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爾斯狠狠地咬住牙齒,控制住身體的動作。
冷靜!
冷靜,泰爾斯!
這不是生死之戰!
“砰!”
下一秒,尼寇萊巧妙地讓開了泰爾斯的盾牌,一劍擊中他的武器!
泰爾斯只覺得手中的長劍劇震,瞬間脫手而出。
“當啷!”
泰爾斯長劍落地。
他嘆了一口氣,面對著尼寇萊橫在自己肩頭的重劍,攤手表示投降。
戰斗結束。
“你倒是很喜歡走神啊,”隕星者收回重劍,冷笑著諷刺他:“就像過去一樣,很享受在戰斗中發愣?”
泰爾斯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沒有反駁。
只有他知道,剛剛,“那個”又來了。
一年前,泰爾斯在訓練中也遇到過相近的情形。
一個陪練的北地戰士,用一柄格斗斧砍得他的盾牌裂開一塊,碎片擊中了王子的下頷和脖頸。
那個瞬間,在頸部動脈受到威脅的瞬間,獄河之罪像是受驚的刺猬,轟然涌出!
讓原本頭暈目眩的泰爾斯一個激靈。
他本能地知道了如何反擊:迅速扔下長劍,旋身進步,在斧刃刮過臉頰的時刻側身擠入敵人的身邊,拼著被斧刃砍中的危險,一拳擂向敵人的咽喉!
那個時刻的泰爾斯像炸毛的野獸一樣,心中只留著一種想法:戰斗。
在獄河之罪的加持下,他也許能一拳重創對方的喉部軟骨。
然后再被對方的斧刃砍進肋側。
如果泰爾斯沒有在中途清醒過來,停下腳步放棄進擊的話。
最后,那個戰士為自己控制不住力量,劃傷了王子的手臂而不住道歉,所有人也都以為那是一次訓練中的失手。
但當時,只有驚魂不定的泰爾斯知道:那不是對方的失手。
而是他自己的,一次沒有進行到底的驚險反擊。
那一刻,心有余悸的泰爾斯第一次深切體會到獄河之罪的本質,初步理解黑劍的話:不要把它當作工具,而是當成可堪對話的同伴。
從那時起,尼寇萊決定親自作泰爾斯的陪練——相比起其他人,極境者更能完美地控制戰斗的節奏和力度,不至于發生不必要的損傷。
同樣從那時起,泰爾斯開始有意識地警惕著類似情形的發生,以免釀成大錯。
時間回到現在:心有惴惴的泰爾斯撫摸著自己的心臟,只覺得血脈激蕩,難以冷靜。
就在剛剛,尼寇萊的劍風掠過他額發的時刻,獄河之罪也像被侵犯了領地的野獸一樣躁動不安:它一邊瘋狂填充著他的腿部肌肉,一邊極速涌上他的腦部,麻痹他的恐懼感,似乎在死命催促他:甩開盾牌,踩動腳步!
借著那一瞬間的解放出來的敏捷,反身迎向敵人的劍鋒。
冒險反擊!
只要反擊……就能……
就能……
泰爾斯按著自己的額頭,長長嘆息。
但他不能這么做。
那個時候的想法,那種戰斗的方法……
太夸張了。
簡直就是兩敗俱傷啊。
黑劍好像沒說過,這種永不提升的終結之力,所謂獄河之罪發動的時候,還有這種“野性”?
泰爾斯搖了搖頭,把視線轉移到別處,試著扔掉腦海里的想法。
“嘿!”
隕星者不滿的聲音再次傳來。
“你最好集中點精神,”尼寇萊冷冷地呵斥道:
“別再看她了。”
隕星者的目光尤其陰冷。
泰爾斯一驚,這才反應過來:自己不知不覺,已經把目光轉移向了另外一對做著戶外練習的人。
他們的不遠處,龍霄城女大公,塞爾瑪·沃爾頓,正身著一身輕便的獵裝,在賈斯汀勛爵的教導下學著使用匕首防身,臉頰因為運動而滲出汗水,微微發紅。
泰爾斯嘆了一口氣:他知道,尼寇萊誤會了自己走神的原因。
不過……
泰爾斯想起基爾伯特信件里的倒數第二段:
……此外,我雖然很欣慰您為加強兩國邦交所做的政治努力,但在此還是要提醒您一句:在與那位沃爾頓女士的交往中,請把政治和私人感情明確分開。如果能以此加深龍霄城女大公的友誼,那蓬克大師工坊的手磨眼鏡即使再昂貴,也還是實惠的,但如果這種友誼再上升一步,那就值得商榷了:須知友誼是美好的,愛情卻是可怕的……
該死的基爾伯特……
他不是遠在星辰國內嗎,到底是聽了些什么莫名其妙的謠言啊……
然而,泰爾斯又想起昨天聽普提萊所說的話,覺得心里有些沉悶。
那位可憐的小姑娘……
要嫁人了。
泰爾斯慢慢地俯下身子,撿起地上的劍。
“為什么?”
尼寇萊微微瞇眼:“什么?”
“六年前,努恩王去世的時候,為什么你還愿意忠誠于……”泰爾斯晃了晃手上的劍,想起那個改變命運的夜晚,凝重地道,“她明明不是……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塞爾瑪的身份……
塞爾瑪的婚事……
龍霄城的封臣們……
自己的身份……
把昨天的事情前前后后思考過一遍之后,泰爾斯莫名地覺得有所蹊蹺。
尼寇萊的臉色變了。
“小心你的措辭,小王子。”
隕星者的冰冷口氣里開始滲入隱隱的敵意:“尤其在一個對你敵意滿滿的城市里。”
“多謝提醒。”
泰爾斯毫不在意地聳聳肩,重新揚起長劍:“所以,努恩王也算成功了,現在沃爾頓家族依然統治龍霄城,你和里斯班圍繞在女大公周圍。”
“但塞爾瑪卻是一個威望不足的女大公……甚至會被本地的封臣齊聲逼迫下嫁,以生下一個本地的沃爾頓子嗣?”王子咬緊牙關:“這真的是你,是里斯班,是努恩王想要的么?”
下一刻,尼寇萊倏然出劍!
早有準備的泰爾斯冷靜地后撤一步,準備用盾牌卸開——誒?
這一次,尼寇萊的重劍在擊中盾牌之前就詭異地偏轉!
似乎之前絲毫沒有著力。
“砰!”
帶著巨力的劍背狠狠地掃中泰爾斯的左膝蓋!
失去平衡的泰爾斯一個踉蹌,感覺自己就要墜地,頓時心中大驚。
獄河之罪轟然上涌!
但出乎意料的是,早在獄河之罪發揮作用之前,毫不留情的尼寇萊就果斷拋開去勢難回的重劍,一拳擊來,擂中他的肋部!
劇痛襲來。
緊接著就是麻木。
“當啷!”
泰爾斯的盾牌和長劍雙雙落地。
“撲通!”
他的身體也轟然倒地。
一旁觀戰的懷亞等人齊齊驚呼。
捂著腹部的泰爾斯冷汗淋漓地躺倒在地上,面孔扭曲,蜷縮起來。
在獄河之罪反應過來之前,他就徹底失敗了。
瞬間失去了所有的反抗能力。
那一刻,泰爾斯的僥幸心,連同他的自尊心一起,蕩然無存。
那種“我只是壓下了獄河之罪罷了”的小小自我安慰,在尼寇萊毫不留情的進攻下,轟然粉碎。
“今天到此為止,”隕星者帶著可怕的臉色,毫不客氣地哼聲道:“你的動作還是差得一塌糊涂。”
“簡直沒有比你更蠢的學生了。”
“還有,女大公如何,跟你無關。”
尼寇萊丟下最后一句話,冷酷地轉身離去。
懷亞和羅爾夫連忙跟上來,扶起滿頭冷汗,嘴唇發青的泰爾斯。
“最后那下,他用的是終結之力,對吧?”
那家伙……是故意的!
泰爾斯搓著疼痛難消的肋骨,艱難地道:“那算作弊吧?”
“欺負我沒有終結之力?”
懷亞和羅爾夫面面相覷。
“等我有了終結之力……”
懷亞輕聲嘆息:
“恕我直言,殿下,北地軍用劍術畢竟還是有些……古老,一般情況下,如果您十八歲之前還不能覺醒出相應的終結之力的話……”
“更何況……您哪怕是覺醒出了終結之力,面對隕星者那樣的存在,多半……”
倒霉的泰爾斯只得長嘆一口氣。
戶外的訓練結束后,泰爾斯三兩步湊到了塞爾瑪的身邊。
看著這位剛剛訓練完,臉孔紅撲撲的少女,王子再次無視了金克絲女官和兩位女仆的不滿目光,湊到她的耳邊。
“塞爾瑪,聽著,”泰爾斯認真而沉重地道:“下午的時候,我們需要談談。”
“就在藏書室里。”
整理著衣服的塞爾瑪皺起眉頭,習慣性地把頭低下,悄聲道:
“談什么?”
“關于我們的……咳咳,事實上,是關于你的婚事,我總覺得這里面……”
塞爾瑪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起來,她臉上的夾鼻眼鏡微微一顫。
少女嘟起嘴巴,似有不滿地看著泰爾斯。
“有什么好說的,這又跟你沒……”
就在此時,一道低沉溫和,卻頗有魄力的嗓音,從身后傳來。
“女士!閣下!”
里斯班攝政的語氣之凝重,即使隔著十步開外,泰爾斯也能感覺得一分不差:“抱歉打擾了。”
在隨從的陪同下,頭發花白,腳步卻依舊穩健的里斯班攝政緩緩地走來,面色嚴肅。
老攝政穩穩地停在他們的面前。
這位伯爵大人先是以審視的目光掃過女大公身邊的泰爾斯,眼神里的深邃意味讓王子也不禁后背一涼。
里斯班這才收回目光,恭謹地對著塞爾瑪鞠了一躬,然后對著金克絲女官輕輕點頭:“請您馬上換裝,需要正式的禮服。”
塞爾瑪微微蹙眉:“現在?”
里斯班點點頭:“我們有非常重要的客人,需要馬上接見。”
泰爾斯心中一沉:他下意識地感覺出不對。
塞爾瑪深吸一口氣,按照六年來的習慣,她也尊敬地回禮:“當然。”
泰爾斯閉起嘴巴,有些懊惱:看來只能等下午……
但他的思緒被打斷了。
“請您也馬上換裝,泰爾斯王子。”里斯班攝政的目光再次落到他的身上。
泰爾斯的心跳幾乎漏了一拍。
“什么?”王子訝異地睜大眼睛:“我也要去?”
這一次,里斯班攝政的目光似乎柔和了一些,不再是以往那種禮貌卻冷漠的審視。
而是憂慮重重的提醒與警告。
“這次的客人,他們特別指名,要見您一面。”里斯班輕描淡寫地道。
“誰?”泰爾斯瞇起眼睛。
里斯班面色不變,卻握緊了雙手:“我相信,你對他們并不陌生。”
只聽伯爵一字一句地開口:
“御前會議的次席輔理顧問,查曼陛下的掌鵝官——芒頓城的以拉薩·坎比達子爵。”
“國王的親衛以及從事官,白刃衛隊的副指揮官——克羅艾希·邁爾克女勛爵。”
“已于今晨,雙雙蒞臨龍霄城。”
那一刻,塞爾瑪和泰爾斯齊齊動容。
聽著伯爵的話,包括遠處擦拭著雙手的尼寇萊,靠墻聊天的羅爾夫和懷亞,都齊齊一愣。
“他們帶著來自查曼陛下的問候與關切,”里斯班的話里充滿著寒意與警戒:“以及重要的情報。”
“要當面向你們轉達。”
那個瞬間,難掩異色的泰爾斯下意識地轉過頭,看向邊上的普提萊,想要向他征求意見。
然而,瘦削的勛爵依舊悠閑地抽著他的煙斗,面色不變。
似乎毫不意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