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邁神人面孔扭曲,想要逃走,秦牧抖了抖生死簿,老邁神人頓時止步,目光死死盯著秦牧手中的生死簿,不敢異動。
秦牧更加篤定,生死簿就是這些殍鬼的克星。
“你說我們是殍鬼,卻也沒有說錯。”
老邁神人終于開口說話,嘿嘿笑道:“天陰界的來歷久遠無比,遠在天地開辟之初,誕生了幽都和玄都之后,天陰界便誕生了。在還沒有所謂的人的時候,是古老的神統治著宇宙乾坤,組成了古神的天庭,天陰娘娘便是其中一尊古老的神。”
秦牧心頭大震,不動聲色道:“那么說來,天陰娘娘與土伯和天公一樣,都是天生地養的神祇。”
老邁神人搖頭道:“天陰娘娘比起那兩位要差得很遠,天陰界是天公腳下的黑暗,比不上的。不過天陰界也有個好處,那就是既不歸天公管,也不歸土伯轄。天公,土伯,他們都無法來到這里,這里就是無法無天的世界。也即是說……”
秦牧道:“也即是說,生活在天陰界中的生靈,他們的靈魂永遠也不會落入幽都,因此能夠不死不滅。我這么理解對不對?”
老邁神人哈哈大笑,笑聲中卻沒有任何發自內心的喜悅,仿佛只是為了笑而笑,搖頭道:“不死不滅?嘿嘿,想得很美,然而天陰界并非你想的那種不死不滅。我們在這里的確是靈魂不滅了,但也導致了天陰界的生靈肉身死亡后,靈魂越來越多。倘若是神魔倒也罷了,還可以保持肉身不死,但其他生靈那就死的多了。”
秦牧好奇道:“死掉的靈魂越來越多,這里豈不是會變成另一個幽都?”
“我說過,天陰界不歸土伯管轄,土伯到不了這里,又怎么變成幽都?”
老邁神人搖頭道:“這里永遠也成不了幽都,也永遠成不了玄都。無論是土伯還是天公,這里對他們來說都是盲區,是他們無法踏足的地方。不過天陰界積累的靈魂太多了,靈魂便開始作惡了。死掉的家伙,哪里能見得了其他人活得有滋有味?于是靈魂與活人之間戰斗爆發了。”
秦牧不解:“靈魂怎么與活人戰爭?擁有肉身擁有靈魂的人,對于單純的靈魂來說強大無比,死去的鬼魂是不可能戰勝活人的。”
老邁神人笑道:“可是肉身總有腐朽的一天,而天陰界的靈魂是不死的。即便是神,也無法將天陰界的靈魂完全消滅,在這里即便是魂飛魄散也不會完全消亡。這場人鬼大戰中,魂飛魄散的靈魂實在太多了,那些破碎的靈魂最終形成了黑沙。”
他的眼睛突然變得無比黑暗,像是無數細小到極致的黑沙。
顯然,他也并非是活人,而是黑沙侵占了人皮形成的詭異魔怪。
“黑沙,就是我們破碎的靈魂。”
老邁神人露出詭異的笑容:“因為碎得太細,所以任何人都無法看清我們,任何人都無法觸摸到我們。你是少數例外可以觸碰到我們看到我們的人物。我們有了肉身之后,便感覺到餓,無法忍受的饑餓,瘋狂的想要吃東西。于是,我們就開始吃。”
他沒有說這段歷史,只是道:“很快,天陰界的活人便被我們吃完了。”
秦牧毛骨悚然,盡管老邁神人沒有說出這段歷史,但他可以想象得出這次暴亂何其恐怖!
“那么天陰娘娘呢?”
秦牧沉聲道:“天陰娘娘為何沒有阻止你們?”
老邁神人不答,繼續道:“我們吃啊吃,后來發現天陰界已經沒有活人了。然后我們就開始吃自己,吃自己的血肉,骨骼,吃自己的神藏,吃自己的元神。最后,大家便都只剩下了皮囊。我們沒東西吃了,實在太餓了,最后我們把目光放在天陰娘娘身上……”
秦牧連打幾個冷戰。老邁神人說出這種話,仿佛理所當然,這里面蘊藏的魔性令他感覺到恐懼。
老邁神人道:“但是我們不是天陰娘娘的對手,好在我們人多。只是人多也無法咬死天陰娘娘,她把我們打得很慘,但是我們是不死的啊,我們已經是碎的不能再碎的靈魂,她也無法殺死我們,而我們也吃不掉她。直到后來,來了一位外鄉客。一位與你一樣可以看到我們,聽到我們,觸摸到我們,甚至傷到我們的人物。”
他嘿嘿笑道:“外鄉客與我們聯手,于是我們就吃掉了天陰娘娘。吃掉了天陰娘娘后,天陰界便沒有東西可吃了。我們還是好餓啊——”
他咂了咂嘴,似乎在回憶什么美味的東西。
“吃掉了天陰娘娘?”
秦牧不寒而栗,瞇了瞇眼睛,沉聲道:“這個外鄉客,是否便是冥都黑帝?”
“你們叫他冥都黑帝?”
老邁神人搖頭道:“我們不這么叫他,我們稱他為陰天子。”
秦牧微微一怔:“陰天子?天陰界的天子?”
老邁神人點頭,道:“天陰娘娘雖然是天陰界天生地養的古神,但因為大道所限,她無法降服我們,而陰天子卻擁有神奇法術可以降服我們。于是我們便追隨了陰天子,隨他南征北戰,經歷了一個又一個時代。后來,他建立了冥都,你手中的生死簿,便是陰天子的寶物,所以能夠克制我們。既然是自己人……”
“自己人?”
秦牧輕笑一聲,抬起生死簿對他照了一照。
那老邁神人臉色劇變,扭曲恐怖,發出刺耳尖叫,五官中黑煙噴涌,很快干癟下來。
秦牧坐在寶座上,側下身子,一只手托著下巴,陷入沉思。
“冥都黑帝,陰天子,這么說來,黑暗侵襲便是天陰界魂飛魄散的靈魂形成的黑沙,黑沙中的那些魔怪,其實是一張張人皮,人皮里面便是碎成齏粉的鬼魂。”
“陰天子讓天陰界與大墟相連,讓天陰界的黑沙入侵大墟,這些黑沙以及其中的魔怪對神祇的神光很是畏懼,因此神祇進入大墟的黑暗,黑暗不敢近前。”
“不過,還有一個地方不對勁,那就是黑暗中的面孔。我在神女關曾經遇到魔神面孔抵著黑暗入侵,卻被復活的神女的神兵擋住,而大墟中類似的情況比比皆是。那么黑暗中的魔神來自哪里?”
他看了看這個城鎮中滿地的皮囊,這些殍鬼雖然能在黑暗中來去如電,但是實力并不高明,很顯然不是那些黑暗中的魔神。
而奇怪的是,黑暗中的魔神也是隨著黑暗而來,隨著黑暗而去,等到天亮后,大墟中便再也尋不到他們的蹤跡。
這些事,老邁神人沒有為他解答。
秦牧坐在王座上,老邁神人應該在天陰界的地位不低,他能夠將天陰界的歷史說的清楚明白,說明他參與過陰天子與天陰娘娘的戰爭。
而且從那之后,他都不曾被打散過,因此他可以保持從那之后的記憶。
現在秦牧用生死簿照耀他的身軀,他是由無數靈魂微粒組成的,而他的皮囊卻有著自己的名字,被生死簿一照,這些靈魂微粒不屬于這具皮囊,自然會被排出。
也就相當于,秦牧把他們殺死了一次。
即便靈魂黑沙回到皮囊中,也不再是從前的他們了。
“生死簿的效用的確驚人,冥都黑帝,嗯,也就是冥都陰天子,他煉制這等寶物,一定也是一個才華絕代的人物。”
他剛剛想到這里,突然沙沙的聲音傳來,秦牧心中微動,抬頭看去,只見那個吸引他而來的那個開皇神人再度出現,站在一道臥波長橋上向他招手。
秦牧心中微動,細細回想一番,剛才鬧著要吃他的那些神人中,并沒有這個開皇神人。
“難道他還擁有生前記憶?不太可能吧?”
秦牧連忙起身,幾步之間飛身登上長橋,長橋下是一片水面,波紋嶙峋,從這片城鎮中延伸出去,飛跨湖面,橋的另一端消失在茫茫的灰色之中。
那開皇神人看到他跟上來,于是繼續前行,秦牧沿著橋面飛速跟上他。
等到他們走后,城鎮中又有黑沙聚集起來,貼著地面飛速鉆入地上的皮囊五官,很快所有的神人又自站起身來,栩栩如生,在城中走來走去,渾然不記得剛才發生了什么事。
這道長橋的長度還是將秦牧嚇了一跳,長橋高低起伏,進入灰暗之中也不曾斷去,而是在湖面上繼續延伸。
下面的湖不能稱之為湖,而應該稱之為海,也是晦暗不明的顏色。
秦牧跟著他奔行良久,還是沒有走到盡頭,突然停下,淡然道:“前輩,你一直引著我前行,到底所為何事?為何不能明言?剛才那個老邁神人尚可說話,你應該也可以說話吧?”
灰暗中,那開皇神人停下,轉過身來,空洞的眼睛看著他,過了片刻,他脫下上身的衣衫。
秦牧微微一怔,走上前去,細細打量他的胸膛,只見這位神人的皮膚上烙印著一些古怪的紋理。
這些紋理是用極為纖細而又復雜的符文組成,紋理形成了一個個文字。
“閉”字。
他的胸前身后,寫滿了“閉”字!
“造化天魔功,是樵夫老師的手筆。”
秦牧怔然,突然落淚,露出一絲笑容:“前輩,可以了,咱們繼續走。”
那開皇神人合上衣衫,繼續前行。
他身上的“閉”是大育天魔經中的造化天魔功留下的痕跡,樵夫圣人用造化天魔功將他的靈魂封印在皮囊之中,殍鬼不吃皮囊,因此他可以保留自己的靈魂和記憶。
但是,他的肉身絕對無法保住,會被殍鬼們吃掉。
秦牧之所以落淚,是因為敬重,感動,更多的是感激。
這位開皇神人知道自己進入天陰界必死無疑,然而還是義無反顧的進來,探索黑暗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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