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真的真的非常抱歉,尊貴的泰爾斯殿下。”
翡翠城的特等警戒官——兼星湖公爵此行的安保負責人——卡奎雷滿頭大汗,亦步亦趨地跟在泰爾斯身側。
“請您諒解,王后日慶典在即,翡翠城治安防務壓力陡增,但出了那樣的意外,我們依舊責無旁貸,而我無法告訴您,我和我的同僚們此時都有多么抱歉、羞愧和難堪……”
此時此刻,身著常服、摘走徽飾的泰爾斯行走在王后之城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與無數忙活著生計的百姓擦肩而過,星湖衛隊的眾人以保護陣型潛伏在前后左右四周,翡翠城的警戒官及衛兵們則跟在更遠的地方,隨著整個隊伍慢慢前進,隨時準備應召支援。
“你們確實應該羞愧!”
懷亞走在泰爾斯的身側,怒氣沖沖:
“居然有人在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手持兵刃,沖擊殿下的隊伍,還叫囂著要決斗?無論從安全還是影響的角度而言都不可接受,這樣的事情是前所未有——咳——上次發生這樣的事情還是,還是……”
還是在上次。
泰爾斯一邊饒有興趣地感受著翡翠城的市容市貌,一邊默默補完侍從官的話。
據卡奎雷所說,翡翠城原本布置好了人手,清理好了街道,準備為王子舉行一個“盛大而華麗”的入城歡迎儀式,以彰顯凱文迪爾家族對于王子南巡的重視和熱情,直到方才那幕莫名其妙的鬧劇:
小伯爵頭腦發熱的舉動害得泰爾斯身份暴露,王子現身的消息不脛而走,看熱鬧的人潮不斷從城中各處涌來,直到治安警戒力量不堪重負。
為安全計,泰爾斯一行人不得不改變行程,改換地點,乃至改頭換面,隱藏身份(“跟做賊似的。”——D.D語)低調進入翡翠城。
顯然,王后之城的石子路不算寬闊,街區也沒有永星城里的大氣和方正感,但勝在干凈整潔,排布合理,屋宇廣場錯落有致,而街上行人來往,馬車匆匆,作坊忙碌不已,商鋪里的討價還價聲此起彼伏。
“這是價格,只比上周漲了兩個銅子,是星辰的米迪爾銅子,不是泰倫的合金銅幣!裝貨時記得提醒押船的,別到了泰倫貿易邦被坑了……”
“手上的活都精細點,這批單子是長吟城要的,安倫佐人的標準最苛刻了,但誰讓他們給得多呢……”
“很好,溫度夠了,對,現在試著融點瀝晶進去……放少點兒!放這么多,你想我破產嗎!”
“急件,急件!八個箱子的鐵材加工完成,今天之內送到新郊區古墳街!工人們給翡翠慶典搭架子要用,優先送達!”
“慶典到了,明天就停工放假吧,今天你們倆跟我去點金區一趟,把剩下的利潤存成兌票……”
人人都在為生計忙碌,沒有多余的精力去關注別的事情,比如這條作坊工場云集的大街上,是否多出了一個星辰王子。
“您所在的街道……”卡奎雷警戒官想要說點別的解開尷尬,但是他一開口就被打斷了。
“這兒是巧匠區,殿下,雖然翡翠城商貿發達,但是您瞧,光原料到了還不行,總得變成能用的貨物才能賣出去,所以各色作坊和工場都扎堆在這兒,晝夜輪轉不休。”
達戈里同樣跟在王子身后,介紹起翡翠城來頭頭是道,熱情不已,倒好像他才是此地地主似的:
“那個方向是運河區,碼頭林立,去往各地包括拱海城的運輸通路都在那兒,滿是水手纖夫力工們,還有不少倉庫和商棧;隔壁是點金區,不少商會和公會都在那有租地,包括私家金庫和典當行,住在那兒的富人也多,
“騎士區,城管署和軍營所在,沒事么少惹大兵哥;女神區,翡翠城的落日神殿就在這里,因此得名,但它最出名的還是擁有各個不同的技藝學校,表演家,畫家和雕刻家們的工作室不一而足,盡情解放您的藝術想象力;
“鳶尾區,在富足之外,一座城市也該學會享受,在那兒嘛舞臺劇院茶館酒吧賭場要啥都有,對了,冥夜神殿也在這里,他們的戲劇比在永星城的好多了,競爭力十足;
“光榮區,這可是老城區了,很久以前,人們進城后會扎堆在這兒開集市,所以這里就變成了各類雜貨市場;那頭是新郊區,隨著翡翠城擴大,外圍的區域更復雜……”
“當然,城中心和最高處還是空明宮,凱文迪爾家族世居的地方,政務廳,審判廳,警戒廳,公證所都在里面,那叫一個……”
“等等,”泰爾斯突然打斷了達戈里,“你是說,這些公務機構,辦公場所,都在空明宮,在詹恩公爵的宮殿里?”
“我知道,殿下,很少見對吧,”達戈里眉飛色舞,“所有我去過的大城市,永星城,冰河城,寒堡,輝港,峻林,刃陵,荒墟,甚至更遠的劍湖城、藤蔓城、萊沃爾邦……唯獨翡翠城是這樣的。其他地方,領主的城堡都是險峻必守之地,要么與其他區域嚴格區分,要么干脆坐落在郊區之外,自有農田莊舍,豈有跟庶民同路的道路?”
泰爾斯若有所思,沉吟道:
“確實如此,你知道,星湖堡在星湖邊上,離最近的鎮子都有好一段路呢。”
“這就屬于上代老公爵的恩典了,”真正的本地人,卡奎雷警戒官終于找到機會插話,同樣眉飛色舞,“據說他年輕時體恤下屬,看到不同部門的辦公地點相隔太遠,家境參差的大小官員來回奔波,勞累不堪,于是便力排眾議打開宮門,把主宮之外的莊舍建筑提供給城中官署,以供辦公,為此還鏟平了幾塊本可以出租或自耕的田地。”
泰爾斯聽得面色一沉。
“這么做……有用嗎?”一邊的米蘭達皺眉問道。
“當然有用!首先,這可是領主的堡壘,自有威嚴啊,抬頭就能望見公爵房間,每天都能見到凱文迪爾衛兵,來這兒的人啊,無論是辦事的申訴的還是被審判的,管你家財萬貫還是天潢貴胄,誰敢不服服帖帖?其次,在空明宮里辦公,這是何等榮幸,官員們自然感恩戴德,越發盡心效忠,老公爵也因此盡得人心。”卡奎雷信心滿滿,與有榮焉。
“也就是說,在翡翠城,每天都會有不少人,進進出出空明宮?”懷亞疑惑道。
“是的,但是只限外圍和第一層——主宮還是禁止外人進入的,當然,殿下您要去的就是主宮。”
“這樣不會有安全問題嗎?”米蘭達質疑。
“這位小姐,請您絕對放心,特別在王后日這樣的重大節日里,莫說空明宮了,就是每一個進入翡翠城的人乃至每一件貨物,都有嚴格的登記手續,保證一把多余的菜刀都帶不進來……”
“而且翡翠城里的城律法規相當嚴格精細,從罰金監禁到流放死刑不等,”達戈里瞅見空子,急忙插進來,“不止是城內,翡翠城外周邊的運河港口,驛站道路,都受到翡翠城律的保護,像是偷盜搶劫詐騙這樣的重罪更不必說,只要是南岸境內,就算犯人逃到邊境也要抓回來判決的。”
“那看來只有搶完就跑,一夜之間逃出南岸了,”D.D大咧咧地說完,隨即面色一僵,“怎么了,為什么都看著我?”
“我看出來了,這城市井然有序,足見治理者的用心。”
泰爾斯想起永星城的下城三個區,以及龍霄城的盾區和弓區,不禁感嘆:“每年的王后日,翡翠慶典都這么多人嗎?”
“當然,殿下,當然,這可是翡翠城藉以出名的招牌,算是一年里最重要的節日了,”卡奎雷心情復雜,“整整七天的慶典,從外國政要到商旅百姓,四方七海來賓云集,每一年都能把周邊城鎮的旅店驛館給擠爆咯,也得虧翡翠城一直在擴建和拓土。而每年的慶典周,都是翡翠城治安壓力最大的時候,三教九流魚龍混雜,我們警戒廳和翡翠軍團肯定要加班加點,而今年更不巧,來的人比往常哪年都多……”
卡奎雷說到這里連忙噤聲,緊張地望向殿下。
“我知道,因為我?”泰爾斯倒是心平氣和。
卡奎雷尷尬地點點頭:“那個,殿下要參加翡翠慶典,自然是我們南岸人的榮幸,您人望頗高,是以大家都踴躍而來……”
“所以,為了慶祝一個節日,”D.D不明所以,“翡翠城自個兒找罪受,至于嗎?”
“當然不至于,這位大人,所以翡翠慶典的意義不止如此。”
達戈里見機連忙插話:“對于我們做生意的人而言,它也是非常重要的,殿下,您不妨把翡翠慶典看作是一場大集市,讓許多手里有大生意的商人得以共聚一堂尋找新商機,只不過它的總額和類別,涉及的范圍都要遠遠超過世上大部分的集市——不少跨海的、大宗的、定期的交易都是在這期間談成的,無數的金錢和貨物,都在這一周里決定了未來的走向。”
泰爾斯點點頭:
“而這有利于翡翠城的發展,對吧?”
“那是自然,他們在各種交易特別是海貿中的課稅收入不菲,還有這些交易之后延伸的次級價值,此后一系列的交易鏈;他們還能借此吸引轉口貿易,提升港口的地位;甚至還能掌握大宗資源的價格走向,匯集同類商人,在翡翠城形成產業行會和公會,以在一個行業里占據主流,攫奪話語權甚至是壟斷……總之,血色之年后,凱文迪爾直屬的領地,特別是港口城鎮都越來越富有:翡翠城,拱海城,風鈴鎮,爍日鎮……或靠精細工業,或靠轉運貿易致富,再加上他們原本就有的瀝晶礦產,嘖嘖嘖……”
知道了,詹恩很有錢——他已經被無數次提醒了。
泰爾斯心中嘆息。
如果不是這樣,恐怕國王也不會派他來這里。
“所以翡翠城的城律法規才如此嚴格精細,執法范圍如此廣闊,乃至以領主的宮殿作為背書,增加執法的權威,”米蘭達出言道,“正因為它能保證在這里每一位商人的生命和財產安全,保證他們交易的順利和穩定,才有這么多商人愿意來這里,在翡翠慶典期間尋找機會,進而把這里當成最好的貿易中轉口。”
卡奎雷和達戈里齊齊回頭,看見發言的人是這位姑娘,不由有些驚訝。
而米蘭達看著街道上人來人往,生意繁榮的樣子,心情復雜。
這里畢竟……不是一個軍事堡壘。
“但我聽梅根祭祀說,”懷亞猶豫道,“‘你應對商人冷酷,對農夫仁慈’。”
“誒,要是落日真對商人冷酷,誰來給農夫運農具?總不能要求他們鍋碗瓢盆全部自己造吧?”達戈里擺擺手,“而且我聽說,在翡翠城的這個教區里,主管的是落日教會的教士,他們對教義有更精深的解讀……”
待他們來到一個交叉口,卡奎雷離開去安排前方的引導事務時,泰爾斯把達戈里招到身邊,低聲詢問。
“達戈里,我有個問題:既然翡翠城里的治安這么好,那如果我要在這里,做一些不方便被官方所知曉的事情,那要找誰呢?”
達戈里聞言一驚。
“額,這個啊,殿下,南岸領的情況跟國內其他地方不一樣,”酒商嘿嘿一笑,“就是黑幫團伙,在這兒也要遵守法度,沒法為非作歹……”
泰爾斯瞇起眼睛:
“是么?所以,你的作用,就真的只是給我做個向導?”
王子的眼神讓達戈里心中一緊。
“……但硬要說的話,也不是無法可選,”達戈里瞬間改口,“應該說,在翡翠城,為非作歹也是一門生意,在規則允許的范圍內,你才得以使用灰色手段。”
達戈里看了一眼四周,咳嗽一聲,湊到泰爾斯跟前。
“在翡翠城,無論是血瓶幫還是兄弟會,他們的頭頭都跟官方彼此熟識。”
“血瓶幫和兄弟會,這里?”泰爾斯眉頭一皺。
“對,但如我所說,這里的規則跟王都不同,他們至少有默契,雖然彼此敵對,但是很少大規模火并——至少不會在城里動手。他們知道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什么能可以在城里做,什么只能在城外做,什么能自己做,什么必須知會大家才能做。這些默契不止是勢力地盤,更是利益范圍,比方說,兄弟會的‘頭狼’拉贊奇·費梭就在經營他的‘提神保健品’……”
“你是說販毒?”
達戈里面色一變。
“他們在這兒不用這個詞兒,殿下,不好聽,也不符合王國法律或翡翠城律……總之,費梭扎根在新郊區和北門橋,但他很懂行,很了解翡翠城的規則,也很好地遵守了它,從來不做偷搶拐騙的事兒——至少不太過分,不妨礙官方的財路,做的都是比較,如您所說,像‘提神保健品’這種看起來‘你情我愿’的生意,還是在暗地里偷偷做,控質壓量,因此他在這十年里融入了這里。
“另外,血瓶幫也在這里盤踞已久,他們在運河區,跟幾大行會和商業公會,甚至跟警戒廳關系都很好,想賺錢自然就輕松多了,基本都是收錢辦事,而且有人擦屁股。只要不做損害翡翠城的事情,就是警戒官也要給他們幾分面子。之前這兒領頭的人是‘幻刃’凱薩琳,幾年前她去了王都,管事兒的就變成了‘流浪者’弗格,怎么說呢,他,額,不太安于現狀,比較不走常規,我聽說,幾大行會都有點煩他了。”
頭狼費梭,幻刃凱薩琳。
泰爾斯瞇起眼睛:“就這樣?沒了?”
“這個,翡翠城治安嚴格,除了他們,基本上其他小偷小摸的團伙都不成氣候,也不敢搞大生意……”
泰爾斯冷笑一聲,重復道:
“我是說,就這樣?”
達戈里用幾秒鐘聽懂了王子的意思,猶豫了一會兒,擠出難看的笑容:
“那,那……是的,敝人不才,在新郊區和運河區都有些說得上話的人脈,所以嘿,殿下若有什么不方便的事情,可以讓敝人去找朋友們代勞……當然都是合法的啊,我是說至少不違法,嗯,不全然違法,或者不嚴重違法。”
泰爾斯這才點點頭。
算那手帕沒白送。
“達戈里先生?我有一個問題,”米蘭達走進他們身邊,“翡翠城既然要確保它的治安秩序足夠穩定,那就要大量雇傭警戒官,維持城內秩序,但是如你所說,城外的交通要道呢?總不能走出翡翠城就被土匪強盜,或者被惡霸紈绔搶個精光,卻無處訴苦吧?
“還有,如果翡翠城的邊界年年都在擴展,城墻形同虛設,那它們怎么防范外敵?它又如此富庶,富商貴人連綿不絕,領地里出現了土匪強盜怎么辦?出現一波,公爵就召大家拿起武器,出去打一波?”
米蘭達的問題引起了大家的注意,達戈里感覺到了關注,眼前一亮:
“殿下身邊的這位女士,您問得正好。
“南岸領富起來之后,它的治安問題困擾了老公爵很久。雖未曾直面血色之年的戰火,但是在戰后,一來海上有卡塞海盜趁機劫掠,二來有零星的土匪亂兵從外地呼嘯入境,三來南岸領響應了王國北抗埃克斯特的征兵令后,領內元氣大傷,公爵臨時免除了不少封臣的兵役義務。”
他搓了搓手,指了指從遠處路過的一隊騎士,他們裝備精良,武器齊備。
“所以,手中無兵的老公爵只得從卡塞群島、大荒漠、包括終結海對岸也就是東陸上請來了不同的雇傭兵,一方面讓他們巡弋領內,守土靖安,另一方面也讓他們相互監視。”
雇傭兵。
泰爾斯想起大荒漠里的遭遇,皺起眉頭。
“但他們就不怕雇傭兵造反嗎?”
公爵忍不住道:
“打仗時,外國的雇傭兵見財起意或者心生不滿,乃至被外敵收買,反過來把雇主一鍋端了,歷史上這樣的例子比比皆是。”
眾人紛紛點頭,面露懷疑。
但達戈里神秘一笑,舉起手指:
“這就是老公爵的高明之處了。
“首先,他知道雇傭兵的首領說白了都是生意人,只是出賣武力罷了,于是老公爵談判時,把各大首領召到一起開會,對他們說,他要給他們一筆天價的雇傭費,保翡翠城周邊一年的路途通順,領地安泰。”
“天價?多少?一萬托?兩萬托?五萬?八萬?”D.D眼前一亮。
“都不是,”達戈里搖搖頭,“老公爵找來了自己的財政官,把那一年的財政報表數字亮給那些雇傭兵首領們,在驚掉他們下巴的同時說,他們獲得的雇傭金,將是整個翡翠城及其周邊領地,下一年財政收入的一個百分比。”
周圍的人倏然一靜。
“多少?百分之多少?”D.D忍不住問道。
“不知道,這個數字至今成謎,說什么的都有,但據說數字之大,讓很多人都以為公爵瘋了,而他的財政官當場就激烈反對,甚至以辭職相脅迫。”
“什么?”泰爾斯皺眉。
“但老公爵還是把生意談下去了,可他也有條件,”達戈里道,“他要那些來執行任務的雇傭兵,在任務期間把家眷帶過來,他可以給他們分屋乃至分田分地,以供居住,甚至還給他們在城里的交易打折扣,只要完成道路守備任務,到期之后還可以續約,至于要走要留,悉聽尊便,若中途有別的剿匪任務,獎金戰利另計。”
“這,這……”米蘭達有些驚訝。
“而老公爵也不是一味利誘,”達戈里舉起手指,目光一厲,“據說他同時提醒那些首領們,凱文迪爾寧因友故,不以敵亡,既然翡翠城歲入如此,他今天能拿多少出來雇傭這幫人看家,明天也就能拿多少出來雇傭其他人追殺,無論天涯海角,天國獄河,只要鳶尾花家族哪怕還有一個人活著,只要星辰王國還有他們的盟友,此話就作數。”
眾人聽得心中一凜。
“深思熟慮之后,許多人都拒絕了,但最后還是有三支雇傭兵接受了合約——也有人說是四支,據說第四支是公爵暗中雇傭,用來監視前三者,以防生變的備用手段。
“但即使如此,三支雇傭兵的人數也夠多了,他們拿了定金,被承諾了天價的雇傭費,就那樣在翡翠城周邊,漫山遍野人擠人地巡邏加操練,打擊土匪,追剿強盜,整整一年。而公爵相應設立了嚴苛的法律遏制強盜,據說哪怕在路上撿到一個銅幣,都要自覺交公,否則就有小偷強盜的嫌疑。于是哪怕最兇悍的強盜來到翡翠城,也不得不變成了守法國民。
“第二年,第三年……大家都覺得老公爵瘋了,說這樣下去凱文迪爾再富有也罷,財政都遲早得崩潰,”達戈里清了清嗓子,“但是到了后來,就有不少雇傭兵賺夠了,于是就不續約乃至退役了,但是他們有不少人的家人還在這兒啊,于是那些打算養老的,許多也就留在了這里,成了翡翠城的人。到了第六第七年,雇傭兵人數下降到了一個地步,原先的雇傭兵首領們也退役了,老公爵就跟他們重訂了合約。
“他把原雇傭兵的軍官留下,將三支雇傭兵整編成一支,再給出一份長期合約,定期定額給每一個士兵發放費用,讓他們從此長期為凱文迪爾家族和翡翠城服務,負責維護周邊安靖。為了補充人數,老公爵還允許他們在本地招收士兵——有房有地,不用打大仗,不用出遠門,這不比東奔西跑擔驚受怕的好啊?于是翡翠軍團就這樣成立了,你們看,街道上那些騎馬巡邏的就是,他們在翡翠慶典里進城來支援,是不是比警戒官要威風點兒?”
泰爾斯聽得心中一動:“所以,就因為這樣,南岸領幾乎廢除了征召兵制度?”
達戈里瞇起眼一想:
“也不能說廢除,還是有個別領主一直在強召兵役和勞役。”
所以當年國是會議上,國王索要諸侯出兵的時候,詹恩連兩千征召兵都拿不出來。
泰爾斯思索道。
“而翡翠軍團人數少是少點兒,可是這樣一來,領地里的男人都不用去為領主服義務勞役或者兵役了,不影響耕作和生產,那敢情好,要是真想當兵,那就去翡翠軍團啊,這不比以前征召兵的時候好啊?”
米蘭達忍不住開口:
“雇外地之軍,這么多年,真就沒出過一點問題?”
“聽說,一開始大家都有這種擔憂,商人們有陣子不敢來,”達戈里說,“但是后來證明,一頓飽還是頓頓飽,哪怕粗鄙如雇傭兵們,也是拎得清的。”
懷亞聽得靈機一動:
“等等,這不是有點像,像,像那個……”
“王室常備軍。”泰爾斯抬起頭,看著遠方那些青甲的騎士,略略出神:
“事實上,常備軍的前身,也是一百年前的一支……雇傭兵。”
眾人一陣恍然,但隨即陷入沉思。
這個時刻,站在翡翠城街道上的泰爾斯突然理解,為何在北境和西荒之后,他要來南岸了。
這個地方,遠遠比他在王都時道聽途說的那個王后之城,要復雜得多。
“那還是沒法比的,”達戈里靦腆地笑笑,“翡翠軍團,翡翠軍團,雖然叫這個名字,但充其量就是本地的治安部隊,而王室常備軍,那可是從血色之年里打出來的強兵,更有從全國募集的精銳,裝備精良,訓練有素,更還有三名帥領銜,哦,當然,還有璨星王室的英明指……”
“素練之卒,”泰爾斯沉吟道,“未如久戰之兵。”
達戈里點點頭:
“所以嘛,綠帽子們就等于替代了征召兵……”
聽到這里,泰爾斯不由皺眉:
“等等,什么帽子?”
達戈里殷勤地湊過來,把遠處越來越多的翡翠軍團騎士指給泰爾斯看:
“您看,他們的服裝配色都是翠綠的,再看看那帽子,嘿嘿,這么一來,他們的外號可不就是綠帽子嘛!”
泰爾斯黑著臉,沉默了好一會兒。
“原來如此,這支軍團,人人都被詹恩戴了綠帽子?”
“喲,這可不是詹恩公爵的功勞,雖然他也很英明,”達戈里嘿嘿一笑,“我說的老公爵,是已故的倫斯特大人。”
“你是說,詹恩公爵的父親,”泰爾斯沉吟道,“倫斯特·凱文迪爾?”
“當然,殿下,老公爵英明睿智,又寬厚仁義,在任時將南岸領治理得井井有條,大家都感念他的恩情,”達戈里說到這里,長嘆一聲,“只可惜,好人總是招受嫉妒……”
倫斯特。
倫斯特·凱文迪爾。
泰爾斯看著明亮整潔的街道,想著這位早在近十年前就去世的上代凱文迪爾公爵,不禁皺起眉頭。
等等。
泰爾斯突然感覺到不對。
那些翡翠軍團的人……
怎么越來越多?
還越來越近?
就在此時。
“星湖,警戒!”
馬略斯的吼聲從前方傳來!
這一次,他語氣嚴肅,遠超之前那位小伯爵沖卡時的程度!
泰爾斯才露出驚訝之色,在星湖堡里操練無數的星湖衛隊就本能地行動起來,隱藏在人群里的衛士們快速集結到泰爾斯身邊,組隊成陣,倒是把街上的行人們嚇了一大跳,哥洛佛又不知道從哪里冒了出來,跟懷亞一起把泰爾斯擋得嚴嚴實實(“殿下小心……殿,殿下您,不,不要!不要再掙扎了,這是必要的保護措施!”)。
但泰爾斯很快就不用驚訝了。
咯噔,咯噔,咯噔……
隨著整齊有力的馬蹄聲,遠處的青甲騎士們聚少成多,結成陣型,策馬沖上巧匠區的主街道,向他們奔來。
“那是綠,綠帽子?”達戈里驚呼道。
咯噔,咯噔……
馬蹄聲依舊,翡翠軍團沒有停留,而是從兩側包抄,將星湖衛隊包圍得嚴嚴實實。
搞什么?
“止步!”馬略斯的怒喝聲響起。
泰爾斯努力擠開哥洛佛的手臂,看向前方。
“來者通名!”
在馬略斯的喝令聲中,綠帽子們——翡翠軍團中,一名領頭的青甲騎士策越眾而出,他神情冰冷,卻目光懾人。
“我乃王國的御封騎士,翡翠軍團的塞舌爾上尉。”
塞舌爾高聲開口,將整條街道上的行人都吸引過來:
“吾奉星辰王國尊貴的南岸守護公爵,翡翠城城主詹恩·凱文迪爾之命,前來支援運河區警戒廳同仁們的執法行動!”
在星湖衛士的陣列中,馬略斯掀開兜帽,只身上前,毫不退讓:
“這里沒有什么法可供你執——除非是死法。”
馬略斯和塞舌爾的眼神在空中相遇。
后者冷笑一聲,勒馬回韁。
眾人這才松下一口氣。
但下一秒,塞舌爾回頭的剎那,他就在馬上掣劍而出,劍光疾閃,殺氣四溢!
那一瞬間,泰爾斯渾身一緊,獄河之罪不請自來,讓他下意識想要舉臂格擋。
“長官!”
馬略斯身后的托萊多怒喝著抽刀在手,卻被馬略斯死死按住!
星湖堡眾人心中一緊。
只見塞舌爾的劍尖停留在馬略斯的兩眼之間,僅差毫厘,平穩得出乎意料。
街道上,圍觀的人群一陣嘩然。
“那個騎士,”米蘭達發現自己忍不住拔出了劍,她咬牙道,“這么遠的距離,都能讓我們如此緊張,他很……不弱。”
泰爾斯安撫好燃燒的獄河之罪,再一回頭,這才發現哥洛佛、懷亞、羅爾夫甚至連D.D都神情凝重,人人都下意識地掣劍出鞘。
“該死,我感覺那一劍是朝我來的……”懷亞咬著牙,勉強出聲。
“可是小托蒙——馬略斯勛爵他首當其沖……”
D.D難以置信地看著在劍鋒之前紋絲不動、神色自若的馬略斯:“看來他有點東西啊!”
這就是……
米蘭達死死盯著馬略斯:
恐怖利刃的實力嗎?
正在這時。
“塞舌爾上尉,塞舌爾騎士!等一等!等一等啊!”
泰爾斯的安保負責人,卡奎雷警戒官帶著一隊警戒官,連滾帶爬地擠出人群,“那個,誤會,誤會啊!”
他臉色慘白,又不敢接近殺氣騰騰的塞舌爾和馬略斯,只敢在一旁揮舞雙手:
“這是翡翠城和詹恩公爵的貴賓,尊貴的星湖公爵,泰爾斯·璨星殿下啊!”
此言一出,整條街道上的人們炸開了鍋。
但塞舌爾不為所動。
他只是死死地盯著馬略斯,手中的劍不曾顫抖半分。
而王室衛隊的守望人同樣冷漠地回望他,盡管他處境危險,只要腳下一滑,可能就落得劍鋒貫腦的下場。
“塞舌爾騎士,拜托,拜托……”卡奎雷幾乎在哀求。
幾秒之后,塞舌爾終于收斂了眼中的殺意,瞬間收劍回鞘。
眾人這才松了一大口氣,齊齊收起武器。
其中又以卡奎雷警戒官為最,他大口喘氣,幾乎要嚇癱在地上了。
“你沒有拔劍,”塞舌爾冷冷道,“為什么?”
馬略斯看著騎在馬上的對方,好幾秒鐘之后,他閉上眼,長呼出一口氣:“因為……”
守望人大大方方地抬起頭,禮貌地笑道:
“我來不及。”
這一番話出口,眾人齊齊一愣。
其中,米蘭達的神色最為復雜,就連塞舌爾也僵硬了一瞬。
“原來如此,”翡翠軍團的騎士上尉沉默了一會兒,準確地看向泰爾斯的方向,在馬上欠身,“恕我未曾認出你,冒犯了,王子殿下。”
泰爾斯看著塞舌爾,皺起眉頭,卻未答話。
他好像……整明白詹恩在玩什么把戲了。
果然,下一秒,塞舌爾就調轉馬頭,神色一肅!
“達戈里·摩斯!”
這個名字一出口,星湖衛士齊齊轉身,露出藏在眾人身后的酒商——達戈里站在原地,呆若木雞。
“經由酒商公會的舉報,運河區警戒廳發現,你在外地背負多個罪名的指控,包括但不限于克扣工薪,拖欠費用,債務逾期及違背合約,其中甚至包括一起謀殺!”
塞舌爾冷冷開口,話里的內容讓街道上的圍觀者們越發興奮。
不好。
泰爾斯緊繃著臉,看向達戈里。
王國秘科把他發展成線人的時候,沒注意他的過去嗎——拉斐爾明明就是拿這些來威脅他的不是么?
后者反應過來,他驚慌失措死命地搖頭:
“泰爾斯殿下,我,不……”
星湖堡眾人們同樣驚疑不定,目光在酒商和王子之間游移。
但泰爾斯咬緊牙齒,一語不發。
塞舌爾緩緩抬頭,看向達戈里:
“所以,你就是那個酒商……我聽警戒廳的同仁們說,說你找到了有權有勢的大金主,來包庇你的罪過?”
他話鋒一轉:
“還是說,你的罪過,本就是為他人授意而犯下的?”
大金主。
泰爾斯看著滿大街的圍觀者,在心底暗嘆一聲。
該死,詹恩。
又著了你的道。
達戈里難以置信地望著塞舌爾:
“不,塞舌爾上尉,詹恩公爵,他……”
但塞舌爾措辭嚴厲,不容抗辯:
“聽好了!翡翠城和南岸領雖偏雖遠,卻也是星辰王國的疆土!我們依舊受落日的保佑與照耀,尊奉凱瑟爾·璨星陛下的統治,絕非法外之地!”
“無論你在誰的隊伍里,求得了誰的庇護!”
達戈里明白了什么,他生生一抖,癱軟在地上。
“為了法律與公正,翡翠軍團要在這里逮捕你。”
綠帽——塞舌爾說著話,目光卻直逼泰爾斯。
那感覺,不比被劍尖指著好多少。
“現在,有人要阻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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