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噢喔!這是什么?有人連續擊倒了兩人,這還不夠,還直奔第三人!”
主持者的聲音在整個競技場里回蕩,詫異又驚喜:
“啊!從這兒開始,有人打破了三三兩兩對決的默契,開始無差別攻擊所有對手了!是要重現兩個世紀前‘圣律’蒙塔尤一人殺穿全場的震撼奇跡嗎?”
《騙了康熙》
原本一半的團體賽選手都還在觀望自保節省體力,小心翼翼地防守反擊,以求站到最后獲得好名次,但競技場這一角的混亂很快如漣漪散開:
遭受重擊的戰士痛苦后退,撞上另一人的嵴背,神經緊張的后者連忙反擊,與第三個的對手兵刃意外相撞,更外圍的選手見有機可趁,下意識朝這邊靠攏,直到被另一個盯了他許久的埋伏者一擊命中……
“哇哦,先例在前,其他選手們也坐不住了,同樣紛紛開始尋機搶攻,這一片的人都動起手來了,以多打少和尋機撿漏的不公場面屢見不鮮,但誰又能抱怨什么呢?這就是最公平,也是最不公平的團體賽!來吧,讓我聽見更多噪音!”
牽發動身,所有人的節奏都被拉快打亂,整個競技場處處陷入敵我難分的激戰,激烈又混亂。
“局勢一下子不一樣了!觀眾們,我們的福音到了!真正的大混戰,比往屆來得更早一些!”主持者站在距離競技區最近的高臺上,對著傳聲筒握拳怒吼。
夜幕降臨,整個競技場依舊燈火通明,乃至鼓聲震天更勝從前,而團體賽混戰愈演愈烈,湊成一團的選手們混亂廝殺,驚心動魄又難分難解,每一次有人受傷流血或不幸倒下,場內的觀眾們都會起身驚呼,拍打著手邊能碰到的一切東西瘋狂助威。
“動手!動手!干掉他!呀啊啊啊!”
“后面后面后面小心后面!啊!草!你個廢物!還我的錢來!”
“其他人都動手了,你別慫啊啊啊!上啊!”
“看到跋厲哥了嗎!他反擊了反擊了,看——啊啊啊就差那么一點啊!”
隨著戰報傳出外場,足以震撼翡翠城的鼓噪喧鬧又從競技場外的人群里傳來,蓋過內場的呼聲,整個選將會節奏緊張,氣氛狂熱,令人心跳加速。
“看看混亂的西北角!來自塔倫迪共治地的卡拿曼尼,他成了拉架的,強勢介入一場兩人對決,揮舞大劍以一敵二絲毫不落下風!似乎在說‘就這?再來一個吧!’——哦,心想事成!這不就來了?還是從背后來的!嗒噠,卡拿曼尼出局——這故事告訴我們,別拉你沒把握拉的架!”
“但偷襲者也不好受,淘汰卡拿曼尼后他也遭了一下狠的,看上去搖搖欲墜,正應了那句夙夜老話:鷸蚌相爭,漁翁他老婆的奸夫得利!”
“至于為什么,哈,誰讓漁翁要離家去打魚呢!”
在主持人極具扇動性的解說下,競技場內外聲浪呼應,由內而外又自外返內,這讓主看臺上的泰爾斯有種錯覺,仿佛他回到七年前的國是會議,在那兒說的每一句話,都會迎來星聚廣場上滯后但震撼的回應。
“野蠻。”
泰爾斯嘖聲搖頭,望著下方亂成一團的混戰:“所有人都瘋了,這正常嗎?”
詹恩緊皺眉頭:
“在往年,通常要等到人數降至十人以下,大家都殺紅了眼,也沒必要節省體力時,這種局勢才會出現,除非……”
“參賽者里,有人刻意拉快了節奏。”希來道。
泰爾斯心中一凜,他按捺住起身前探的沖動:
“人太多,場面太混亂,我沒看清是哪個選手拉快了節奏。”
“他們要做什么,不會真是扇動暴亂吧?”希來懷疑道。
“不重要,”詹恩的話斬釘截鐵,“這里是競技場,翡翠軍團已經提前布控,無論有什么意外,無論他們準備了什么手段……”
就在此時,一個熟悉的聲音自臺階的方向傳來:
“泰爾斯殿下!”
三人齊齊回頭,剛好看見有人站在看臺下的臺階上,一邊跟守衛的塞舌爾騎士爭執,一邊焦急地喊著王子的名字
詹恩瞇起眼睛:
“泰爾斯,那不是你的……”
泰爾斯眼皮一跳:
“沒錯,我的侍從官,懷亞。”
“哪一個?”希來追問道。
泰爾斯不由一梗。
“什么哪一個?”詹恩一頭霧水。
“就是那個……總之讓他上來吧。”泰爾斯放棄解釋。
詹恩眼珠一轉,警惕道:
“等等,你的侍從官,他有沒有可能背叛……”
“絕無可能,”泰爾斯斬釘截鐵,“我相信懷亞,更勝相信其他人。”
“其他懷亞?”希來插了一嘴。
“閉嘴。”泰爾斯黑著臉。
詹恩一臉疑惑,但還是揮手讓軍士們放行。
“泰爾斯殿下!”
懷亞快步邁上臺階,直直奔向泰爾斯。
“詹恩大人,還有塞西莉亞女士,我剛剛去了趟盥洗室,抱歉打擾你們的雅興……”
雅興?
泰爾斯余光一瞥:離他們不遠的角落,一位選手被兜頭一下敲開了花,倒在地上人事不省,鮮血直流,直到醫官和擔架隊瞅準機會,小心翼翼又迅速敏捷地把他拖出場外。
“不,你來得正好,懷亞,其他人呢?我記得我讓雨果去問問馬略斯的情況來著……”
懷亞一頓,面露難色:“他們,額……”
在泰爾斯的注視下,懷亞深吸一口氣:
“他們搭,搭伙兒下注去了。”
此言一出,詹恩和希來忍不住轉頭,齊齊望了泰爾斯一眼。
泰爾斯眉毛一顫:
“下,下注?”
懷亞面色窘迫,尷尬一笑:
“對,對,就是那個,您知道,賭什么……什么莊家,什么通吃,什么盤中盤啥的……”
“所以,你們剛剛在下面聚成一團,滴滴咕咕,鬼鬼祟祟,就為了這個?”希來眼神鄙視。
“啊?這么明顯?”懷亞先是一驚,旋即反應過來,神情尷尬,言語吞吐,笑聲僵硬,“哦,是,是的,這都被您發現了,嘿,嘿嘿,嘿嘿嘿。”
“真是太好了,”詹恩諷刺道,伸手向競技場示意,“我們在關鍵時刻,泰爾斯,而你的下屬卻在……下注賭博?”
泰爾斯只覺得臉龐僵硬。
該死。
馬略斯不在,這幫崽子就敢光明正大曠工了嗎?
“我,他……你們有所不知,下注只是個說法,他們……實則各有要務,”泰爾斯硬著頭皮道,“懷亞,對吧?”
懷亞生生一顫。
“當,當然!殿下!要務!非常重要的任務!”懷亞生硬地回答,“他們完成任務就會出現的!”
凱文迪爾兄妹齊齊遞給泰爾斯一個鄙視的眼神。
泰爾斯只得嘿嘿一笑,厚著臉皮繼續看比武:
場中的混戰越發激烈血腥,選手們一刻不停,被迫應付來自四面八方的每一個對手,競技場越發近似真實的戰場。
“懷亞?”
“是,殿下?”
“你,你站得……離我太近了。”
“噢,抱歉!”懷亞一驚之下,連忙退后一步。
“沒關系。還有,你能……放開嗎?你抓痛我的手了。”
“啊,殿下,對不起,我只是……”懷亞趕忙松手,他一邊用余光瞥著詹恩和希來,一邊對殿下窘迫一笑,“太久不見了,想念您了。”
原本盯著場中比武的詹恩和希來齊齊扭頭,側目而視。
“額,當然,哈哈,”泰爾斯愣了一秒,他擠出笑容,看向凱文迪爾兄妹,“你們知道,我和懷亞這么多年了,感情很好。”
鳶尾花兄妹皺起眉頭,視線重新放回場中。
“那個,懷亞啊……”王子尷尬道,“我和詹恩公爵他們,還有事要談——你能像之前一樣,在看臺下面等著嗎?”
“遵——啊?”懷亞先是面色一白,隨即深吸一口氣,似乎下定了什么決心,“可是,殿下,我,我離開您太久了,十分想念您,我能否和您待在一塊兒,不多,就一小會兒?”
詹恩和希來再度扭過頭來,面色古怪。
泰爾斯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嘿嘿,我說了嘛,我們感情很好,行唄,那你就待著吧,”面對他們,泰爾斯很是自然地指向競技場,過渡話題,“啊!看那兩個選手!好牛逼啊!”
兄妹倆滿面狐疑地回過頭去。
但泰爾斯卻敏銳地注意到,不知何時起,懷亞悄悄地抄起了泰爾斯的佩劍——“警示者”。
奇怪。
泰爾斯眉心一動,他不動聲色地直起腰,感受著綁在后腰的JC匕首。
“各位觀眾,瞧瞧他!好運的命定之劍,他正在給自己的隊友擋刀架劍,保駕開路,一路逼退了好幾個人!”
隨著主持者的話,觀眾們看向他所解說的場景:
混戰之中,一個黑甲戰士步步向前,長劍翻飛,以跟他的重甲和體型毫不相稱的速率靈活穿插,十幾秒內放倒了好幾個人,在參賽者的混戰中殺出一條血路。
而一個頭盔覆面的白衣劍士則跟在他身后,不急不緩,持劍邁步,他掠過一個個躺在地上呻吟和慘叫的選手,每當有人想要從后偷襲他,前方的黑甲戰士都早有預料,或者旋身回護,或者遠程投擲,保護白衣劍士。
主持者刻意拖長的尾音在競技場里回蕩:
“他和他的隊友,他們是又一隊感人肺腑忠心相許的騎士主仆嗎?還是家中的侍衛打手在為少爺的名聲奮戰不休?抑或是觀眾們最深惡痛絕的默契保送戰?還是說……又一對在戰場上一見鐘情,彼此相護的生死愛人?真相如何,且讓我們拭目以待!”
看見這副場景,觀眾們議論紛紛:
“又來?又一個花錢保送的?”
“這又是哪家來鍍金的公子哥兒啊!”
“誒,這叫到基層來鍛煉能力,體驗生活,豐富履歷!”
“還能這么玩兒?”
“這是團體賽,本來就默認能使手段,只要能贏,怎么玩兒都行!”
“那這還有什么勁兒嘛!”
場中的黑甲戰士和白衣劍士兩人一組,一外一內,一動一靜,幾無敵手,在周遭激戰的選手們以他們為中心,不知不覺中,圍出一個真空地帶,隨著黑甲戰士的腳步緩緩移動。
“噢,比紹夫選手他們一路跋涉,突破重圍,是想占據有利地點,鏖戰到最后嗎?那他們可走得夠遠的!”
但就在此時,主持者抑揚頓挫的解說卻變了節奏:
“等等,他們怎么朝著……不不不!比紹夫選手!你們不能翻越這條線,聽見了嗎?這是犯規的,要扣分甚至……回去,回去!這個方向不是競技區域,你們不能到這兒來打,也不能來逃避戰斗!不想打了就直接投降認輸……這兒已經靠近主持臺了,還有傳聲筒的線路,很貴的……誒,衛兵,衛兵呢?衛兵,趕他們回去!”
主持者的聲音經過放大,傳遍競技場,一時攫取了觀眾們的注意,大家紛紛起立,好奇不已,而泰爾斯等人也下意識扭頭,看向主持臺下方:
幾個衛兵迎向黑甲戰士,抽出武器呵斥他回去。
下一秒,但見劍光一閃,衛兵們相繼倒地,黑甲戰士繼續向前,大步越過地上的劃線。
在整個競技場的注目下,白衣劍士跟在他身后,姿態自在,腳步輕盈。
仿佛巡視著自己的王國。
泰爾斯皺起眉頭,詹恩和希來下意識地傾身向前。
主持臺上,賽事的主持者氣急敗壞地揮手,聲音傳遍競技場:
“嘿!這里是神圣的選將會!你們不能這樣!不能!不能攻擊衛兵!他們不是你們的對手!要取消成績的!好吧,要是出了傷亡你們就準備坐牢吧!再大的官兒也不管用!”
也許是不曾見過這樣的場景,不少觀眾倒是興致高昂,他們紛紛起立,不斷地為這一對打破規則的參賽者起哄助威。
“這是什么情況?”泰爾斯瞇起眼睛。
“是我們要找的人嗎?”希來前傾身體。
“是他們,他們來了,”詹恩目露精光,打量著越發混亂的團體賽,以及那一對特殊的參賽者,“一如料想。”
場中,一黑一白兩個人影一路向前,一隊隊衛兵們匆匆趕來,可是團體賽尚在進行,混戰形勢復雜,讓他們一時無法集結進場,以維持秩序,懲戒犯規者。
懷亞站在泰爾斯身后,咽了咽喉嚨。
與此同時,場中的黑甲戰士在主持臺下方停下了腳步,他抬起頭,看向夜空中的皓月。
“我不明白,”希來疑惑道,“那兩個家伙,他們沒有試圖靠近我們的看臺,也沒有努力贏取勝利,而是這么高調地攻擊衛兵……這是要做什么?”
“不外乎殺人奪命,扇動暴亂,”詹恩搖了搖頭,“我們會問出來的——在牢房里。”
殺人奪命。
那一瞬間,看著那黑甲戰士所在的位置,泰爾斯眼神一動。
“殺人奪命……不殺人奪命,”王子喃喃道,“就無人傾聽。”
“什么?”詹恩表情一變。
無人傾聽……
傾聽……
下一秒,泰爾斯大驚失色,下意識地起立!
“他們要占領主持臺!那個傳聲筒!”
詹恩同樣意識到這一點,面色一變!
只見公爵倏地起立,向看臺下怒吼:
“塞舌爾!行動!”
早有準備的塞舌爾上尉在下方回應,中氣十足:
“我知道,大人!請放心!按照計劃,羅里安和席爾瓦率隊過去,處理違規者!”
“其他人,保護公爵看臺!注意任何可疑者!”
下一刻,競技場中的白衣劍士向黑甲戰士點了點頭,只見前者邁上臺階,三兩步沖上主持臺!
泰爾斯在看臺上看得真切:白衣劍士步步逼近,一把揪住主持者的衣領。
主持者的聲音原本還中氣十足,這下瞬間變調:
“不不不,你們不能上來!我還在解說選將會……別碰傳聲筒……不,啊!嗷!不不不救命!”
主持臺上的糾纏和打斗聲通過傳聲筒,傳遍整個競技場。
很快,一個陌生冷峻的聲音取代了主持者,在競技場里響起:
“你,滾。”
主持者慘叫著,在臺階上翻滾而下,匆匆而逃。
此等意外前所未有,除了還在主場地里忘我廝殺的選手們之外,整個競技場一片嘩然,十幾秒后,競技場外的人群傳來更大的呼喊聲。
“這是怎么了?”
“有人想紅想瘋了吧?”
“等著吧,這樣的事也不是沒有過,等衛兵把他逮住,然后就吃牢飯吧……”
“別啊!我下注押了他啊!”
封臣、貴族、商人、外賓……幾乎每一個人都在席位上站起身來,驚疑不定,甚至還有人要越過圍欄去看熱鬧,被警戒官和綠帽子們給攔了下來。
就在此時,那個陌生而冷峻的聲音——白衣劍士的嗓音再度響起,震撼競技場:“我知道,我知道你們不是為這個而來的,翡翠城,不是為這個而來看選將會。”
“但是,現在,請——聽——我——說。”
各大看臺上的觀眾為之一靜,就連場上混戰廝殺的選手們也有一部分停了下來。
只見白衣劍士站在主持臺上,他依然將面容藏在頭盔之后,打量著整個選將會競技場。
“我明白了,”泰爾斯死死盯著對面主持臺發生的事,“他在做你做過的事。”
詹恩一怔回頭:“什么?我做過的?”
“王室宴會,記得嗎?安克·拜拉爾,”泰爾斯恍忽道,“他,他在逼著所有人傾聽,然后……”
詹恩眼神一凝。
“傾聽什么?誰是安克·拜拉爾?”希來不明所以。
“該死,我原以為他們的目標不是你,就是我。”詹恩陰沉著臉對泰爾斯道。
希來皺起眉頭:
“那我呢?”
“因此布防重點都在這邊,忽略了主持臺,但……”詹恩沒有理會妹妹,他深吸一口氣,“但沒關系,他們既然現身了,游戲就結束了,時間問題。”
泰爾斯正想說什么,卻感到手頭一緊,他轉過頭去,發現懷亞把“警示者”遞到了他手里。
“殿下,”懷亞面色凝重,“以備不時之需。”
泰爾斯心中一緊,但白衣劍士的聲音旋即響起。
“如你們所知,今天早晨,一個警戒官,死在了翡翠城,”他的聲音很低,很沉,語速不快,卻有種莫名的悲憤感,“一個人,一條命,一個丈夫,一個父親,橫死街頭。”
“但他不是唯一一個……”
卡奎雷之死算是今晨的大新聞,整個競技場頓時炸開了鍋,各個看臺反應不一:
貴族封臣們人人謹慎,閉口不言,官僚干吏們神情嚴肅,交換眼神,商人們惶恐不安,交頭接耳,外來的國賓們則好奇心起,等著看熱鬧,至于魚龍混雜的看臺則一片嗡嗡作響,人人都在興奮討論。
當然,更多的人紛紛扭頭,自然或不自然地打量著公爵的看臺。
“這些日子里,翡翠城有太多的人死了——酒商,羊毛商,警戒廳長,辯護師,會計師,前雇傭兵的兒子,等等……他們都死于非命,卻都不見天日,無人知曉,只為了某個荒謬的原因。”
白衣劍士繼續開口,而黑甲戰士站在主持臺下,接連揮劍,頃刻間解決掉兩隊想要靠近的衛兵。
泰爾斯和詹恩、希來對視一眼,感受到彼此的驚疑與不安。
“然而殺害他們的真兇非但隱藏幕后,還誹謗誣陷,試圖栽贓王國繼承人,試圖抹黑星湖公爵,試圖趕走帶著公平和正義而來的泰爾斯王子。”
泰爾斯緊皺眉頭,懷亞站得離王子更近了些。
“……只為了隱藏他自己虛偽丑陋的面孔,掩蓋他曾經做下的滔天惡事。”
白衣劍士冷哼一聲:
“所以我決心不再忍耐,不再沉默,不再為了翡翠城含污忍垢,忍辱負重……”
下一秒,他抬起頭,長劍直指競技場對面的公爵看臺:
“沒錯,詹恩·凱文迪爾!”
“我們的賢明公爵,是你,你殺了他們!”
白衣劍士高聲開口:
“你殺了商人達戈里·摩斯!殺了商人迪奧普!殺了警戒廳長杰夫·雷內!殺了辯護師斯里曼尼!殺了默默無聞的拳手波爾溫!還殺了泰爾斯王子的安保官,卡奎雷警戒官!”
競技場再度一片嘩然,白衣劍士的話不啻一道驚雷,炸響了整座競技場。
“我的天啊……”
“這是怎么回事……”
“一定是誣陷,空口白話,一面之詞,不要信……”
“是境外勢力的陰謀!”
“可萬一是真的呢?”
“繼續說啊!我還想聽呢!”
公爵看臺上,詹恩壓抑怒火,盡量保持風度地召喚他的手下大將:“塞舌爾!怎么拖到現在!”
“十分抱歉,公爵大人!”
塞舌爾上尉在看臺下急忙回應:
“只是下面擠滿了參賽者,而觀眾們也都在往前擠,我們需要清道,或者繞路,頂多幾分鐘……”
“不!”
詹恩突然起立:
“叫停比武!別繞路了,直接沖進場,毀了那該死的傳聲筒,逮捕他們!現在!”
泰爾斯從來不曾見過詹恩這么失態,他和希來對視一眼。
塞舌爾一驚。
“叫,叫停?但是大人,按照選將會的規則,在分出勝負之前,讓成批的軍隊沖進去……”
“去tm的規則!”
詹恩失態怒吼,半個身子都探出看臺:
“我家的選將會,我定規則!”
公爵的樣子讓許多人注意到了,希來反應最快,立刻起身扶住哥哥,把他拉回來:
“還是按照原計劃,塞舌爾騎士,把這當做普通違紀違規之事來處理就好:一個瘋子的瘋言瘋語,沒必要讓翡翠軍團大軍出動,而且,這么多外賓看著呢。”
“不,你現在就——”
希來狠狠攥住哥哥的手,嚴厲地打斷詹恩:
“這會讓我們更加難堪,更加百口莫辯。”
南岸公爵愣愣地看著妹妹,幾秒后,他深吸一口氣,緊緊反握妹妹的手。
塞舌爾一怔,但卡西恩拍了拍他的肩膀,前者猶豫片刻,點頭轉身而去。
“我明白了——錯誤引導。”泰爾斯突然開口,吸引了他們的注意。
“小波爾溫的死,不是為了讓翡翠城看到,”泰爾斯下意識地道,“而是讓你看到,詹恩·凱文迪爾,甚至,只讓你一個人看到。”
詹恩眼神一緊。
“然后,然后你就會被錯誤引導,按照他們預想的,去采取措施,去做出應對,去設法反制,去做……那些你‘不得不做的事’。”
泰爾斯嘆了口氣:“也是他們想要你做的事。”
他們想要你做的事……
希來聞言,表情也慢慢變了。
白衣劍士的話還在繼續:
“而不止如此,詹恩,不止如此……”
只聽他的澹澹冷笑回蕩在競技場各處,讓所有觀眾一片茫然:
“你殺了他們還不夠,你還動用你從上到下,從黑到白的一切關系手段,從血瓶幫到警戒廳,徇私枉法,去掩蓋桉件的真相,去偽造他們的死亡!”
詹恩死死盯著主持臺上的白衣人,目眥欲裂。
競技場里的喧鬧聲越來越大,警戒官們要維持各個看臺和出入口的秩序也越來越難。
好不容易又有兩隊衛兵突破人群,舉著火把沖到主持臺下,但黑甲戰士站定在臺階下,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這一切,只因他們知曉你最見不得人的丑陋秘密,他們知曉你當年做下的是何等人神共憤之事!”
白衣劍士提高了音量,他長劍一揮:
“沒錯,翡翠城!”
“正是他,詹恩·凱文迪爾,十一年前,正是他雇兇殺人,殺害了自己的父親,受人尊崇的老公爵倫斯特·凱文迪爾,才坐上了染血的寶座,成為不義的公爵!”
白衣人怒吼出聲,撕心裂肺:
“弒父的公爵!”
那一刻,泰爾斯怔住了。
希來也怔住了。
唯有詹恩,他死死攥住妹妹的手,望著主持臺上的白衣人,一語不發。
“而今時今日,所有死于非命的人,都是他試圖滅口,試圖掩蓋這樁罪惡,犯下的罪孽。”
白衣人的話音終于落下。
下一秒,整個競技場沸騰起來,先是場內,繼而是場外,先是觀眾,繼而是茫然失措的警戒官和翡翠軍士們。
“荒謬!”
另一個聲音突兀響起。
許多人齊齊回頭:只見封臣看臺上,十三敕封伯爵之一,澤地的拉西亞伯爵長身起立,怒發沖冠。
他推開攔阻自己的長子,一把抽出武器:
“當年的桉件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鼠輩妄言,也敢含血噴人!”
在許多人驚疑的目光下,拉西亞伯爵沖下看臺:
“為了南岸領的名譽,生死不論,拿下他!殺了他!拿弓弩來,射死他!”
伯爵的舉動引發了小小的騷亂,但幸好,伯爵很快被他的長子死死攔住,沒有沖進本就一團亂麻,混雜著衛兵、參賽者、觀眾的競技場內。
伯爵的身后,所有封臣都一臉凝重,卡拉比揚姐妹揚起折扇,把面孔隱藏起來。
可白衣人的笑聲冷冷響起:
“鼠輩,鼠輩,鼠輩?”
他冷笑著扔下長劍。
“恕我失禮,尊敬高貴的星湖公爵,泰爾斯殿下。”
白衣劍士伸出雙手,除下自己的覆面盔。
在整個競技場前,他露出一張圓臉,年歲不大,卻神態滄桑。
只見他露出笑容:
“當然還有你,詹恩·凱文迪爾,我最最親愛,最最佩服的堂兄,哦,還有你,最最可愛的堂妹,塞西莉亞。”
堂兄。
堂妹?
泰爾斯一怔。
下一秒,他看著白衣劍士的圓臉,突然反應過來,連忙扭頭:“他是——”
但泰爾斯話到嘴邊就頓住了:
他的面前,詹恩和希來都呆愣在原地,一臉震驚。
“他,他……”希來難以置信。
“不可能。”詹恩怔怔坐下。
“久違了,翡翠城,”圓臉的不速之客扔下頭盔,語氣冷漠,字里行間隱藏著罕見的憤恨,“吾名——費德里科·凱文迪爾。”
“已故拱海城榮譽子爵,索納·凱文迪爾的長子。”
費德里科·凱文迪爾。
什么?
原本嘶吼著要殺人的拉西亞伯爵頓時一愣。
下一刻,整個競技場再度喧鬧起來,許多人開始鼓噪叫囂。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盡力不去看凱文迪爾兄妹。
“沒錯,堂兄,我沒死,”自稱費德里科的不速之客輕聲開口,目光直刺難以置信的詹恩,“事實上,我從獄河里,從你送我去公海喂魚的那艘遠洋船上……爬回來了。”
“回來糾正這十一年來,空明宮所埋葬的一切不公與冤屈。”
這一刻,整個競技場里回蕩著費德里科的輕聲囈語:
“為我父親,為我,也為翡翠城。”
“更為早已染血的——鳶尾花。”
下一秒,費德里科大笑著抽出一面旗幟,當空抖開,狠狠插在主持臺上。
泰爾斯皺起眉頭。
在費德里科的笑聲中,在詹恩的怒目下,在燈火的照耀里,那面旗幟迎風揚面,露出一朵純紅色——不,是血色的……
鳶尾花。
與公爵看臺下,那副巨型三角掛旗上的三色鳶尾花,遙遙相對。
“寧因友故……”
夜空下,隔著整座競技場,費德里科死死盯著對面的堂兄,在萬千燈火和無盡喧囂中,恨聲開口:
“不以敵亡。”
主持臺下,黑甲戰士的劍下,又一名沖上去的衛兵不甘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