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謐的牢房里,科恩和米蘭達都神色復雜地看著新來者。
“你,王國秘科?”
王子一驚,先是想起黑先知,然后想起凱瑟爾。
泰爾斯驚魂未定地呼吸著,細細打量這位新來的拉斐爾。
那對詭異的紅眸讓他頗感不安。
小滑頭緊緊地倚靠著他的后背,只敢露出半張臉。
而拉斐爾也在仔細地觀察著泰爾斯。
跟上次在群星之廳里比起來——拉斐爾微微一笑:似乎成長了不少呢。
下一秒,拉斐爾突然站起,嚇了泰爾斯一跳。
“進來吧,”拉斐爾淡淡道:“安全了,我的人會把住風的。”
泰爾斯一愣。
但隨即,那道隔絕牢房內外的厚門再次被打開了。
一個穿著巡邏隊服飾的人,低著頭走進牢房。
腿腳似乎有些不太靈便,其中一只手臂也很僵硬。
來人抬起頭撕開偽裝,露出下半張臉——那是半張銀色面具。
泰爾斯倏然睜大眼睛!
“羅爾夫!”第二王子脫口而出。
隨風之鬼抬起頭,對著泰爾斯無聲點頭,他走到泰爾斯的牢房前,轉動之前守衛們留下的鑰匙,把門打開。
懷亞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像是突然放松一樣癱倒下來:“我的天……我就知道,把你故意留在那里還是有用的……”
泰爾斯也松了一口氣,心里此時才暗嘆道:得救了。
他跟小滑頭一起走出牢房,看見繼續在開門的羅爾夫和拉斐爾,隨即眼前一亮。
“剛剛那些突然刮來的風,”泰爾斯轉了轉眼神,恍然道:“羅爾夫,是你?”
羅爾夫打開懷亞的牢門,微微眨眼,對王子做了個肯定的手勢。
“希望風聲能幫我們掩蓋行藏和打斗聲,”拉斐爾走到那位可憐的守衛首領身邊,神色如常地翻搜著死者的衣袋:“保持安靜,外面依然有好幾百人守著,不能大意。”
泰爾斯心中微緊:幾百人?
拉斐爾撈出一串鑰匙,站起身來,走到科恩的牢房前。
“拉斐爾,”科恩嘆了一口氣,沒好氣地道:“你居然讓那些家伙處決我們,就不能換個理由嗎……”
拉斐爾輕笑一聲。
一旁的羅爾夫臉色不渝地看了警戒官一眼,眼里依然是滿滿的厭惡。
科恩看著隨風之鬼,無奈地聳了聳肩。
“你們認識?”泰爾斯看著科恩、拉斐爾和羅爾夫三人不似平常的互動,皺起眉頭。
“認識?”科恩輕哼一聲:“何止。”
拉斐爾沒有理會他的語氣,淡淡道:“他們有六個人。”
“我沒法悄無聲息地全部解決掉,所以需要等一個最好的時機,比如他們都背過身去開鎖的時候,”拉斐爾面無表情地走近科恩的身邊,拿著首領的鑰匙,蹲身解開他身上鐵鏈的鎖頭:“順便,讓他們幫我開牢門鎖。”
擺脫束縛的科恩甩掉身上的鐵鏈,坐起身來。
但他隨即面容扭曲,左手抱緊了右肩,在右臂的劇痛中嘶聲。
拉斐爾眼神一動,按上警戒官的右肩,然后抓住他受傷脫臼的右臂。科恩則很有默契地松開手,任由他處置。
“給你接手臂的人應該是懷疑你有掙開鎖鏈的能力,所以故意留點小尾巴——忍著,我要拉開關節再重接。”拉斐爾淡淡地道。
他抓著科恩的手上突然用力,一扯一推。
科恩咬著下唇悶哼,身體隨著關節的“喀拉”作響,猛烈地顫抖起來。
幾秒后,冷汗淋漓的警戒官松開一口氣,像是下了大刑一樣喘息著,拍拍拉斐爾的肩膀。
后者一把將他從地上拽起來。
“說起這個,拉斐爾,”科恩喘著氣,怔怔地看著新來的拉斐爾:
“你的劍術,怎么會變得……這么強了?”
“簡單,”拉斐爾若無其事地瞥了他一眼,轉身去往米蘭達的牢房:“多多練習。”
科恩眼睛一動,開口道:“你的右手剛剛被砍開了……”
拉斐爾突然回身!
“啪!”
他一把拍上科恩的肩膀。
科恩嚇了一跳,怔怔地看著拉斐爾對著他舉起右手手背。
“看,”拉斐爾用他獨有的暗紅眼眸盯著警戒官,輕聲道:“他沒砍中我。”
科恩心中一驚。
他死命搓了搓眼睛,把拉斐爾那只完好的右手觀察了一遍,隨即驚疑不定地看著老伙計。
怎么會……
袖子。
明明連袖子都被劈開了兩截啊?
科恩皺起眉頭。
而且……
科恩的目光掠過倒斃的六人,腦中一遍遍地回想剛剛拉斐爾如鬼魅般的動作。
回想起剛剛那一瞬間,警戒官的心中滿是震驚。
三年來,科恩自認在西荒戰場中的生死歷練里脫胎換骨,他以狂野進攻為特點的劍術,在巨大的壓力下迅速成長;米蘭達也在北方邊境的危險對峙中越戰越強,她那天馬樂章下的戰斗節奏也越來越鮮明。
但是,拉斐爾剛剛瞬間連殺六人的動作和時機——科恩皺起眉頭:那已經超越了終結之力所賦予的特色,不再是哪一種風格特殊的劍術或戰法,也不再是定式的格斗技巧或單純的力量運用。
而是將戰斗融入舉手投足的本能,是對戰斗更加本質的理解……
科恩輕輕咬牙,想起他的老師,杰迪·塔夫納說過的話:“從凡級到超階的突破很好辨認——簡單地說就是一個正常人突然變得不正常了,簡簡單單的一場架,非要打得五顏六色亂七八糟,拖泥帶水鼻涕橫飛……”
老師那玩世不恭的話響起在耳邊。
“但是從超階提升到極境的標志……”老師眼皮微動,翹起一側的嘴角。
“這就不好說了——從戰場余生的可怕劍士到從沒碰過武器的理論專家,有理的沒理的,有根有據的和胡說八道的,大家吵了幾千年,眾說紛紜。”
“什么文縐縐的‘力量掌控’啊,“微操作”啊,玄而又玄的‘本質體悟’啊,還有腦殘磚家說什么‘王八氣場外放’,甚至狗屁一樣的‘境界壓制’‘天生異象’……”那時的杰迪長吁一聲,背對著科恩,默默道:
“而在我看來,有一條最簡單有效的界定標準。”
杰迪老師轉過身,直視著那時尚且年少的科恩,雙目有神:
“當有一天,你發現自己所面對的敵人,無論是弱小的菜鳥還是不可戰勝的強敵,無論是重重圍困的死境還是勢均力敵的對手,卻都能在極短的瞬間解決戰斗,不論勝敗的時候……”
老師緩緩點頭,抱起雙臂,眼神深邃。
“你大概就接近極境了吧。”
難以言喻的情緒漫上科恩的心頭,既有同一起點的同儕遠遠超過自己的失落,也有朋友越發強大的感慨。
但是,不可能啊。
拉斐爾。
你怎么會……我和米蘭達都……
想到這里,科恩連忙轉頭看向對面。
看向米蘭達。
只見亞倫德小姐怔怔地盯著地面,眼中的神色微妙而復雜。
拉斐爾臉色平淡地打開米蘭達身上的鎖鏈。
米蘭達自己抓著柵欄起身,表情不變。
兩人沒有說話,仿佛故意避開對方的視線,連眼神都沒有交換。
顯得十分刻意。
拉斐爾轉過身,就在此時,女劍士的聲音傳來。
“你的手。”米蘭達踢開腳下的鎖鏈,輕聲道。
拉菲爾微微一頓。
“沒事。”他平淡地道,然后毫不猶豫地跨出房門,走向懷亞。
把一切收在眼底的科恩,不禁狠狠腹誹道:
狗男女。
另一邊,羅爾夫在泰爾斯身邊蹲下,用袖劍割斷泰爾斯和小滑頭背后的繩索。
“秘科……你是怎么找到他的?”泰爾斯甩著酸麻的手臂,朝著拉斐爾努了努嘴。
羅爾夫對他扯了扯嘴角,從腰間掏出泰爾斯被搜走的jc匕首,遞給王子。
隨風之鬼舉起手,做了幾個手勢:他,找,我。
泰爾斯嘆了一口氣,看向那位秘科來客,眼神復雜。
有些事情,他必須要問清楚。
羅爾夫轉過身,從背后摘下一包東西,打開裹布,露出里面的兩把長劍。
隨風之鬼走到科恩身前,皺著眉頭,一臉厭惡地把卡拉比揚的那把劍丟給他。
科恩挑了挑眉,試了試劍柄。
“好吧,”警戒官呼出一口氣,輕哼一聲:“我給了你一身傷,而你救了我的命。”
“我想,我們扯平了?”
羅爾夫一愣。
“你傷害了他,然后你又被他救了,”一旁的懷亞瞪大眼睛,在拉斐爾的幫助下站起身來,忍不住道:“怎么看都是你欠他……怎么可能扯平嘛?”
羅爾夫深深地看了科恩一眼,拳頭微緊。
科恩露出笑容。
隨風之鬼隨即轉過頭去,不再看他。
拉斐爾解開懷亞的鎖鏈后,準備回頭去拿自己插在一具尸體上的佩劍。他一抬頭,卻發現佩劍的劍柄已經送到了眼前。
拉斐爾抬起眼神,看向目光微妙的米蘭達。
兩人四目相對,神情各異。
幾秒鐘后,拉斐爾移開目光,接過米蘭達遞來的劍,微微點頭:
“謝謝。”
在旁邊活動手臂的科恩翻了個白眼。
“檢查各自的狀態,”正在泰爾斯準備開口的時候,拉斐爾的聲音冷冷傳來:“然后聽好。”
所有人都轉過頭,看向剛剛解救了他們的拉斐爾。
“我們的處境很危險。”秘科的年輕人凝重地道:“現在的第一要務,是逃離這里。”
泰爾斯眉頭微蹙,環顧了一圈周圍:“我們究竟在哪里?”
拉斐爾看向他。
“整個龍霄城最高的城閘——斧區和英靈宮之間,”拉斐爾指了指這個昏暗的牢房:“這里是城閘里的臨時看守房。”
泰爾斯微微一怔。
“靠近英靈宮的城閘?你是說這里……”
“對,現在這個城閘已經被倫巴拿下了……”拉斐爾表情沉重,點頭肯定:“黑沙領的士兵們憑借這道城閘的地理優勢,死死擋在英靈宮和龍霄城之間。”
“倫巴?”泰爾斯臉色微動。
“倫巴。”拉斐爾肯定地道。
眾人面面相覷,空氣里涌起無言的凝重。
“怎么可能?”有過戰爭經歷的科恩疑惑道:“這可是以龍霄城里以難攻不破聞名的隔斷城閘啊!他們是怎么攻下來的?”
“他們不是強攻,而是悄無聲息地用巧計奪城。”拉斐爾搖搖頭:“現在,英靈宮和城里的其他地方已經被隔離開來了。”
泰爾斯皺起眉頭。
他略帶深意地問道:“城里的其他人呢?他們就這么看著?”
“龍霄城的封臣們還一無所知,”拉斐爾沉穩地回答道:“里斯班首相和總秩序廳都在忙著尋找努恩王的下落,并平息混亂的局勢。”
“城閘里還有數百人——光是我們上面一層就有兩個小隊,無法力敵,”他掃視了一眼眾人,指了指頭頂,淡淡道:“我們唯一的優勢,就是還沒有被發現。”
“你們是怎么進來的?”泰爾斯臉色一變:“要怎么逃出去?”
“暗中潛伏進來的,我們偽造了倫巴的手令,”拉斐爾覺得有些奇怪:“至于逃出去……”
“偽裝是不可能了,”拉斐爾看著兩位小孩,眼神微凝:“我找好了路線,由我擔任前鋒,科恩和米蘭達配合,突然襲擊的話,應該可以順利突圍,畢竟大部分的人手都被倫巴帶去英靈宮了。”
泰爾斯心中一震。
“倫巴去了英靈宮?”他驚愕地道:“他要干什么?俘虜其他大公?”
“不知道,”拉斐爾搖搖頭,臉色淡定:“但這對我們是好事,內部空虛,我才能潛入進來。”
“只要突圍出去,就能會合秘科的接應。”
米蘭達微微蹙眉。
“我們不能通知龍霄城里其他忠于沃爾頓的人嗎?”她開口道:“一旦他們注意到城閘的異狀,倫巴就無所遁形了。”
“首先,盡管國王的尸體還沒有找到,但對已經傳遍了謠言的整個龍霄城而言,殿下現在都是風口浪尖的嫌疑犯,”拉斐爾搖搖頭:“哪怕是忠于沃爾頓的人,比如里斯班首相,一旦被他發現,第一選擇都會是先行逮捕殿下。”
泰爾斯臉色一黯。
“其次,我們不知道倫巴在龍霄城的耳目還有多少,也不知道他是否有能夠完美騙過沃爾頓封臣們的方法,畢竟現在的謠言……”拉斐爾微微一頓,沒有再說下去:“所以我不建議您冒險。”
拉斐爾試了試手上的劍,泰爾斯注意到他的右手還是一樣光滑秀氣,連一絲一毫的灰塵都沒有沾上:“最后,我想倫巴既然拿下了這道城閘,就肯定會有后續的手段,甚至不怕被人知曉。”
“局勢已經脫出我們的掌控了。”
“為了您的安全,更為了星辰的未來,您需要立刻離開,”拉斐爾睜著一雙黯紅色的眼眸,低聲道:“離開龍霄城,離開埃克斯特。”
“回到星辰王國。”
泰爾斯靜靜地看著這位年輕的秘科成員,沒有說話。
他的眼神越來越深邃。
仿佛要從拉斐爾的身上看透些什么。
王子的目光讓拉斐爾有些不舒服。
“好的,”終于,泰爾斯輕聲開口:“最后一個疑問。”
拉斐爾輕輕頷首,有禮貌地示意王子繼續。
看著周圍人的目光,泰爾斯輕輕嘆了一口氣。
“我有些奇怪,拉斐爾”第二王子輕聲道,聲音里帶著淡淡的清冷:“你站在這里,既沒有問努恩王怎么樣,也沒有問我遇到了什么事情。”
“我很寒心呢。”
拉斐爾微微一怔。
什么?
周圍的人也愣住了。
小滑頭眨著眼睛,不明所以。
“殿下,”懷亞皺起眉頭:“也許現在不是時候……”
懷亞沒有說下去,因為泰爾斯又開口了。
“在整個龍霄城都一片混亂,連沃爾頓家的封臣們蒙在鼓里的時候。”泰爾斯慢慢踱步到墻角,摸上墻壁。
“拉斐爾,你卻很清楚是查曼·倫巴在幕后策劃了這一切,”泰爾斯回過頭,直視秘科的年輕人:“你甚至找到了這里——城閘,輕輕松松地偽造了倫巴的手令,潛伏進來救人。”
泰爾斯瞇起眼睛,瞳孔微縮:
“秘科真的有那么厲害嗎?”
拉斐爾沒有說話。
科恩摸了摸腦袋,他看看泰爾斯,又看看拉斐爾,最后還是把疑問的目光投向了米蘭達。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米蘭達也正眼神泛幽光地看著拉斐爾。
幾秒后。
“我們有自己的渠道,”拉斐爾翹起嘴角,輕輕開口,語氣可謂是小心翼翼:“秘科在黑暗中經營六百余年……”
但他也沒能說下去,因為泰爾斯打斷了他。
“我也很奇怪,”泰爾斯緩緩搖頭,語調加重,語速加快:“黑沙領的倫巴大公,靠著一個退役的指揮官,一個混黑幫的小官,一個異國貴族的幫忙,就能毅然北上,在西陸第一強國的王都里……”
“輕輕松松地干掉了巨龍國度的共舉國王,享譽三十年的‘天生之王’,努恩·沃爾頓七世。”
“倫巴是不是真的也那么厲害?”
拉斐爾臉色不變,目光微閃。
“作為‘在黑暗中經營六百余年’的秘科代表,”泰爾斯的目光凌厲起來:“你能為我解答這個疑問嗎,拉斐爾?”
氣氛變得有些嚴肅,懷亞皺眉捅了捅羅爾夫,但后者輕輕搖頭。
聽出不妥的科恩咬著嘴唇,想要從米蘭達那里得到些暗示,但后者卻也一言不發。
只有小滑頭,怯生生地望望這個,看看那個,在一幫星辰人里不知所措。
“我們會調查此事的,”拉斐爾嘆息道:“但現在……”
“現在。”泰爾斯再次打斷了他。
“現在,如果你還喜歡繼續演戲,拉斐爾,”第二王子深深地吸進一口氣,然后緩緩呼出,語氣堅毅:“那我就不妨問得清楚一點。”
泰爾斯背對著墻壁,直視拉斐爾的詭異紅眸。
“王國秘科,”在寂靜的牢房里,泰爾斯輕輕地道,“到底是從什么時候起……”
“開始跟查曼·倫巴合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