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宗長老、儒家書院的先生以及天女同時登門做客,這種機會不是每個宗門都有的,即便是師玄青,也覺得頗為榮耀,至于北冥宗掌勺的總廚范師傅,更是覺得今日幾要迎來本人首個人生巔峰。
這自然要感謝他們北冥宗新來的那位小師叔。
客人如此重量級,招待客人的酒菜自然空前豐盛,一席下來,也算賓主盡歡。
宴席散后,不論是掌勺的、幫廚的還是傳菜的,都或多或少得了一些賞賜,來自大宗門宗師真人們的賞賜,自然非同小可。
眾位貴客用了飯后茶,隨師玄青游覽北冥宗,見識了一下傳說中的北冥池,各自贊嘆不已。
臨行前,勇山書院的仲先生自嘲道:“在下今日前來,一頓白吃白喝,心中實在過意不去,我見貴宗客廳無字無畫,未免單調,就在此獻丑,留字一幅,方不負師宗主相邀盛情。”
眾人聞言,包括天宗俞長老在內,無不動容。
儒家先生墨寶,素來有“一字千鈞”之說,玄界多少人求之不得,如今仲先生要贈四字于北冥宗,意義非凡。
師玄青大喜,忙命人取來文房四寶。
仲先生走到桌前,運足精神,忽而提筆蘸墨,揮毫寫下四個大字:
“不亦樂乎”
墨落筆停,一氣呵成。
仲先生取出自己的印章在紙角輕輕一按,笑道:“成了。”
眾人忙上前觀賞,但見那四字筆鋒縱逸飄灑、清剛峭拔,筆劃雖少,卻不見其陋,縱縮之間,卓然盡顯大家氣象,令人睹之忘憂。即便不懂書法之人,陡然看了這四字,也會有種心曠神怡之感。
讀一遍“不亦樂乎”,心中便不亦樂乎,正是儒家書法的妙諦所在。
師玄青鄭重其事地將四字收起,道:“有仲先生墨寶壓場,我北冥宗當蓬蓽生輝。”
此言雖是恭維,卻無人覺得不妥,倒是仲況自謙了一句:“師宗主過譽。”
隨后,天宗俞長老、勇山書院仲先生、令狐棠、化機子等先后告辭,姜菩提則決定晚一日再回天宗。
“摩詰山是師尊道場,元氣豐沛,師尊準我在山上閉關修行,對我來說是好事……”
傍晚時分,落霞縱飛,孤鶩掠空,姜菩提、郭大路二人在北冥宗某座山上并肩而行,天女說起三年之約,言之未盡。
“你擔心我到時候上不了山?”郭大路轉頭看向姜菩提,嘴角含著輕松的笑意。
姜菩提默認,她既不能多透露摩詰山的信息,又不想就這樣和郭大路斷了緣分,一時心情十分矛盾。
“那摩詰山并非龍潭虎穴,當年匡前輩不就一人一劍來去自如?”郭大路縱目遠眺,語氣自如。
姜菩提又橫了他一眼,沒好氣道:“摩詰山守門者為白翼虎王,而師尊那九條蛟龍雖為匡前輩斬了一條,仍有八條,其中兩條即將化身真龍!所以,那里是真正的龍、潭、虎、穴,你不要心存任何幻想。”
郭大路認真點頭,“放心吧,對我們修行者而言,三年不過彈指一瞬,且三年之后,我必登摩詰山,不然……”
姜菩提看著他,“不然怎樣?”
“不然讓我打一輩子光棍。”郭大路補充道。
姜菩提:“……”就不該問他!
兩人又走了一段,郭大路問起通天丸的用法,姜菩提一一講了,到最后又有些欲言又止,郭大路鑒貌辨色,問:“這通天丸有什么副作用嗎?”
姜菩提想了想,搖頭道:“對你而言,算不得副作用。”
郭大路心中一動,緊問:“那對別人呢?”
姜菩提沒有直接回答,道:“世上一切丹藥,只能輔助修行,而不能替代修行,依靠丹藥提升境界,必會留下根基不穩的破綻,這個破綻起初或不明顯,但越往后這個缺陷就越大,直至走火入魔、大廈傾倒。”
郭大路點頭,這個不難理解,就好像蓋房子一樣,根基不牢,開始感覺不到,但房子越蓋越高,脆弱的根基就無法承載其重量,崩塌是必然的命運。
“至于你,原本就擁有深湛的修為,雖然現在功力盡失,但你對各個境界的理解與感悟沒有消失,懂得如何查缺補漏,因此不會留下什么大的破綻。”
郭大路聞言哈哈一笑,“還是第一次聽你這么直白地夸我,感覺很棒。”
話音未落,又迎來一記白眼。
郭大路不以為意,道:“還有一件事,希望姜姜你能答應我。”
“說吧。”
“呃……我想看看你的廬山真面目,結婚這么久以來,我都還不知道你長什么樣子,此后三年不見,難免會受相思之苦,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為夫希望夢到你的時候,能有個具體的印象。”郭大路語氣誠懇。
姜菩提不言不動,似在沉吟。
郭大路一秒脫線,問道:“不會是你對天發過誓,第一個看到你真面目的人就要娶你為妻吧?”
姜菩提感覺自己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雙手了。
“啊哈,你不必有這個憂慮,因為我們已經是夫妻,哈哈……”
姜菩提咬緊牙關,努力控制情緒。
郭大路看到人家這個表現,立即明白過來,尷尬道:“開個玩笑。”
“并非我有意遮掩自己的面目,”姜菩提終于開口,“我是怕你看了之后,太過沉迷于我的容顏,無法自拔,動搖了你的道心,壞了你的修行。”
每次都是聽他在那大言不慚,自己總要反擊一下。
果然,郭大路聽了這番話,愣了半晌,然后才放聲大笑:“哈哈哈哈哈……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哈哈哈……”
郭大路正笑得樹枝亂顫,忽然一陣幽香飄入鼻中,他抬頭一看,發現姜菩提正緩緩揭下自己的面紗,一點一點露出了她那張絕世容顏。
“啊!”
當姜菩提臉上的面紗完全揭開,似笑非笑地看著郭大路的時候,他戛然止住大笑,一雙眼睛瞪得像銅鈴,胸口如遭銅錘重擊。
他經歷過數個夢境世界,所見萬紫千紅、千嬌百媚,不計其數,但從未遇到一個女子能美到真正讓他生出驚心動魄之感。
玉花燦然,晚霞失色。
一只黑色的小鳥振翅飛走。
郭大路沒辦法具體形容那張臉,之前在書中看到的那些形容美人的詞語也沒有一個合適。此時的感覺有些夢幻,好像小時候的某個新年的清晨,他早早起床,剛一推開門,發現外面已是白雪漫天。
“算了……”
郭大路怔了半晌,自言自語道:“咱們私奔吧,不去摩詰山了……三年太漫長!”
“你不是說,我輩修士,三年不過彈指一瞬?”姜菩提對郭大路的表現比較滿意。
郭大路搖頭,“不不不,三年太久,我們應只爭朝夕。”
姜菩提笑著重新將面紗戴上,“若想再次見到我的容顏,好好修煉吧。”
郭大路失神沉默半晌,最后展顏一笑,精神大振、斗志昂揚,點點頭,“一定。”
第二天,姜菩提離開北冥宗,與郭大路相約三年后見,動身之前,似乎還想多說一句什么,但最后還是選擇放棄。
她相信郭大路。
送別姜菩提之后,郭大路來到逍遙谷,縱身跳進北冥池。
泡完一個時辰溫泉,他找到蕭天,笑著問:“少年,你想明白生活的意義嗎?想真正的……活著嗎?Yes_or_No?”
蕭天:“……”小師叔明明已經服用了通天丸啊,怎么病還沒見好?
“弟子,不想。”蕭天搖頭,生活的意義他早已體味透徹,其中的酸甜苦辣,他比任何人的感受都要深刻。
郭大路:“小子你不按套路出牌啊。”
蕭天一笑,仔細說起來,他還挺喜歡跟這位小師叔相處,不單單是因為同病相憐,純粹是感覺很輕松,好像生活中沒有什么太值得較真的事情,嘻嘻哈哈中,總有那么一線希望存在。
而且,即使他服用了通天丸,重歸修行之路,但他仍舊沒有對自己另眼相看,沒有鄙夷、沒有輕視、沒有嘲諷,更沒有同情。
“對于我得了通天丸這件事,你不會覺得命運不公?”郭大路隨口問。
蕭天忙正色道:“小師叔,你喪失修為,乃是為對抗‘它’的降臨,挽救玄界同道,莫說這通天丸是天宗贈予你,便是我得到這通天丸,也必雙手奉于小師叔。”
郭大路盯著他眼睛,隨即微微點頭一笑,心道:“經歷那般慘事,還能保持這份初心,值得一救。”
“再說,大道雖然縹緲,緣法卻早已注定,該我的,他人搶不走,不該我的,我也強求不來。”蕭天語氣轉為苦澀。
郭大路也不急著反駁,嚴肅道:“明日清晨,逍遙谷見,我有話與你說。”
“是。”
第二日清晨,蕭天早早來到逍遙谷,卻看到小師叔已經站在那里。
“與長輩相約,卻后來晚到,今日之約作罷,明日清晨再來。”郭大路說完,自行去泡溫泉。
第二日,蕭天拂曉時便動身來到逍遙谷,但他再次發現小師叔已經等在那里。
“為何又遲到?”郭大路斥了一句,“明日再來。”
第三日,蕭天半夜便來到逍遙谷,這次他沒有再看到小師叔,他站在那里等了半晌,然后盤腿而坐,開始修煉。
不久之后,郭大路出現,遠遠就笑著說道:“你終于早到了一次。”
蕭天聞言,忙起身見禮。
郭大路點頭“嗯”了一聲,道:“我要與你說的話就是,早睡早起,鍛煉身體。繼續修煉吧。”說著自行走向北冥池。
蕭天像前幾日一樣,躬身恭送小師叔,然后果然繼續修煉。
第四日,蕭天提前來到逍遙谷,后到的小師叔仍是跟他打個招呼,然后自行離開,留他在原地修煉。
第五日,依舊如此。
第六日,同上。
到了第七日,小師叔跟他打了招呼之后,順口問道:“你學過浩然九劍嗎?”
蕭天點頭,“這是杏壇通行的經典劍法,我也接觸過,但修煉不深。”
“好,從今日起,你隨我一道修養浩然氣……”郭大路語氣堅定,“小師叔我帶你裝逼帶你飛。”
“……是!”蕭天愣了一下,趕緊答道,心中卻隱隱覺得,小師叔這幾日好不容易塑造起來的高人形象,又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