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泰爾斯從失血過多的虛弱與昏迷里清醒過來時,發現他正斜倚在一棵巨大的樺樹下。
羅爾夫緊緊地守在他的身邊,看他醒來,隨風之鬼松了口氣。
“情況……怎么樣了?”泰爾斯摸了摸自己脖子上,兩個已經神奇收口止血的獠牙傷痕,無力地問道。
羅爾夫吃力地比劃道。
在羅爾夫的幫助下,他竭力坐起身來,看向不遠處的月光下,那一紅一白,兩個身形龐大的恐怖怪物。
瑟琳娜萎靡地收束著骨翼,遍體鱗傷地扶著一棵樺樹,狼狽地吐出一口血,劇烈地喘息。
一度掌握絕對優勢的她,勉力抬起頭,看向眼前清傲冷艷的妹妹真型科特琳娜的身上僅僅帶著幾處劃傷。
“看來勝負已分,弒父的罪人。”夜幕女王冷冷地道,握起自己純白色的右手利爪:“是束手就擒,還是就地處決?”
瑟琳娜竭力支撐著身體,咬了咬牙,緊緊閉上眼。
在“第二回合”的死斗中,狀態大損、底牌盡出的瑟琳娜,面對瞬間恢復而生機旺盛、更勝往昔的科特琳娜,除了左臂被從背后殘忍地扯落外,她的右足小腿也被折斷科特琳娜“血液之泣”的戰果之一連站在地上的平衡都保持不住了,一只骨翼被撕成三截,身上盡是層層疊疊的撕裂傷口,瑟琳娜唯一的右爪也已經斷了兩根,一道鮮血淋漓的可怖傷口從丑臉上蜿蜒而下,直到胸前。
瑟琳娜強忍著重傷下的眩暈,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失敗了嗎。
絞盡腦汁的盤算。
機關算盡的計劃。
借用星辰的力量,清洗圣血兵團的反對者。
以星辰的力量,伏擊、反制科特琳娜。
或者至少翦除她身邊的羽翼。
即使最壞的情況,也要能藏身自保。
這些目標瑟琳娜絕望地看向不遠處那個虛弱的男孩居然一個也沒實現?
為什么……
自由……
瑟琳娜低下頭,嘆了一口氣:就這么難呢?
她眼神黯淡,身體開始支撐不住消耗巨大的真型狀態,血液和組織自動萎縮、轉換,身形縮小,從“丑臉婆”變化回那個妖嬈多姿的瑟琳娜。
“很好,如果你還有一個優點,姐姐,”科特琳娜瞇起眼睛,她的爪子輕輕劃過身邊的一棵樺樹,留下深深的刻痕:“那就是你總能抓住投降的時機,來保住性命。”
化回人形的瑟琳娜,虛弱地冷笑一聲,猶自強硬道:“當然。”
“姐姐總是愛護妹妹的。”
就在這時,瑟琳娜和科特琳娜兩人的耳朵同時一動。
“唰!”
附近的樺樹林里,傳來極速飛掠的聲音。
下一秒,老管家克里斯科里昂的身影,出現在科特琳娜的身前!
“通!”
與詫異的后者一記交手后,克里斯瞬間退到瑟琳娜的身邊,抽出早已準備好的披風,為瑟琳娜披上。
只見他身上的華服破破爛爛,一部分是化身真型時擠破的,一部分是與海斯塔的激斗留下的。
“殿下,”克里斯科里昂只是掃了一眼,便對當前的情況了然于心,他臉色凝重地道:“我強烈建議,暫時撤退。”
泰爾斯皺起眉頭:他記得基爾伯特對這個血族老人的評價。
夜幕女王露出復雜的神色。
“克里斯科里昂,以你的戰功,夠封一個侯爵了。”
“我還記得,當你提出要作為管家侍奉我們的時候,父親眼里的驚訝……現在看來,是他過于相信自己的老部下了。”科特琳娜抬起純白而詭異的真型頭顱,微微蹙眉:
“海斯塔呢?”
“他得償所愿了,科特琳娜殿下,”克里斯轉過身,禮貌地對著家族里的二小姐,真正的科里昂家主微微一躬:“海斯塔已經光榮而痛快地戰死,不留遺憾地離去,從永生不死的痛苦里解脫。”
只留下我們這些老戰友……克里斯在心底暗嘆:繼續在這充滿謊言的世界里受苦。
聽到部下的死訊,科特琳娜猙獰地嘶吼一聲,重新展開骨翼。
就在此時,樹叢聲動!
“唰!唰!唰!”
十幾條人影前后而發,跳幀也似地,出現在科特琳娜身后!
圣血兵團的戰士們,終于姍姍來遲。
克里斯攙扶著臉色灰敗的瑟琳娜,觀察著越來越糟的局勢,神情凝重而嚴肅。
“陛下。”
圣血兵團剩下的十三位男男女女的戰士,雖然各帶大小不一的損傷,卻個個面容堅毅,臉色恭敬地向著夜幕女王行禮。
科特琳娜看也不看,只是緩緩點頭。
“包圍他們叛徒們。”她冷漠地下令道。
那一瞬間,她似乎又回到了自己應有的角色孤傲神秘,在東方大陸兩百年間的征戰里,播撒威名的夜幕女王。
十三個身影瞬間分散,死死地圍住瑟琳娜和克里斯。
雖然沒有人多看他們一眼,但泰爾斯看見這些人的出現,仍是心中一緊。
這是圣血兵團如此激烈的戰斗,居然沒有傷亡多少人。
“隨時準備,見機行事,”他喘息了兩口,認真地對羅爾夫說:“兩方都與我們有很深的嫌隙,不要放松警惕。”
羅爾夫點點頭。
泰爾斯又開始擔心其他人。
圣血兵團的傷亡這么少,那不知道普提萊、懷亞、喬拉他們,還有璨星的私兵們如何了呢?
嗯……我是不是忘了某個人?
奇怪。
我到底忘了誰?
泰爾斯吃力而苦惱地撓著頭,想要想起來。
但他很快就不用再苦惱了。
“啊啊哈,你在這里啊,小子!”一聲大咧咧的問好,從背后傳來!
泰爾斯嘆出一口氣。
原來是她。
泰爾斯此行的女護衛,埃達一手拖著奄奄一息、無力反抗的賽門科里昂,像驢子拉磨一樣,吃力地從樹叢里走出來,頓時吸引了全場的注意。
“沒想到,你居然還活著……”埃達興奮地道。
泰爾斯翻了個白眼。
他轉過頭,卻和羅爾夫一起愣住了。
“怎么?”
只見臉容清麗、銀眼亮發、尖耳微搖的埃達,隨手把賽門一丟,解脫也似的呼出一口氣,轉過身拍拍手,對著一臉詫異說不出話來的泰爾斯,輕快而不屑地道:
“沒見過精靈?”
“還是沒見過,美得像我這么有風格,帥得像我這么有氣質的精靈?”
“我猜,以他們的嗅覺和聽覺,那群血族可能已經找到殿下了,”懷亞卡索斬開頭頂的樹枝,捂著剛剛包扎好的左肋,看著黑夜里不辨東西的樺樹叢,艱難地道:
“而我們還在像無頭蒼蠅一樣四處亂轉!”
“與其有空抱怨,”普提萊點著火把,細細地觀察著雪地上的足印和車輪痕印,淡漠地道:“不如省省你的體力,一會兒說不定還要用上你的劍如果你還能揮得動它的話。”
他的身后,是路上遇到的一位落單的璨星私兵,正攙扶著幾乎失去意識的喬拉。
“見鬼,第一次護送就弄丟了泰爾斯殿下,”懷亞感受著自己的傷勢,懊悔地嘆了一口氣:
“我大概是星辰史上最差勁的王子侍從官!”
聽見這話,普提萊拿著火把的手突然微微一顫。
“不,”只聽使團的副使,普提萊尼曼勛爵緩緩地道:“你不是。”
懷亞轉過頭,詫異地看著普提萊。
只見向來對他人不假顏色的副使,反常地露出落寞與哀傷:
“相信我,你不是最差勁的侍從官。”
“曾經……有個王子侍從官……比現在的你還差勁得多。”
“可說是徹底失敗。”
“誰?”懷亞怔怔地道:“哪個侍從官?”
普提萊黯然閉眼,只是搖了搖頭。
就在此時,懷亞臉色一變,身形急轉!
侍從官手中的單刃劍剎那間出鞘,斜斜向后斬出!
“叮!”
普提萊捂著被瞬間重傷的右肩,倒在地上,不住喘氣。
那是被利爪劃出的傷口,僅差幾寸,就到咽喉!
而喬拉則無力地倒在地上,他的旁邊,那名璨星私兵難以置信地跪倒,捂著被劃開的頸部,掙扎著吸進他人生的最后一口空氣。
“可惡!”
懷亞剛剛的動作牽動了本就不輕的傷口,他咬著牙忍痛,一手撐在地面上,抬頭看向突然出現的敵人。
“很不錯的直覺,小子,”速度超凡的超階血族,金發英俊的伊斯特倫科里昂,站在他們一行人的面前,舔了舔滿是鮮血的利爪。
他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
“這種年紀,這種身手還有終結之力你是終結塔的種子之一吧?”
伊斯特倫踏前一步,眼里寒光閃爍:
“嘗起來會更美味嗎?”
“不,”泰爾斯無奈地搖搖頭,放下心底的驚訝和疑惑:“只是沒見過這么……額,兢兢業業的精靈。”
下一刻,泰爾斯的頭上就挨了一個暴栗!
“咚!”
在羅爾夫驚呆了的眼神下,泰爾斯淚眼汪汪地摸著頭,可憐兮兮地看向埃達。
這是什么護衛啊!
“喂喂喂!你那是什么表情和回答!”
在泰爾斯的含淚眼神和全場血族不善的目光之下,埃達不滿地哼哼,渾然不自知地踢了踢腳下失去意識的賽門科里昂:
“我可是歷盡千辛萬苦,竭盡全力,手段百出,才活捉了這個極境的可怕對手……然后聰明地抓來做人質,讓你有更多的談判籌碼!活捉啊,比殺死更難呢,花了我好多時間!”
嗯,對的,就是這樣。
才不是因為在樹叢里迷路呢。
埃達驕傲地抬起頭。
“然后就立刻趕來支援……來拯救你了!”
泰爾斯又無奈地翻了個白眼。
“謝謝你現在才不,現在就趕過來了。”
“只有一個問題,”泰爾斯捂著額頭,嘆了一口氣:“你是屬警察的么?”
“啊,什么?”來到他身邊的埃達愣了一下。
“啊,我是說,”泰爾斯撐著虛弱的身體,正襟危坐起來,臉色一變,嚴肅地道:
“你來得正是時候!”
“活捉敵人,做得很好!”
埃達這才咧起嘴角,嘿嘿一笑。
科特琳娜轉過頭,看了看萎靡在地的賽門,又盯了泰爾斯一眼。
你要拿他來當籌碼?看來還是不相信我們啊。
泰爾斯毫不示弱地回視夜幕女王。
當然你畢竟是瑟琳娜的妹妹!
“夠了,”科特琳娜表情清冷地轉過頭,決定先解決家族內的事情,斷喝道:“瑟琳娜科里昂,克里斯科里昂,束手就擒!”
“我保證,按照我們的傳統,給你們公正的審判!”
克里斯看著包圍他們的血族戰士,還有遠處的埃達,嘆出一口氣。
他準備變化真型,最后一搏。
就在此時,瑟琳娜突然伸手,止住部下的動作。
“你以為這就是最后了嗎?”瑟琳娜慘笑著,看向自己勝券在握的妹妹。
科特琳娜皺起眉頭。
到了這個地步。
她還有什么底牌?
泰爾斯突然想起來,瑟琳娜說過的話。
戰爭回清洗圣血兵團的反對者,給我一個更加順服的夜之國度……而真正的科里昂傳人,會在最后一刻力挽狂瀾……
等等。
最后一刻,力挽狂瀾?
他心里一驚。
瑟琳娜只有三個人,面對星辰領主們的進攻,怎么力挽狂瀾?
所以,這句話的意思是……
泰爾斯皺起眉頭:
她有外援?
下一刻。
瑟琳娜露出凄涼的表情,猛地張嘴,從喉部吐出一塊赤紅色的圓球,接在手中。
那是一顆詭異的、猶自在不斷蠕動的圓球。
一邊的克里斯遽然變色!
科特琳娜露出疑惑:她不認識這東西。
泰爾斯心中一動,那股奇怪的波動涌上他的雙目。
那顆圓球。
在散發著……赤紅色的光芒。
這種光芒的質感……怎么有點眼熟?
泰爾斯心里一凜,轉向遠處那具黑色棺材。
“怎么,”科特琳娜諷刺地問:“還要戰到最后一兵一卒嗎?”
瑟琳娜沒有理會她。
只是滿臉灰敗、認命一般地,在眾目睽睽之下,握碎了那顆蠕動著的紅色圓球。
那顆圓球被握碎在手心中,流出紅色的液體。
像血一樣。
“這是你們逼我的。”瑟琳娜嘶啞著嗓子,落寞地道。
一開始,什么也沒有發生。
但隨后幾秒,一陣巨大的噪音,就從遠處傳來!
“轟!”
像是洪水爆發一樣!
“刷!”
聲音越來越近!
是東邊的方向。
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你做了什么!”科特琳娜臉色陰沉,看向一臉凄涼的瑟琳娜。
瑟琳娜苦澀地慘笑著:“做了我最后,也是最不得已的選擇。”
那陣巨大的噪聲越來越大,越來越近。
所有人警惕地轉頭,觀察四方。
但月光下的樺樹林四周,什么也沒有!
“喂,小子,你腦筋好……這到底是什么?”埃達奇怪地問。
泰爾斯凝重地搖搖頭。
他有不好的預感。
“轟隆!”
那陣洪水滔天也似的聲音,越來越近,幾乎近在咫尺從東方傳來!
但即使以聽覺敏銳見長的血族們,也驚訝地面面相覷顯然,他們什么也沒聽出來。
終于,幾秒后,那陣聲音漸漸變小。
最后完全消失。
泰爾斯怔怔地看著東方。
在所有人驚疑不定的目光下,那陣詭異噪音消失的方向,也就是東方的樺樹叢里,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像是有什么人,在雪地里行走著。
腳步虛浮,似乎不太習慣雪地。
是普通人?
平民?
終于,腳步聲的主人出現在所有人的視野里。
只見一棵樺樹的背后,走出了一個……
少女。
滿臉笑容的少女。
見到她,重傷的瑟琳娜科里昂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
其他所有人,都露出驚訝的表情,面面相覷。
只有一個人?
她是誰?
那個少女很快掃視一遍全場,柔聲道:
“哎喲,原來在這里啊。”
科特琳娜則深深蹙眉。
她是誰?
是瑟琳娜的援兵?
一個……柔弱的……女孩?
還是小心些。
畢竟是瑟琳娜的……后手。
少女展顏一笑,明媚而燦爛,可人而溫婉。
但泰爾斯卻本能地,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危險!
“可以把那個箱子給我嗎?這是答應好的了。”少女笑著指著遠處。
泰爾斯轉過頭,臉色蒼白。
少女指向的是……
冥夜黑棺。
科特琳娜臉色凝重,小心翼翼地踏前一步:
“無論你是誰,”女王沉穩地開口:“我奉勸你不要插手這里的事情。”
圣血兵團的戰士們臉色冷厲,看向那個不知死活的少女。
在科特琳娜的傳音下,他們中有人點點頭,五個血族戰士瞬間消失,堵在那個少女的身前。
他們冷冷地注視著少女。
“什么?你們想說不?”少女似乎有些驚訝。
在所有人驚疑不定的目光和神情下,她隨即笑吟吟地搖頭:
“不要嘛。”
“會痛的。”
泰爾斯疑惑地看著眼前,無名少女和血族們奇怪的對峙。
她講話的方式……
這種自說自話的態度……
好像在哪里聽到過……
就在此時,一聲混雜著恐懼還有顫抖的聲音,顫巍巍地傳來:
“逃……”
所有人轉過目光。
只見剛剛醒轉過來的極境高手,賽門科里昂坐了起來。
此時的他,正瞪大眼睛看著那個少女,一臉無可抑制的驚慌,像是老鼠看到了貓一樣。
“逃……”
只見身經百戰的極境高手,科里昂家的血族侯爵,夜君的恐怖四翼之一,威名赫赫的“閃翼”賽門科里昂,像個小孩一樣瑟縮而顫栗。
他發著抖,在所有人難以置信的目光下,抽搐著英俊的面容,拼命甩著頭,像是見到了最深沉的噩夢。
只見賽門帶著哭腔,扭曲著臉龐,凄厲而恐懼地嘶聲尖叫道:
“快逃!”
密室。
“你喘口氣,仔細說一遍。”
黑暗中,“黑先知”莫拉特漢森緊緊握著他的手杖,臉色前所未有地沉重。
他的手下,拉斐爾林德伯格扶著墻,氣喘吁吁,像是剛剛一路狂奔到達,上氣不接下氣地焦急道:
“因為王子的使團,要北上……”
“我們……布置在星辰和埃克斯特邊境……”
“搜尋拉蒙的人手……”
“也準備撤回……”
“但是……”
“兩人一直沒有……沒有回來……”
“一天前……”
“有人發現了……其中一人的尸體……”
拉斐爾低下身子扶著膝蓋,咬著牙喘氣,想要順過去這口氣。
“然后呢!”莫拉特沉穩地問:
“怎么死的?”
下一刻。
“是……是……”拉斐爾抬起頭,喘息著,咬牙切齒地道:
“是……”
莫拉特瞳孔一縮,捏緊了手里的拐杖,聽著拉斐爾把那個詞完整地說完:
“血之魔能師。”
筆趣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