園子外稍微粗壯一點的枝杈上,坐滿了塞得滿滿當當的人群,這些掙扎在溫飽線最底層的人群,現在正享受著好心的園主沒有去驅趕他們的蹭戲時光。為他們那枯燥的生活,難得的增添了一抹亮色。
下了工的雷水金,在‘傷愈復出’的小跟班的陪同下,正搖頭晃腦的看著場內的顧錚此時的翻滾騰挪,在看到精彩之處時,還免不了小心的拍著大腿,與周圍樹杈上的人一同暢快的叫好。
周圍的人都是如此,在這般歡樂的海洋中,唯獨只有那個叫做順子的小跟班陷入到了沉思。
臺上的這個小生,莫名的就讓他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戰栗之感,仿佛多看一眼,他的恐懼就會增大一分一樣。
看看那小生棱角分明的下巴,自帶微翹的薄唇,怎么那么像一個人呢?那個把他打得還以為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的,實際上手下留情,只是暫時昏厥的那個狠人顧錚呢?
順子既然是這么想了,向來都是找老大拿主意的他,他也是這么去問了。
“水金哥,你看看底下那個小生,像不像咱們車行的那個刺頭?”
“嗯?我看看,被你這么一說,我怎么心里就突突突直跳呢?”
曾經勇敢的直面顧錚的雷水金,被小跟班說的是越看越心慌,他像是安慰順子,又像是自言自語一般的說道:“應該不是他,那刺頭可沒臺下那兩下子,也沒人家長的齊整啊。不說他了,不說他了啊!有這本事,誰還去拉黃包車啊。看戲看戲,你那都是錯覺。”
嗯,沒錯,自己的腦震蕩還沒好完全。
被老大篤定的語氣給鼓舞的順子,興高采烈的就將剛才的猜疑給拋到了腦后,卻沒有看到雷水金在聽完了他的話之后,看向臺上那個正在演出的人的眼神,都帶上了幾分的懷疑。
……
樹叉上的人暫且不表,盛宴終有落幕時,歡樂的時光總是過得飛快。
結束了戲的顧錚在后臺坐的很是踏實。
今天的顧錚并沒有讓彩鳳過來送飯,一早出門時還特意囑咐她將院落的房門關好,他可能會晚歸。
今晚的顧錚,要讓郭言帶著他去八大胡同中的吉慶樓中走上一趟,他打算去親自見見白蓮的現況。
在結完了工錢之后,郭言才從顧錚的口中得知了,他昨天答應下來的要帶著顧老板所去的地方。
還沒等顧錚說出原因呢,郭言的臉上就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羞赧。
看到了對方如同剛出了殼的毛小雞一般的作態,顧錚就知道,這還是個沒嘗過女人味兒的初哥。
“怎么?”顧錚的臉上帶著戲謔,一把就摟住了郭言的肩膀:“有難處?沒看出來啊,郭大少爺竟然還是個純情的孩子啊。還是童子之身?是我的過錯,我的錯過,放心吧,我去那里也不是為了喝花酒的。我是為了找人。”
聽了顧錚的調侃,只聽見了童子雞三字的郭言,立刻就惱羞成怒的反駁了起來:“誰說我童子了啊?我跟你說,小爺我十三歲就開了葷了。我郭少爺是誰?你去四九城里打聽打聽。”
“就光我爹和我娘給我找的通房丫頭,不往多里說,那也是半年一個的往里邊添。說我童子雞,開玩笑呢!”
看著對面臉漲的更紅的郭言,顧錚努力的調整了自己面部表情,用認真無比的語氣安撫到:“對,你郭少爺最厲害了,我昨兒個要的衣服你給我帶來了嗎?”
“哦,”被問及到正事的郭言,趕緊就把手邊的包袱給遞了過來:“早知道顧老板你是要去逛樓子的,我應該拿件更有派頭的衣服才是。”
已經打開了包裹,開始往自己身上套的顧錚,卻是十分滿意的點著頭:“不用,我看這件就挺不錯,料子挺舒服,最主要的是大小合適的很。”
得到了表揚的郭言有點小得意:“那是,這是我專門照著你的號碼去成衣坊里現買的,就你這個頭,我的衣服也不合適啊。”
三下兩下就套好長衫的顧錚,轉頭就看了眼比他矮了一個頭的郭言,十分贊同的點了一下頭:“成了,那咱們抓緊時間,這就出門吧!”
“那師傅的車子呢?”
“等我辦完事,晚上自己過來取一下。”
“得嘞,咱們叫倆輛黃包車?”
“行,你帶路。”
作為一個黃包車夫,這還是顧錚第一次坐車呢,好巧不巧的,一出門的兩人,就碰上了心里犯嘀咕,打算在東籬園子外邊看看情況的雷水金。
趴在后院門口的他,原本想找一個隱蔽的位置,等唱戲的小生出來的時候,看看那人是不是自己車行的顧錚。
誰成想,他要看的正主,好不巧的就叫了他的車。
“車夫!吉慶樓!”
“唉唉!”慫貨雷水金,只是快速的用眼角瞄了一下顧錚的方向,就趕緊點頭哈腰的把郭言給讓上了車,而從胡同口中看到了有活計,另外一個車夫,就趕緊將車停到了顧錚的面前。
這位號稱打遍三街無敵手的車行大哥,連拉顧錚的勇氣都沒,就蔫了。
但是這一路上,他跑的卻是十分順當,拉著車的雷水金心中安寧了,他可以肯定的說一句,這位當紅的小生,一定不是刺頭顧錚,因為他身上所穿的衣服,最少就值兩塊大洋,而他們要去的地方,吉慶班,更是這個京城中有名的銷金窟。
這肯定不是顧錚所能承受的了的價格,而有這身價的人,何苦又去做一個黃包車夫呢?
人這心里一踏實了,腳底下自是跑的飛快,讓跟在后邊的另外一個車夫,在腦中已經把他吊打了五十多遍。
因為表現良好,在抵達了目的地之后,郭少爺還難得的賞了他們倆一人兩塊銅元,讓原本還是滿心埋怨的黃包車夫二,轉瞬就喜笑顏開了起來。
雷水金正感嘆于自己的好運呢,卻在他下意識的抬頭看向已經跟隨著郭言走進了慶吉班的,那個四門大敞的樓門口的人的時候,對方卻像是惡作劇的一般,轉頭朝著雷金水笑了一下。
就這一下,那種久違的感覺,又再一次的浮現在了雷水金的心頭。
我的個媽呀,這到底是不是那個狠人啊,不帶這么折磨別人的啊。
得,雷水金就因為這個,一下子又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