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幃風動花入樓,高調鳴箏緩夜愁。腸斷關山不解說,依依殘月下簾鉤。
江寧府的畫舫香巷,名聞整個江南,乃至中原,與其他地方的青樓楚館相比,格調更是高到不可思議,傳聞中,有才子夜宿名妓,而不花一文,又有豪商一擲千金,卻與佳人不得一見。
不過二人卻并沒有去那些名頭極高的青樓楚館中,而是繞進城東坊的一座小巷,來到一座‘金縷衣’的小院前。
“江寧八魁首,不如馮三娘,說的就是眼前這一位佳人,”二先生兩眼放綠光,活像頭深山老狼,“婦人之妙,同樣妙不可言。”
“好想試一下,”寇立同樣擦了擦嘴角,如是道。
二先生敏銳的發現,這位寇仙人的氣質,與之前不一樣了,多了些玩世不恭、多了些漫不盡心。
這是偽裝,還是真性情?
不過他做夢都沒有想到,眼前這位寇仙人,早已不是當初舫船上的那一位了。
外魔易滅,內障難消。
寇立的本心,就像是一口出鞘的寶劍,逢妖斬妖、遇魔殺魔,萬事萬物皆無法動其心神,這也是他兩世為人,最強大的一點。
而無字圖之前所幻化出的各種幻象鬼景,都證實了這一點。
但如果本心變了呢?
心猿最強大的地方,不是如天魔妖邪般引人墮落,而是融入本心中,改變人的志向和想法。
不動聲色間,而人心皆變,當年猴哥經歷九九八十一難,才降伏本心,終成正果,這難度可想而知。
金縷衣小院前,早已徘徊著十來個讀書人,見了二先生,好似看見了救星,忙道:“先生、先生,三娘今日又不開門,多少銀子都不好使了,這可怎么辦啊?”
“三娘當年可是江南第一美人,什么奇珍異寶沒見過,靠銀子砸,你們還是讀書人呢,簡直胡鬧、粗俗、臭不可聞!”
二先生罵了幾句,又嘿嘿一笑:“但話又說回來,自古佳人皆好色,月宮嫦娥愛少年,雖然三娘早已金盆洗手了,但哪有貓兒不偷腥的道理。”
院中突然傳來一聲嬌罵聲,聲音好似沾了陽春水的鉤子,裊裊娜娜,卻仿佛能把人魂都勾出來。
“二酸子你個老不羞,半截身子都入棺材了,還盡說些邪門歪理。”
“若三娘你愿意提裙一見的話,在下不介意整個身子都埋入棺材底,”二先生笑瞇瞇的道。
“若是二十年前你說這句話,老娘還可以考慮一下,但如今你年老體衰,哼哼,還是速速歸去吧。”
“我是不行了,但是如今這位江南第一才子寇仙人,三娘你就不考慮一下?”
沉默了半晌,院里傳來嫵媚的道:“第一才子么,可得名副其實才行。”
寇立眉頭一揚,道:“那三娘,不知怎樣才算是名副其實?”
“奴家出幾個對子,你要答的上,才能入這門,入門之后做的事嘛,那還得另說。”
“請。”
門外一眾讀書人頓時眼都紅了,這三娘真是好不公平,不就是模樣俊了點,名氣大了點,咱們可都站了一上午了。
而有幾個才思敏捷的,已經打定了主意,接下來一定要搞破壞。
“梧桐枝上棲雙鳳。”
“菡萏花間立并鴛。”
院中人緊接著道:“丹桂香飄姻緣兩姓。”
寇立不假思索:“蟾宮月滿喜照東床。”
“鳳凰鳴矣梧桐生矣。”
“鐘鼓樂之琴瑟友之。”
“公子請。”
寇立推門而入。
而其他讀書人這才反應過來,這就結束了?他們還沒準備好呢!
二先生斜眼,“平常不讀書,現在知道讀書的好處了吧。”
進了門,只見梧桐輕擺,楊柳依依,一汪池塘中,彩鯉擺尾,門前借著日光,曬了一片書,整個院子并不華貴,卻充斥著讓人舒服的氣質,就像是洗盡鉛漿后,流露出的自然美好。
早已等候多時的青衣小婢道:“三娘請公子以此情此景作一首詩,若是聽的滿意了,便可入廳。”
寇立沉吟了片刻,朗聲道:“云柳初綻束春風,飄渺人間處處通。有似月娥離寶殿,全如仙子入金宮。”
小婢女默念了幾句,頓時目光一亮,道:“你且等著,”然后小跑入了院中,不過片刻,便就跑了回來。
“夫人說了,這首詩做的還可以,請公子再——”
“等等,”寇立眼中閃過一道奇光,忽然冷哼一聲,道:“不用了,我再作詩一首,如果這首三娘不滿意的話,本人掉頭便走。”
如果說之前都屬于寇立前身才學的正常發揮的話,那么接下來,終于到了秀操作的時候了!
寇立拿起紙墨,揮揮灑灑寫了一首詞令,青衣婢接過一看,頓時小眼睜的圓溜溜的,二話不說,小跑了過去。
“公子,請!”
“不不,我來攙著公子。”
“三娘早已沐浴擦香,等候多時了呢。”
寇立面露傲色,勉強給面子似的走進了閨房中。
而他這首詩,正被當年的江南第一美人鄭重其事的掛在床頭——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零鈴終不怨。何如薄幸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愿。
過了足足一個上午,寇立才換了身衣裳,走出院中,對著驚疑不定的二先生道:“不要多說,直接下一家。”
馮三娘是出了名的心高氣傲,自打金盆洗手后,更是只憑好惡行事,這就搞定了?
而在院中,華南峰面色發黑從夾墻走出,道:“三娘,這跟我們說好的可不一樣,說好的落對方名頭呢。”
閨房內,一位美人艷麗異常的身段若影若現,發絲如烏云,輕輕梳籠著,淡淡的粉香從隱隱透出。
“華公子,你須知道,女子無才便是德,男子有才便是最好的春·藥,我馮三娘一向最吃這一套的,這事你找別人辦吧,來人,送客!”
百麗館,寇仙人留詩三首,力壓吳門三大才子,唐小虎、祝小山、文小明。
脂粉院,江南第一才子一舉奪魁,與從不下樓清倌人白氏彈唱半日。
紅樓,寇先生一首斷腸詩,引得聞名而來的揚州知府愛女林碎玉淚灑當場。
醉花樓,寇立與當代酒圣斗酒詩百篇,引得萬眾圍觀。
明月院……
此后一月,江南第一才子寇立寇尋真,才名老孺皆知,詩詞于長街瓦巷中傳唱,引動一時風氣,又被冠以寇詞人、寇美詞之名。
就在這時,一道金光一閃而過,樊明娘和豕公子的身影在城中一角顯出,樊明娘聽到寇立這些天的事跡后,頓時氣的哇哇直叫:“可惡啊,我家相公哥哥果然是塊香餑餑,一不看緊就容易被人搶走,該死的師姐,居然在這個關頭找我幫忙!”
眼見豕公子雙目無神,整個人好似瘦了幾十斤的樣子,頓時又怒道:“不就是被那只野狐精吸了一口精氣嘛,多大點事,快去隨我找相公哥哥!”
而在一座著名青樓中,寇立忽然止筆,對著二先生道:“我累了,要回去了。”
“寇朋友何故如此?”二先生啞然道。
寇立悵然的搖了搖頭,任憑一干花魁前般挽留,依舊一步又一步,離開了這煙花柳巷。
可惡,肚皮里的存貨用光了,這逼眼看看著是裝不起來了,再不走就要暴露了。
誰讓自己穿越到這個似是而非的古代,絕大部分名詩名詞早已出世,能用的畢竟有限。
前身的水平雖然也不錯,但跟詩仙詩圣的一比,到底還差了不少,他也能感受到,這些天中,有人在以各種方式針對他。
文人的名頭跟武人其實很相似,輸一次,一生皆毀,裝完逼不跑,還想咋地。
而留在一眾花魁的眼中,便是一位灑脫的背影,迎著日光而去。
只留下了一個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