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下雪不冷化雪冷,初晨日光灑下,連光線都好似被凍住,一個黑色小轎子緩緩行在小路上,停在了這座荒廢的府邸前。
“姐姐,小心。”
喬裝打扮的胭脂緩緩從轎中走出,素衣荊釵,白底密線小鞋,跟以往嫵媚妖嬈的形象完全相反。
“在這里等我。”
胭脂看著這座荒蕪的宅院,美眸中閃爍著復雜的神色,有猶豫、有畏懼,有懷戀,最終還是推門而入。
剛繞過回廊,忽然掃過一道身影,目光一縮,失聲道:“是你!”
“胭脂姑娘,幾日不見,你倒是換了身裝扮,”寇立放下了手中鋤頭,回頭道。
“你怎么會在這里,您監視我!”
“姑娘說笑了,你在我鳳府上,不也是玩同樣的把戲嘛,大家彼此彼此。”
胭脂眼神定定的看了對方一眼,清湯掛面的臉上,忽然露出嫵媚的笑容,“寇公子在這荒郊野外來見妾身,可是要跟妾身來一場露天席地的幽會么。”
“昨日剛和一個女鬼斗到三更,今日實在有心無力,下次吧,”寇立笑道。
“你在這里待了一晚上!?”胭脂目光一縮,脫口道:“那你可見到——”
“見到誰,松鼠姑娘嗎,還是說,白瑩、落花、徐姐姐、三夫人?”
“你果然是見到她們了,”胭脂面色一白,原本深沉難測的女人,居然滿臉都是無助與恐慌,仿佛心底最深處的秘密見光了似的。
“你想要干什么!”
寇立緩和了語氣,“我這人信奉公平交易,你情我愿,姑娘在這里應該是遇上了麻煩,我恰好能幫你解決麻煩,若是我能幫你解決此事,也希望姑娘你能相信我們,成為我們真正的合作者。”
胭脂眼中思緒萬千,過了許久,才低聲道:“你真的能做到嗎?”
“不試試怎知道,不瞞閣下,寇某已經在夜間,將女鬼擊傷,只是還有些事想要弄明白,比如,這女鬼和你們的關系,和這前任總督的關系。”
沉默了片刻——
“那個女鬼,其實我們姐妹中的一員,喚作小莫……”
二十年前,東南大亂,海禍正盛,牛鬼蛇神到處亂竄,官就是匪,匪就是官,沿海更是亂的一塌糊涂。
當時的閩省總督,自然也不是什么好貨色,不僅貪污受賄,好色成疾,最喜的便是褻玩女童,所以當時的海盜為了賄賂這位朝廷大員,經常從各地擄來良家女童供奉此僚。
胭脂、松鼠姑娘、還有那小莫,其實都是那些女童中的一員。
正是因此,童年上的折磨幾乎無處不在,肉體上的、精神上的,尤其是這總督還有幾房善妒的妻妾,幾乎每日都有女童被活活折磨死。
當時女童的有兩個年齡稍長一些的,一個是小莫、一個是胭脂,最得其他女童們的信任,其中小莫圓滑,已經靠魅色勾搭上了總督二子,而胭脂則最是倔犟,受的懲罰也是最多的。
當時,朝廷已經決定花大精力調理東南,當時,一窩號稱水狼幫的悍匪已經開始起勢,而就在那時,這些女童們已經與這些悍匪搭上了線。
而總督這些年勾結海盜的證據,也已被這些女童們給偷偷弄到了了手。
“……可是那沈老賊還是發現了不對,小莫被活生生的折磨至死,哼哼哼,十日后,老鬼終于垮臺了,但他卻不知道,這只是開始。”
胭脂露出陰沉沉的笑容:“我殺的第一個人,就是那老鬼的小兒子,是他,當年第一個強辱了小莫,還有那個三夫人,想死,哪有那么容易!”
按照她的說法,她們伙同當時的水狼悍匪,將這全族人口折磨至死,然后偷偷運回這宅中,灌入屎尿糞土,埋入地下,按照這里的風俗,這會導致他們永墮地獄受折磨。
而小莫的尸體,卻在當時不知怎么消失了。
水狼幫的悍匪們,并沒有將罪證全部交出去,只是足夠讓總督下野,這些利益渠道和附屬勢力,是他們蛇吞象的關鍵。
這些女童們隨后加入了悍匪,有些女童死了,而活下來的,隨著悍匪的水漲船高,胭脂也就變成了胭脂虎。
活下來的這些女童,自然也沒有忘記當年的恩怨,經常回這里祭奠小莫。
但在這幾天中,情況越來越不對,先是這些人夜夜做夢,反復夢到當年的場景,做夢人數也越來越多,再然后,情況更加嚴重,甚至有人晚上夢游到了這里。
直到前幾天,松鼠姑娘前來祭拜時,居然消失不見了,胭脂這才明白,小莫回來了!
“看來,當年的小莫,現在怕是已化身女鬼,”寇立恍然,“所以我昨日碰上的幻象、腳步聲、死尸,很大可能就是小莫搞的鬼。”
“我還要再確認一下,”寇立扔來一只鋤頭,道:“當年你們埋尸體的地方在哪里,看模樣,是個紅裙的老婦人,很有可能就是你說的三夫人。”
“你讓妾身挖地,”胭脂媚眼圓瞪,似乎感覺很是不可思議,這男人難道不懂得憐香惜玉嗎?
“當然,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寇立理所當然的道。
胭脂最后還是妥協了,毫無儀態的挖起了地,最后在宅院東南的墻壁下,挖出了三夫人的尸體,棺木打開,滾滾惡臭頓時襲來,屎糞已經融化成了黑色不明物質。
寇立忍著厭惡,找出一根木棒,將里面的尸體挑起,果然不出所料,依稀可以看出紅裙的模樣,更重要的是,尸體的腦袋齊根而斷,傷口圓滑,就像是被刀斬過一般。
“現在關鍵是,找到那具‘消失’的尸體,那具尸體應該就是女鬼的罩門,”寇立很有把握。
若是冰魄珠還在的話,自然不需這么麻煩,但他卻只有童子切魚綱這口妖刀,而這口妖刀雖然經過妖物血肉煅燒,卻還只是屬于凡兵階段,對付猛鬼的用處不大。
而且這也肯定了寇立的某種猜測,天地大變在即,妖魔鬼怪紛紛開始出世了。
當年就找不到的尸體,就算是現在去找,也同樣如此,寇立二人花了大半天的功夫,將所有地方都翻了一遍,都沒有半點線索。
“小莫的尸體是不是在當年就被毀掉了?”
“妾身和姐妹們討論多次,也有這種可能,但是小莫——”
寇立明白對方意思,若是尸體被毀,小莫的鬼魂怎么盤踞在此地,畢竟這都二十多年了。
忽然寇立心中一動,他想到了昨天晚上發生的一幕,被控制住的松鼠姑娘,似乎要把自己引到書房去。
總督的書房!
“小莫當年是在哪死的?”
透過胭脂的表情,寇立看出了什么。
書房比晚上見的還要破爛,門窗上的木檐紙窗已經爛的不成模樣,到處都是蛛網灰塵,書架子上的書籍早就被搬空,只剩下破爛的木頭架子,光線打入其中,灰塵顆粒帶出朦朧的感覺。
寇立將無字圖觸覺外放,他發現對付這類無形無質的鬼物,這種觸覺比身體上的反應要敏銳的多。
“那是什么?”
胭脂放眼望去,在書架子與墻角的間隔處,擺了一張破敗的梨木椅子,靠窗,采光很好。
“這是那沈老賊平常最喜歡待的地方——”
胭脂話未說完,寇立妖刀一閃,已經劈了過去,而同一時間,一道面色蒼白的女童幻影現出,刀身同時斬到了霧氣中。
一聲刺人耳膜的尖叫傳出,書房門窗瞬間閉合,光線一暗,冰涼涼的霧氣同時覆蓋住了視線。
‘居然能在大白日現形,這女鬼的道行不淺,可惜了——’寇立心中惋惜,如果不是妖刀不克鬼物,剛剛那一下便能斬殺此撩。
霧氣之中,一道又一道腐爛尸體現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雙目呆滯,尸身上起了密密麻麻的黃色水泡,漿水四濺,其中就有那無頭的三夫人,看來在白日中驅尸,的確是有所損害的。
“看來昨天晚上,你們還是沒被殺夠啊!”寇立咧嘴道。
而在另一邊,胭脂手上多了兩口匕首,身子微伏,雙眼煞氣滾滾,就算是雌虎,那也是威震山林,兇殘狠辣的虎王!
“小胭脂,怎么,你想殺我嗎?”霧氣散開,松鼠姑娘緩緩走出來,表情似笑非笑,雙眼黑中透紅,半點不反光。
而且松鼠姑娘的腳下,沒有半點影子。
“果然是你,小莫,”胭脂澀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