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云遮日,濃重的像是加了重鉛,掛在空中,搖搖欲墜,自打那場大雪后,粵州的天氣就遲遲不見好轉,都已快接近春分,依舊沒有轉晴的跡象。
周謫仙靜靜的站在亂世坪外,場中的巨大聲響已經消停下來,他知道,這場武家刀論已經分出了勝負。
地面上,一顆小石子‘滴溜溜’的滑落在他的腳邊,順著他的目光,忽然輕輕的一跳。
然后背部汗毛忽然一陣倒豎,就像是一陣大恐怖隨之降臨一般,周謫仙瞬間反身架肘,腥氣一卷,兩只小臂同時傳來一陣撕裂感。
仿佛整個小臂的肌肉都在這一扯一拉間,被撕的成條成絮。
而幾乎就在一剎那,龐大粗厚的呼吸聲吞吐而出,好似平地卷起風暴,整個身形都被熱流吞吐的渾身發熱、手腳酥軟,就像是有一只成精的熊瞎子在耳邊吐氣一般。
方圓五丈,熱氣橫流爆炸。
吹呴呼吸,熊經鳥申,為壽而已矣。
熊者,物之最鈍笨者也,性直不屈,而力最猛。
地面上的影子同時拉長伸大,好似妖怪變形了般,火爐般的熱量燒的衣角都卷曲起來。
而就在周謫仙的背后,一道影子一閃而逝,有影子,卻不見人影,這在拳術中喚作追影步,鬼影子在當年身法大成時,才勉強達到這種境界。
而背后的刺殺者,不僅速度快到了極點,從始至終,好似都沒落地似的。
誰也沒想到,在這一瞬間,居然爆發出了三種超乎想象的大殺招。
虎豹合擊、熊經鳥申、還有號稱象形拳中,最靈巧的鷂形,鳥形暗打。
兩聲悶響一起,周謫仙就像是碎裂的破布娃娃,直接翻起數丈,血肉橫飛,慘死當場。
在這一暴虐的合殺后,兩個黑衣人出現在了原地,其中一個黑衣人眼中閃過一絲懷疑:“當年的南枝拳宗宗主,怎么會這么弱?”
另一個道:“老夫可是知道,這周謫仙當年受了多重的傷勢,幾乎是半個廢人,就算十年之后恢復了,又能恢復當年的幾成,就算他是假的,那也不重要了,只要鳳府的那個怪物是真的就沒問題,殺了他,事就成了一半,速去,免的牛崽子拖延不住!”
黑衣人點頭,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最壞的結果,無非是鳳公主刺殺不成,這對他來說不是什么壞事,他也不想把事情鬧的太大。
兩個黑衣人一跨三四丈,以閃電般的速度向寇立圍殺過去,一步之間,往往夾雜著三四招式的架子,動則變,變則化,變化神奇,聲勢之猛烈,竟都是大拳師的檔次。
寇立目光微動,亂石坪中錯綜雜亂的地勢,極大程度上遮擋住他的視線,也似乎成了某些人最好的遮掩。
一個兩個黑衣人,從石堆子中閃出身來,持刀拿劍,虎視眈眈。
果然啊,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加上亂石坪天然的地勢,世上沒有這么巧的事,使節團是跟某些人聯系上了么。
‘刷’‘刷’幾下,兩個黑衣人就已直接沖身前,似乎是為了掩蓋本身的拳術根底,兩口刀光一個橫掃千軍,一個羅漢取果,均是用的洪家刀式,也就是東南官兵的刀法,是當年海禍時期,洪大帥征召了各個流派的拳師豪客,再經過戰爭洗禮完善后的大刀刀法,以招式簡單,刀術狠辣強大而著稱。
然而兩聲爆響,兩道身影倒飛而出,一個被刀口反插入腦門,劈的腦漿直流,另一個則是刀把脫手,胸口凹陷。
寇立腳步再度晃了晃,緩緩吐了口氣,腳步提起來的時候,居然冒出一只濕漉漉的腳印。
剛剛那一場武家刀論,他的確是手段盡出,哪怕是內家大成的體力,這個關頭,也已經有些透支的感覺。
很顯然,對方等的就是這個關口。
四面八方沖上來的黑衣人,視線范圍內的,至少有是二十來道,腳法神速,有形于內,都是練家子!
一道蒼老的身影忽然擋住了其中一道,白胡子拳師練了二十多年的蛇形叼手,‘嘶啦’一聲,閃電般點向對方胸口,逼迫的那人不得不收刀防御。
“何老師傅,我們不想難為你,讓開!”那人似乎認得這白胡子老拳師,沙啞道。
“老夫大概能猜到你是誰,如今倭人聲勢在犧牲那么多條性命后,好不容易才打壓下來,你卻想要暗殺鎮倭的最大功臣,老夫問你,你是拳師,還是走狗!”
那人惱羞成怒,刀法當頭劈下,同時左足回提,隨勢轉身撩陰掌,隱隱透著一門粵地拳術的影子。
“艸你娘的公門走狗,老子忍你們很久了!”
“誰知你們是不是倭忍假扮,兄弟們,不要放過他們!”
“劉老將軍是英雄,大總管同樣是英雄,不能再一次讓英雄死在你們手上。”
“來的好,給老子做鳳府的開門磚!”
“連老子這個攔路剪徑的都看不過去了,我還殺生不殺熟,你們是專殺自己人啊!”
圍觀的拳師,心中不知是受到了什么感觸,一個接著一個,直沖上來,掄起人數來,比這些刺客居然只多不少。
而這些人有一個共同的特點,無論黑白兩道,無論水陸山頭,都是粵地的拳師。
千里黃云白日曛,北風吹雁雪紛紛。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
天下誰人不識君!!
寇立終于可以肯定,鳳府謀劃了那么久,經歷了那么多的艱難險阻,將性命當作武器,甘為粵地武人先,如今終于取得了回報,大義歸己,大勢已成了!
寇立每踏一步,便有一道身影擋在自己身前,不是因為權勢和銀子,而是隱藏在粵地武人心中的最深處,那只屬于武人的尊嚴與傲骨。
寇立繞過一塊大石,唯一一個沒有遮擋面孔的人擋在了面前。
一身夾皮襖、一條麻絳,一雙棉褲,看年輕約莫三十出頭,體型不瘦不胖,但很精壯,身上似乎被太陽曬的焦黑蠟黃,面色有一種土里刨食的憨厚。
這種人物,在整個中原都隨處可見,再尋常不過的莊稼漢子,但是寇立卻是雙眼一瞇,如果說對方像是一頭牛,那也是獨角夔牛,身有日月,出入風雨,能發雷鳴。
“練車家拳的?”
“車九牛,您叫我九牛兒就行了。”這人憨笑道。
寇立認真的看了對方幾眼,想不到車家溝的這一代招牌打家,會是這么個模樣。
車家溝的車九牛、燒身館的羅嚴宗、五象館的白鶴,便是粵地這一代,最有呼聲晉升入大宗師的三位天才。
而車家溝,也是粵地本土最大的拳鄉,勢力盤根錯節,就連官府都有所忌憚,而且接連十幾代,每一代都有大拳師,這確實是一種不可思議的成就。
傳聞之中,車家溝的拳術練到了極點,能有九牛之力,而眼前這一位自稱九牛兒,想必也有這份本事。
“來殺我的?”
“不,鄉長說了,只要攔住您就好,要不,您陪我等一等,我陪您練練?”車九牛手指在肚皮上握著轉著,頭微低,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手指上滿是繭子,不是一塊一塊,而是前后左右,幾乎都有。
“好啊,那我們來比比力氣,”寇立腳步一踏,地面一晃,身影如鷹抓勁擒拿,左手一翻一擲,左邊齊人高的石墻‘轟’的下,居然被齊根拔起,九牛兒的眼前一下子就黑了下來。
“好嘞,比力氣我最行了!”
那人輕快的叫上一聲,也不見動作,熟練的并起一個牛角拳,腹部一漲一縮,呼吸之中,忽然響起一聲粗烈的牛嗷叫聲,擰步、翻扣、回拉,就像是按牛頭飲水一樣,不僅要有鋼勁,還要有柔勁,跟重要的是跟牛要極為親近,不然肯定會被尥蹶子。
而這面墻就像是被按牛一樣,順勢擄了下來,在空中‘呼呼’轉了幾圈,然后輕輕的放在了地面上,回頭還比劃了個拇指,咧出白牙,“大總管的力氣果然大。”
“你才是厲害,”寇立意味聲長的道,他是在劈出第九記劈拳時,精氣神高度合一,才真正掌握住了這種拳無拳,意無意,無意之中是真意,踏入了至誠而神的初步階段,但對方露出這一手來,很明顯也是達到了這個層次。
內家大成的體力,恢復速度是驚人的,短短片刻,便已恢復了三四成,尤其是自己現在心思通透,如大日當空般的拳意,正值從未有過的心境巔峰。
打對方,不是沒有把握。
忽然,寇立雙眼一瞇,頭剛剛一抬,狂暴的風聲便就響起,一左一右,各站了一個氣勢截然不同的蒙面黑衣人。
“嘿,又是兩個大拳師,倭奴人氣焰正盛時你們如縮頭的烏龜,如今倒是一個個都伸出頭來了,我倒是不知道,粵地居然還有這么多大拳師。”寇立頓了頓,忽然道:“原來如此。”
后方的巨大人影一步又一步,手上的黑鋼錫杖一下又一下,好似死神的回響。
鬼武士,鬼神丸!
這一場,是四個大拳師的伏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