粵州城內,今日無甚大事發生,若說真有什么事,便是在城內最豪華的地段,一間大醫館開業了。
白玉石瓦,圓拱門,外堂里弄,密密麻麻的藥盒藥架,濃重的藥香味傳來。
對于這間名為寶芝的醫館,老一輩人還有些印象,林家三代行醫,著實救了不少人,只是依舊有人嘀咕,要想在這寸土寸金的地界兒開這么大的醫館,便是林家三代人不吃不喝,也攢不出這么大的一筆數來。
而且林家不是衰敗好多年了嘛,那個林大夫,現在基本上都在賭檔賭坊中廝混,若不是有個好女兒接濟他,怕是早就餓死了。
“是這里嗎?”
“就是這里,小媽祖跟我們說了,她醫館就在這里開業。”
“那我們進去?”
“可是這富貴人的地兒,我們能進去嘛。”
“我們可是送禮的,怎么不能進了。”
“何大媽,馮嬸嬸,還有姜爺爺,你們怎么站在門外,快些進來啊,”門口,一個身穿素白衣衫的姑娘見了這些窮酸,笑容溫柔,毫不嫌棄,連連招手。
“閨女啊,嬸嬸沒有什么好送你的,就這些雞蛋。”
“還有我這新摘的菜,你不是最喜歡吃觀潮的筍子了嘛。”
“還有老頭子——”
“對了,姜爺爺,你的背還沒好吧,我藥都給你備好了……”
醫館開業,不像是其它行當,搞什么熱鬧的場面,更不可能有什么促銷手段,就是以往被林素娥救治的窮苦人家,不遠數十里路,前來送些不值錢的玩意,饒是如此,偌大的醫館,也被填的滿當當的。
“我這妹子真是心善,百兩價值的藥材說送就送,人家就送了盒雞蛋,真不知這醫館能開多久。”
“怎么,有你在,還用擔心這醫館倒閉?”
“那是自然不用,有本宮在,便是一月賠上萬兩銀子,只要這傻妹子開心,那本宮便滿意了。”
在醫館的角落中,站著兩個面貌風度都極佳的翩翩公子,一個青衣,一個白衣,正是寇立和黃公子。
黃公子哪怕是女扮男裝,但依舊嫵媚的鳳眼翻了個白眼,不滿道:“你煉骨初成,不在府上好好療養,素娥妹妹一句話就把你給喚來了,本宮平常吩咐你做事,怎不見你這么積極。”
“因為我答應的事,一向是說到做到,倒是你答應我的事,到現在還沒有眉目?”寇立平靜的道。
“哼,本宮同樣是說到做到,”黃公子抬起玉頸,素手夾縫中,不知何時多了張紙條。
寇立眉頭一揚,接過,用眼一掃,喃喃自語,“總算是有眉目了,看來是要去車家溝一趟了。”
黃公子還想要再說些什么,忽然眉頭一皺,門口處忽然傳來一片吵鬧聲響。
“素娥妹子,你這醫館開業,怎么也不通知老哥哥我啊,”張肥仔挺著肥肚子趟了進來,而和他在一起的,還有三個花白胡子的老人,一個瘦長馬臉、三縷長胡的中年人。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白布擔架,駕著一個上半身滿身浮腫、而面色卻又呈現詭異紫色的人物。
“是你們!”林素娥面色一變,很顯然是認出了這些人。
“怎么,素娥,不認識叔父了?”那中年人皮笑肉不笑的道。
“你來這里做什么!”一貫好好脾氣的林素娥,此刻居然面色冰冷的道,眼角散出憤怒的感情。
“既然醫館開門大吉,哪還有不給人治病的道理,自然是來求醫了,只不過庸醫害人,若是治的不好,怕是在藥行三大會老面前說不過去。”
黃公子柳眉一皺,將手一招,頓時一個看似普通面目的藥仆小跑了過來,拱了拱腰,無需她開口,便就先說了一通。
“趙、黃、郭三人乃粵地藥行的主事,負責城內藥材成藥的買賣與提煉,七指神醫林七指,嶺南名氣最大、要價最高、醫術最深的大夫,曾于二十年前在林家醫館幫工,上一代林神醫在死前由于未有指定傳人,師兄弟二人曾在眾多同行面前斗過一場,林父敗北,自此一蹶不振。”
“然而林七指卻并沒有繼承寶芝醫館的名頭,而是自立門戶,暗中與藥商勾結,調控粵地藥價,大發橫財,背后山頭是其岳父,江縣縣令,與本地知州交好……”
黃公子面無表情的聽著,寇立卻在微微嘆了口氣,這家伙要倒大霉了,惹誰不好惹這個瘋女人。
不過子這林七指沒有半點大禍臨頭的自覺,依舊把握十足的道:“素娥,聽叔父的一句勸,叔父不知你哪來的一筆銀子,但你父親的醫術畢竟有限,你是學他的本事,自然更加不堪,不如讓做叔父的來幫你——”
“夠了,”林素娥面如寒冰:“我寶芝醫館的事,不勞閣下廢心!”
“林姑娘,雖然我藥行沒有禁止人開館的規矩,但若真是庸醫害人,粵地的藥材,我們也有幾分把握,讓姑娘你半株也收不到。”其中一個醫行會老陰沉沉的道。
“幾位前輩是什么意思,難道要助這個害了我爺爺,又背叛我家醫館的人嗎?”林素娥杏眼圓瞪,輕咬貝齒。
“這是貴家的家事,我們不甚了解,但林家的金針度厄法聞名已久,若是能救一救這個瘋人,我們便承認貴館的醫術,自此大開方便之門。”
醫館開業,本就吸引了不少人駐足觀看,尤其是林素娥容貌秀美,氣質如仙,更是引來了一大批閑漢,不過一聽到這瘋人之名,頓時各個嚇的面色蒼白,連連倒退。
無它,這瘋人在嶺南太有名了。
粵地卑濕,多有蒸毒之人,成瘋疾,無藥可治。其瘋初發,未出臉面,以燭照之,皮內赭紅,或傾銀爐火,照其面紅成團,是則生瘋者也,瘋則大染,害一城一郭,為官民所忌——《嶺南志》
所以一聽到瘋人的名號,路人頓時嚇的到處亂跑,有急脾氣的,都已經準備告官了,畢竟在嶺南煙瘴之地,這類怪病甚至比什么海盜倭奴人還要恐怖,衣食住行,防不勝防。
這些人居然真的弄來一個瘋人來,也的確是嚇人的很。
而事實上,嶺南三十年來,也就出過一個能治瘋疾的神醫,也就是林素娥的爺爺,當年的寶芝醫館金針林。
林素娥抿了抿嘴唇,他爺爺的金針度厄法只傳給過他的父親,并沒有傳給她,她咬了咬牙,“好,我去請我父親。”
不過片刻,她便攙著一個滿頭白發、神色萎靡的‘老人’出現,似乎受不了人多的環境,‘老人’雙眼呆滯,還在喃喃自語:“素娥啊,你再給爹一次機會,這一次爹保證能回本,回本之后就給你蓋一座大藥房,等我賭贏了,一定能夠振興我們家醫館的!”
“爹、爹,還記得爺爺教過你的金針毒厄嗎,你看看,這病人有沒有機會——”
“病人,哪里,針術,會,我怎么不會,”‘老人’從柜臺中摸出一根銀針,手抖的跟糠篩一般,卻又對上的那個大活人視而不見,目光迷茫:“人呢,哪里有病人。”
“哈哈哈,師兄,你怎么這副模樣,該不會連人都分不清了吧,”林七指驚訝中帶著嘲諷,只是眼中卻閃過一絲笑意,很顯然是早有預料。
“你是誰,我不認識你,你走,走,我不認識你!”‘老人’忽然變的十分驚恐,居然嚇的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后掉頭就跑,似乎是真的見了鬼似的。
“哈哈哈哈哈哈,這就是我師弟嗎,他這是到底狼狽成了什么樣,這種人不把自己的瘋疾治治,也好意思去治人?”
面對對方的嘲諷,林素娥抿了抿嘴,默不作聲的取出了祖傳的醫囊,她和他父親不同的地方就在于,她更有勇氣和毅力,這在女子身上尤為難得。
“我來。”
她聽過爺爺傳下來的金針口訣,只是下針的手法是自己琢磨,并不熟練。
但不救對方必死無疑,下針倒還有幾分可能,她不會拿這種事情跟人置氣,救人第一。
路人議論紛紛——
“行不行啊,這閨女看上去秀氣的很,別見血暈啊!”
“我看是硬著頭皮上了。”
“可惜了,居然得罪了這些人。”
“聽說了沒,城里富戶趙員外去林神醫那里看病,花了足足千兩銀子,這就是神醫的身價,連他都做不到的事,一個女人管什么用。”
“救不了別勉強,這可容易出人命官司的,”林七指奸笑道。
“我們會做個見證,”三個藥行會老同樣冷冷道。
“等等!”不知何時,寇立走到了林素娥身邊,目光一掃:“表哥來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