一具尸體,發出快樂的呻吟。
泰爾斯轉過目光,看向第七個人。
場中那個最冷靜,最淡定,最特殊,只是持著一雙劍盾,慢慢走過戰場中心的男人。
他仿佛寒冷的冰塊,面對危險的局勢一動不動,但卻在經過每一對廝殺的人時遽然爆發,如冰雪崩塌般劍盾齊出!
男人經過與敵人角力的布里,堅盾倏然下砸,正中敵人的膝蓋,后者痛苦后退,被布里一錘轟塌了胸骨。
第三套攻式冷攻式。
泰爾斯默默地道。
男人經過跟兩個人周旋的貝萊蒂,突然爆發撞進戰團,盾牌頂住一柄敵刃,長劍在另一人的頸部拉開血色。
第三套守式反擊式。
泰爾斯捏緊了拳頭:這明明是守式啊!
男人面對一個氣勢洶洶的敵人,巧妙地偏轉盾牌,把敵人頂得踉蹌了一下,隨后,奈的飛鏢就憑空而來,破開他的喉嚨。
第一套守式鐵軀式。
泰爾斯抿緊嘴唇:是他學到的第一式。
男人經過一個身形壯碩的敵人,第一擊被對方的大力打得長劍脫手,卻趁勢松開長劍,欺入對方懷里,雙手攀著盾牌憤而砸出,用盾角把敵人的頭骨生生砸凹。
第六套攻式和第二套守式暗襲式加霹靂式?
泰爾斯認出這合在一起的兩式,忖道原來還能這么用。
渾身鮮血的男人撿起長劍,剛剛回頭,一個火把就砸到他的身上!
火星四濺,燃燒起他的衣物。
敵人趁勢兇狠地撲來。
泰爾斯心中一緊。
但燃燒著的男人一步不退,反而在嘶吼中一個進步,頂著火光和對方的長劍,揮出一個兇悍的盾擊!
“砰!”
下一秒,男人的劍刃刺入敵人的下頷,把對方的后腦砸上墻壁,這才推開劃傷自己手臂的敵劍,慢慢地拍掉身上的火星。
第五套攻式迎鋒式?
不,又有些像第二套攻式側擊式?
“小奎爾巴尼,”納基注意到泰爾斯的目光,微微嘆息:
“諾蘭努爾跟著賀拉斯北上之后,老隊長指名他代理首席先鋒官。”
“沒什么好說的,隊里少有的,跟護衛官托尼、沃克和‘骷髏’等人同一個水平的極境高手,一個偏執得可怕的人。”
“而你看得出來……他不靠身體,而是靠著性命在戰斗,十八年前的他和十八年后的他,一樣致命。”
小奎爾巴尼。
泰爾斯愣愣地看著那個劍盾在手的男人,看著他或配合同伴,或獨自進擊,只要每走過幾步,就高效快速地擊倒一人。
每一次交手都干凈利落,速戰速決。
毫不拖泥帶水,從無一合之敵。
泰爾斯內心疑惑。
是啊。
同樣是北地軍用劍術。
可為什么,在眼前這個男人的手里,就那么地……
致命呢?
“北地曾是帝國最堅韌的屏障,是第一批騎士們的召集地,更是散沙般的人類聚而為一,共抗外敵的起源地,這套劍術,就是那個充斥著戰爭與鮮血、死亡與希望的時代見證。”
不知不覺,熟悉的聲音來到眼前,穩重而冰寒。
泰爾斯皺起眉頭,跟殺氣騰騰的小巴尼對視著。
“不管是誰教的你這套劍術……”
“七套攻式三套守式,七比三,這個比例是有原因的,”小奎爾巴尼從一具尸體里抽出長劍,眼神縹緲地望著泰爾斯:
“在那個年代,如果沒有與敵偕亡,行險一搏的勇氣……”
“那這套劍術就沒有意義。”
“更不會有后來輝煌無疆的人類帝國。”
“素不相識的殿下。”
那一刻,在廝殺和血腥的背景里,小巴尼的眼神咄咄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