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白羽感覺到殺機的逼近,心涼了半截,再度施展傾聽萬物之聲的能力,召喚腳下土石化為石刺。然而,尹朝華全身覆蓋著仙罡,這些石刺怎能阻攔他,隨著一連串“砰砰”地碎裂聲,他徑直沖來,五指化爪,兜頭罩下。
邵白羽絕不束手待斃,并指成劍,翻身刺他雙眼,尹朝華對氣機有著常人難以理解的洞察力,提前判斷出了邵白羽的攻勢,右手一撩,抓住他的雙指,狠狠攥緊。“咯喳喳”邵白羽雙指關節盡碎,臉色煞白,冷汗盡出。
尹朝華冷笑一聲,甩手便是一個嘴巴,把他打飛十數米遠:“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偏要闖進來,既然你找死,那就由不得我了,反正這里鳥語花香,成為埋骨之地也不會委屈了你。”
邵白羽連滾帶爬地向后閃退,顧不上疼痛,努力遠離對方,他確實估錯了形勢,他忽略了沈飛此時不在身邊,更忽略了只有兩人結合在一起的時候,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黃金組合。
他惶恐不安,眼睜睜地看著尹朝華一步步地逼近,看著他右足高高抬起向著自己頭頂踩下,他無能為力。他的視界被黑暗籠罩,嘴里涌入泥土、花草和讓人作嘔的肉蟲,他的世界崩塌了。
仙人的世界里,自己真是渺小得如同螻蟻。
“我要變強。我一定要變強。”仿佛是聽到了邵白羽心中的咆哮,叢林之中響起一聲鳳鳴,鴻鵠劍化成神鳥的模樣,撲來救主。
“愚蠢。”尹朝華雙手浮現橙色仙罡,比直前壓,撲來的鴻鵠仙鳥寸步難進,絲毫奈何不得他,接著,尹朝華雙手交錯,鴻鵠仙鳥失控旋轉數周,散去了形態,化為普普通通的仙劍落在地上。
“愚蠢。”鴻鵠仙鳥在仙界里等級甚至比不上白鶴,只是沾了體態靚麗的光,才被凡人供為神鳥,想要跟我斗,真是癡心妄想。他二度施力,狠狠踩碾,“聽到了沒有,自以為是的家伙,你所得意的寶劍在我眼里,在整個仙界看來都根本不值一提。”
“你侮辱我可以,但不能侮辱我的鴻鵠劍。”也不知從何而來的力量,邵白羽雙手深深沒入地面,身下土壤變作透明,金色的龍騰浮現而出,接著,無數土流沖起,四面八方包圍了尹朝華。
這些石刺和之前的不同,上面附著了邵白羽的仙罡,交手以來第一次刺破了對方的衣衫。尹朝華不敢怠慢,旋轉身體逆沖向天,石刺在他身后碰撞、交織,其中的一支眼看就要刺中尹朝華了,卻被他一腳踹開。邵白羽雙手深深埋入地下,泥流、石刺不間斷涌出,尹朝華左躲右閃、疲于奔命,他右腳足底裸露,是剛才踢開土流的時候,被削去了鞋底。
“有點意思。”尹朝華唇角上揚,折扇從右手交到了左手,微曲膝蓋,隨著下落的勢頭用力將扇子插入地面。“轟。”的一聲,地下震爆,地面鼓起,邵白羽被彈起四五米高,重重落地,身體萎靡,再難動彈。
“這下老實了。”尹朝華從懷里抽出一條絲帕,仔細擦拭扇面,“臭小子,把我的山河扇都弄臟了,我要你死。”
他擦凈扇面,水平刺出,如同持在手里的是把鋒利的寶劍。凜冽殺氣破虛而來,直撲邵白羽,眼看就要將對方擊斃扇下,忽然,一個巨大的身影跨虛而來,皮糙肉厚,劍氣擊中它如泥牛入海,一絲漣漪都難以激蕩起。
尹朝華“咦”了一聲,定睛打量攪局者,卻見這生物頭生雙角,四蹄如錘,尾巴似的上下搖晃,全身皮膚粗糙、堅硬,通體青綠,無論是五官還是身材都與野生水牛相仿,只是其自下而上散發出的巨大壓力,卻是非同一般,尹朝華有些遲疑,遲疑地喚了一聲:“青牛?”
“既然知道是我,還不速速離開,得饒人處且饒人吧。”青牛的鼻孔上套著金環,說話的時候,好像在咀嚼食物,看上去怪異得很。
尹朝華腳下生風,一邊在對方身邊游走,一邊細細打量它:“早聽說青牛性格溫和,外形樸素,今日一見,才知所言非虛。”
他的語氣中,諷刺意味多于贊嘆。青牛不以為意,噴吐鼻息,跺踩前蹄,道:“若讓囚牛那家伙來守護后山禁地,只怕蜀山的人丁不及現在的一半了……擅闖禁地是死罪,你要不要試試,我的性子到底有多溫和。”
白牛、青牛、囚牛、呲鐵,并稱四大神牛,其中囚牛以暴力嗜殺聞名,青牛以溫和善良著稱,二者性情差了十萬八千里,實力卻是不分伯仲,囚牛字號至尊,體型或許最為巨大,但若真論道行、修為較之另外三兄弟,當是最差的。據說,吃草的青牛一旦開啟殺戮模式,會將所殺生物完整的吞入肚子,困其永世不得超生。
尹朝華從對方的身上感受不到殺氣,他很想挑戰一下,看自己能否在青牛護衛下擊殺邵白羽。他攥緊了扇子,動作緩慢地調整步伐和姿態。若站在面前的是囚牛,他絕對不敢任意妄為,但既然是青牛,又有什么好怕的,反正他鮮少會殺人的,即便失手,也能安然離去。
尹朝華將邵白羽視作威脅,他打定了主意殺死對方。所以,釋放出體內的氣,悄無聲息地鎖定對方的位置。
“呼。現在的孩子真是年少無知啊。”青牛吐息,青色煙氣狀的鼻息化出無數張牙舞爪、難以超生的冤魂厲鬼,飄向尹朝華。
“這是什么。”尹朝華大驚,因為他看到這些惡心的東西竟然在撕扯虛空,撕扯自己釋放出的氣,“怎么可能有東西能以氣為食。”
青牛苦口婆心地說道:“固步自封,雖然這樣說可能會傷害到你的自尊心,不過孩子,你真是朝華峰創建以來,最不成器的一代。”
“掌教這么說,你也這么說,你們以為自己是誰啊,你們懂個屁。”尹朝華扇開折扇,右手持訣,扇面上映著的青山不可思議地放大開去,“讓你們這幫有眼無珠的家伙看看,我到底有多么的強大。”
“少年,你真是瘋了,敢在后山動用山河扇的力量,你不怕掌教怪罪下來嗎。”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只要他死。”
“少年,我再給你最后一個機會,收手吧,只要你現在收手,我不會將此處發生的事情說出去!”
“說出去又能怎樣,不要忘了我是朝華峰峰主的親侄子,你們能拿我怎樣。”山河扇內的山巒無限放大,似要破扇而出,“我尹朝華,才不像你們所說的那般不堪呢。”
“以為有這把扇子便可高枕無憂?少年你太天真了。”青牛吐息,青色的煙氣噴出,化為冤魂厲鬼的恐怖形態,或抓或咬或攀,圍聚在即將突破扇面的山巒上。
本在放大的山巒,被它們纏住,像是被束縛住了,難以繼續變大。
尹朝華不敢相信師父親傳的,位列十大奇兵之一的山河扇會這樣簡單的失去了作用。
又是憤怒,又是悲哀,一手捏印持于胸前,一手抖動扇面,山巒回歸,連帶著攀附在上面的冤魂厲鬼一起回到扇面里,那些惡心的家伙們死死咬住青色的山巒,像是永生永世都不會放手。
“該死。”尹朝華猛抖扇面,圍繞山巒流動的黃色江河滔滔涌出,“大山壓不死你,我要淹死你。”
青牛不以為意:“在我面前玩水,真是不知死活。”它由吐息改為吸氣,黃色的江水剛剛涌出,便匯流成束,直接被他吸走,流出多少,便吸取多少,青牛的胃口像是可納萬物的芥子帶,永遠都不會裝滿,任尹朝華如何施法,如何加大水流,都是無濟于事。反倒是山河扇里繞著青山流淌的河流長度僅有原來的一半了,繼續下去,感覺會干涸了呢。
青山被冤魂抱住,大江被吸走了一半,尹朝華體會到了出生以來最大的失敗。山河扇乃是天下公認的十大奇兵之一,就這樣毀了,自己該如何向師傅交代。
他急怒攻心,孤注一擲,反手立扇,將那寫滿金字的扇面露了出來。
金光璀璨,周遭壓力倍增。
青牛不慌不忙,氣定神閑地道:“你確定要這樣嗎。山河扇乃是朝華峰的至寶,若就這樣毀了,你不是要成為千古罪人了,你做好這樣的準備了嗎。”
“千古罪人。”想到被困住的青山和被吞噬的河流,尹朝華自感愧對師尊厚望,苦嘆一聲,道:“若山河扇真的毀了,我就以死謝罪。”
“小子,你不僅愚蠢,還幼稚的很呢,給我滾吧。”青牛暴張牛口,被吸入腹中的江水復又吐出,將尹朝華連同他的山河扇一起沖下方栦山,沖到天邊不可知的地方化作一個小小的亮點,“哎,盛極而敗,朝華峰光輝不再,可悲可嘆啊。”
青牛壯實的身子緩慢調轉,他來到動彈不得的邵白羽面前,將他身邊的青草吃凈,緩慢咀嚼,然后一口氣,全部吐在他身上。那綠膏狀的東西惡心粘稠,邵白羽本想感謝它的救命之恩,卻不想被如此侮辱,頓感落差巨大,難以自制的抽泣起來。
“哭哭哭,哭什么。沒有我的靈丹妙藥你的傷勢好得了嗎。”青牛不忿。
邵白羽確感身體涼絲絲的,舒服許多,暗道誤會了對方,抱歉不已。
三個時辰過去,包裹了身體的綠色汁液干涸成殼,邵白羽傷勢盡復,用盡全力將外殼擊碎,繼而找到正在嚼草的青牛,磕頭拜謝:“蜀山弟子邵白羽,感謝青牛大仙救命之恩。”
青牛四肢彎曲,平臥在面朝東方的山頭上,兀自嚼草,頭也不回:“要不是看到你傾聽萬物之聲的本事,我也不會出手相助的。那能力獨一無二,我活了十幾個甲子,只從青山道人那里見到過,你好生利用,將來定為仙上之仙。”
邵白羽卻不打算走,跪姿不變道:“一開始是馬的聲音、狗的聲音,接著是花的聲音、草的聲音,到現在是風的聲音、泥土的聲音,我聽到的聲音越多,感覺就越累,腦袋嗡嗡的,像是生活在蒼蠅滿地的世界里,耳邊時刻都有上千只蒼蠅在撲閃翅膀。”
“你能聽到常人聽不到的聲音,自然便會受到常人不會有的困擾,這是沒辦法改變的事情。”青牛在草地上磨蹭身體,像是在瘙癢,“不要忘了,要不是懷有這種強大的能力,你在尹朝華手里,連一個回合都支撐不下來。”
“我不是抱怨能力帶來的困擾,是想請問你,可否有增強能力的辦法。現在的我,只有將雙手插入媒介中才能控制萬物。
“似陰陽眼,傾聽萬物之聲這等打娘胎里帶下來的能力,也稱為身體屬性,它的進化需要天啟,不是尋常的修煉手段能夠增強的。只有達到某種契機或者某種條件,才能獲得突破。”
“原來是這樣。”邵白羽依舊匍匐在地,不敢抬頭。
“你可以走了。”青牛慢悠悠地說道。
邵白羽鼓足勇氣,道:“白羽想跟隨你學習仙法。”
青牛道:“你不是已經有了一個天下無敵的師傅了。”
邵白羽道:“在百學堂里跟著準仙人們一起學藝,對我而言進步太緩慢了,我還有血海深仇背負在肩上,一心想著變強。”
“欲速則不達的道理你不懂嗎。”
“我需要名師的開導。”
“我是一頭牛,不是人,怎么開導你。”
“萬法歸宗,殊途同歸,看了您與尹朝華的斗法,我確定您雖為青牛之身,但是智慧遠遠超過人類。”
“呵呵,你知道我已經活了一千多年了,一心向道,無心世間繁雜,所以才會寸步不離地守護在后山禁地之內,你要我教你仙術,就是讓我入世,那怎么可能呢。”
“傳承乃是生物的本性,您在方栦后山自在問道已有千載時間,想必即便尚未追尋到自己想要的,但也距離目標很近了,若哪一日真的做出突破,破開肉身飄往仙域,在人世間一無所留,豈不可惜。”
“這是我的事情,與你無關。”
“我邵白羽有信心,能將您的道法發揚光大。”
“我的道法也是蜀山的道法。”
“蜀山諸峰道術尚且不同,更何況是像您這樣歷經無盡歲月的活神仙。”
“你說的很好,但我不會收你。”
“青牛大仙,您不答應弟子的請求,弟子便長跪不起。”
“那便跪著吧,與我何干。”白云在青牛身下浮現,載著它飄到天上去了。邵白羽深深叩扶,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