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終于到了水龍幫龍頭大選的夜里。
龍吐水,生災殃。
水龍九島,狼頭島。
混暗的夜色中,潮水在像蛇一般涌動,離岸不遠,只有百里,但在龍吐水的日子中,天空烏云如雷,風暴滾滾,讓人望而生畏。
再加上盤桓于此地,幽靈般的海盜船,同樣讓人心生寒意。
狼頭島不能算是荒島,當年還是朝廷命犯的服刑地點,開海之后,借著地勢,就成了物資中轉站,海盜與海商的銷贓窩點。
狼頭島,群狼之頭,這是屬于水龍幫的地盤,哪怕是島上的數千平民,都是幫眾的親屬子女,在這里,出了任何糾紛命案,水龍幫的名頭都要比官府管用。
‘滴答’‘滴答’‘滴答’
島中某處監牢所在。
伴隨著溶洞的滴水聲,一只血色的狼頭面具緩緩從黑暗中探了出來,走到了一座牢門前,牢門中,是一個被數十道鐵鎖鎖住的中年大漢,若有人看到這大漢的面孔,必然會大吃一驚,這人居然是當初被打入海中的通臂拳大拳師霍峻東!
只是他現在雙眼空洞,涎水直流,就像是個呆癡兒般,而在其它牢籠中,這一類的人物多不勝數,燕飛娘也在其中,雙眼呆滯,蓬頭垢面。
“今日的藥量加倍,還有準備足夠的幫眾衣物,”狼頭面具中,傳來喑啞難聽的聲音。
“可是堂主,龍頭那里——”
“這就是龍頭的暗中命令,你有問題?”狼頭面具緩緩轉了過來,那對滿是血絲的雙眼,直勾勾的盯了過來。
幫眾不自禁的咽了口吐沫,“不,沒有。”
四虎八狼中,唯一坐鎮水龍幫總舵,掌管刑罰的暗堂堂主,冷血魔狼無面狼。
“那就開始吧,幫內的骨干們都要到了。”
無面狼的身影再度縮入了黑暗,誰也不知道,那冰冷無情的眸子中,到底殘留的是什么。
至少不會是人性。
“狼兒,人都來了么,”狼頭島最高的建筑上,呂龍頭精神有些暈沉,就算是梟雄,也敵不過歲月的摧殘,零星的燈火,在黑暗中朦朦朧朧,依稀讓他有種華燈初上、歌舞笙簫的錯覺。
“來了一小半了。”
“我記得離京時,你還不足三歲,還有印象嗎?”
狼公子微微一愣,回道:“依稀記得,那是個很熱鬧的地方。”
“是啊,很熱鬧,”呂龍頭不明意義的嘆了一聲,步履蹣跚,狼公子趕緊過來攙扶。
“狼就是狼,養不熟的。”
一艘又一艘的船只開始停泊在島上的各處舵口,水龍幫各地的骨干,開始紛紛下船,這些人物,有大腹便便的掌柜,也有做手藝的匠人,胥吏打扮的漢子,模樣普通的老婦人,名頭不小的拳師,官員、海盜、海商、員外、郎中、道士、和尚,甚至于下九流中的叫花子和娼妓。
這些人有一個共同的特點,便是面容精干,眼露神光,一看就是厲害人物。
水龍幫這些年的經營,三教九流,無所不包,這才是隱藏在冰山之下的東西,四虎八狼只是招牌,這些人才是真正讓嶺南大小山頭忌憚的存在。
或許是你新招的仆人,新納的某房小妾,乃至交往的本地朋友,都有可能是水龍幫的一員,就連總督府和巡撫手下,都未必沒有水龍幫的眼線。
這種龐然大物,已經強大到了連官府都忌憚,甚至不得不處理的地步。
南下和北進,不是一種選擇,而是一種必然。
在一幢雕梁畫柱、美輪美奐的畫舫中,兩個紅燈籠當前打著,十幾個打扮艷麗,或窈窕、或豐滿的風塵美人,搖曳生姿的從船上走下,看的負責招待的幫眾都忍不住瞪大的眼珠。
這些正是六十六舵中,十三美人舵的舵主,東南不知有多少妓館青樓,都在她們或明或暗的統治下。
“姐姐,那群老東西也來了,”松鼠姑娘悄聲道。
這群美人中最靚眼的一位,身著畫衣,青絲如濃云般垂下,風姿妖冶,眼媚如蛇,兩條若影若無的大白腿,從紅裙中若隱若現。
水龍幫的胭脂虎,不知是多少長老舵主的垂涎對象,可惜沒有一人真正得手過。
而在松鼠姑娘眼神掃過的方向,一座江南貢船緩緩停下,此船明顯比其他船只高上一頭,而且有官印,從上面走下來的,大多是一群華服打扮,雞皮鶴發的老人,也有好幾個青年人,面貌白皙俊俏,手上的折扇故作風雅的扇著,看見胭脂虎一行美人,紛紛目光一亮,有的性急的,幾乎都要過來搭訕。
然后這些公子哥就被長輩們狠狠訓了一通,胭脂虎,雖是雌虎,那也是幫中惡虎。
“一群富貴養出來的米脂貨,到這窮山惡水的地方,不是找死嘛,”胭脂虎美眸一轉,輕笑道。
“聽說還有舉人呢,”另一個風塵美人低聲道:“據我們江南的姐妹的密信,這些人背后,有好幾個大官的影子。”
“呂老鬼是個罪官,他想要再進朝廷,那可不是一般二般的困難,但是別人可就不一樣了,等會兒派兩個姐妹去摸摸底,”胭脂虎目光掃過隱藏打扮的紅鳳和白鳳,翻了個媚眼:“放心,不會耽誤那只小麻雀的大事的。”
十來艘去了旗的海盜大艦在島周圍巡視和警戒,龍頭大會是水龍幫最高規格的大事,防衛也是最強,除了海盜船外,四周還有二十多艘隱藏的武裝商船,這還不包括各舵主外使的座船。
“狼哥,又有兩艘船的兄弟安插了我們的人手,動手時絕不會拖后腿。”
郭帆子本就負責幫內海盜事宜,這些年中已培養了不知多少親信,鎮島虎的名聲更是遠鎮海外,說是聽調不聽宣有些過了,但是勢力早已如鐵壁銅牢,加上真名姓汪,故被海外人尊稱為汪船主。
這也就是說,哪怕不借助水龍幫鎮島虎的名號,他依舊算是一方豪杰。
“不對勁啊——”插翅狼羅翼擺了擺手,將手下趕下去后,才轉頭納悶道:“汪哥,這呂老鬼的反應也太不正常了吧,當初倭奴人來粵州時,我可是等于幫鳳府插桿立場子了,他居然連個問責都沒有,這老鬼吃錯藥了,這幾天背上都涼颼颼的,搞的我都不敢下島了。”
鎮島虎面色緊皺,“只有兩個可能,要么是這老鬼真的不打算管事,你是誰的人,那也不重要了;要么,這呂老鬼有必勝的把握,準備跟你秋后算賬。”
“你我加起來,能動用近二十條船,再加上鳳公主準備的三十條官船,足夠能包圍整個島,加上鳳府的拳師、你我的手下,還有胭脂虎養的女瘋子,就算硬碰硬,贏面都是極大,呂老鬼到底哪來的底氣?”
二人看向不遠處深沉如墨的海面,不安似乎隨著環境在放大,終于,鎮島虎下定了決心,“反正已經撕破臉,你不要去了,也不用等到大選結束,等我信號,一旦信號發出,立刻攻島。”
插翅狼猶豫了下,緩緩點了點頭。
而在另一艘模樣怪異,船身被成片的黑色狼皮給覆蓋,而且船體表面的結構,白骨的數量居然多于梁木,這種船,就像是朱寶仔麾下的十鯊艦般,都是海中妖船。
而負責安排的幫眾,正滿臉為難的看著眼前的狼長老,還有背后成片的狼民,以及那黑暗中碧油油的兇眼,顫顫的道:“大長老,您能下,但是這狼——”
“怎么,狼頭島居然不能放狼,這是什么規矩,”大長老沙啞著嗓子道。
“您這狼,萬一食人?”
“狼食人,”大長老干癟的臉上緩緩咧開:“還是人食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