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大內,除了占了個大字,其實并不如外人想象般的豪奢,相反,古樸殘破的建筑占了多數,畢竟這也是前朝的故都,上千年流傳下來的建筑,便是歷代翻新,根子是擺在那里的。
但其中的莊嚴與肅穆,卻是任何世家、任何宗祠都難以媲美的,這是天下之主的氣質,各地的重將、大臣,在一省一地做無冕之王的存在,在這里都要心驚膽戰,比小吏都不如。
皇帝正在御書房披著折子,一個身穿大紅袍子的年輕宦官伺候左右,這宦官看不出年齡,但卻透著一種雍容自在的氣質,雍容是權勢地位養出來的,自在則是拳術練出來的。
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
一個侍奉皇帝陛下的太監總管,居然會有這種氣質,真是讓人感到分外奇怪;而這人正是曾經出現在滇西的六通真人。
“陛下,四王爺到了。”
“呦,老四你來了,坐。”
“皇兄,這是各地武行呈上來的名單,”四王爺將折子遞了上去,正經危坐。
這三人,一個是中原的九五之尊,此刻卻是衣衫不整,半坐半躺,沒個正形的樣子,一個是武行計劃的幕后主導者,卻是氣質飄飄,表情和善;還有一個,讓人聞之色變的大內總管,當年橫掃武行的六通真人,卻是逍遙如仙,沒有半點陰詭。
三人的氣質和身份,形成了一種奇異的反差。
“這單子你找人送來便是,居然還特意跑一趟,”皇帝翻開折子,細細的看著名單,“霍格爾都,哈哈,這人的姓名怎么這么怪,居然是涼州挑出的人選,拜火教的教主,拜火教不就是襖教么,又是邪教,還有馮翰龍,琉球特使?”
四王爺解釋道:“馮翰龍是化名,真名陳武,乃是四大家中陳家的殘黨,如今南洋的漢人盟主,這次化名前來,圖謀不定,已經派人監視了。”
皇帝從上翻到下,將折子一丟,閉目養神道:“其它的也沒什么看頭,你既然安排好了,就照你的法子去做,重點那幾位,你可要看好了。”
“五大門閥的代表、陜、甘二地的會長,還有前朝那一位,都在計劃之中,倒是還有不少名單之外的人,臣弟擔心他們會鬧出什么幺蛾子來。”
皇帝微微睜眼,那種多年積累出的九五之尊氣勢,宛如江河湖海,瞬間淹沒一切,“從各地調來那么多勁銳,誰敢亂動,掉誰的腦袋,朕讓神威、武宣、麒麟三大禁衛配合你,必要時,朕不介意讓津門血流成河。”
四王爺躬身,“是。”
等這位王爺走后,皇帝才輕輕一笑,道:“六通,你覺的老四現在有幾分私心,幾分公心?”
“怕是五五分吧,”六通真人緩緩道。
“你的傷勢如何,烈王的拳術,可是如今公認的天下第一呢。”
六通真人面色不變,“王爺的拳術的確是無敵,單是拳術,已經在人仙之上了,狼居胥山下,王爺吸收了歷代匈奴的民族精神,加上征戰多年,屠城毀國,數百萬人的性命養出的兇惡征服意念,他若不反,這股精神就會反噬,比起當年的我來說,他要強的太多了。”
“但是你到底克制住了,不是么,”皇帝幽幽的道。
“所以我只是小傷,而烈王殿下的后腦骨,卻是差點沒被劈開。”
“不管他是真瘋還是假瘋,朕擔心的倒不完全是他,他的那個女人冰瑤,自打他重傷后便就不知所蹤,老族長親自出馬都沒抓住,那女人與神仙道的關系太過緊密,這才是最麻煩的地方。”
“陛下放心,現在不是以前,神仙不會干預凡塵的,天不同了,”六通道人微笑道。
傳說中,上古人皇治世,絕地天通,冊封天地一切神魔人鬼,到了如今;天道變化,仙人兩隔,看似沒有規矩,但其實卻是最深的一道紅線,道行再高的神仙都碰不得。
“陛下,長公主來了。”
話語一落,中原最有權勢的兩個人幾乎同時色變,皇帝轉身就要跑:“六通,肯定是來找你的,朕就先走了。”
“陛下莫要開玩笑了,長公主與我無親無故——”
“殿下,殿下,”外面的太監苦著臉,但卻拿眼前這位貴人沒有半點辦法。
華陽長公主,文宗大女,當今天子長姐,當年便就艷冠六宮,曾引得數國王子爭相提親,號稱是如火當空,灼日夭夭,在當年的名氣,甚至還要超過如今的京城第一美人鳳公主,潑辣程度更是尤盛。
據傳當年的陛下,就是被她從小揍到大,是整個京城都無人能惹的兩個女人之一。
大門被重重踹開,露出這位風華絕代的美婦人,歲月并沒有在她臉上留下痕跡,反倒是多了沉淀。
“雜家不是說了,陛下今日出門,不在此批折子,”太監見二人都不見了,頓時送了口氣,道,“殿下咱們還是走吧。”
長公主狐疑的掃了一圈,然后看了眼桌子翻開的奏折,忽然輕咦了聲:“這是什么?”
“殿下,這是今科進士呈的奏文,陛下昨日說放在這里,準備有空看的。”
長公主拿起其中一篇,讀道:“俠之大者,為國為民?”
津門,天南地北的拳師匯聚一堂,武行的盛舉,不知引得了多少目光,而觀賞這等諸派宗師的決戰,更是能開闊眼界、提升拳術。
這些天來,不僅是百姓們感覺不對,就連腳行大混混們都安生了許多,因為有太多勒索不成反被打的例子了。
倒是西沽口的碼頭上,不時就會有人默默的出現,看著在做粗活臟活的王小子,不過無一個人上前打擾。
“王小子,將兄弟們的碗刷了,”剛剛洗好的木盆中,又被砸入了一厚碟的瓷碗,粘著飯粒、肥肉、雜碎。
王小子默不作聲,只是在這初寒未消的季節,用凍的通紅的手掌撈起碗筷,仔細的刷了起來。
直到一個圓臉小道士走到他的身邊,半蹲著,好奇的打量著他。
“師傅說了,一個人若是能淡薄名利,便能超脫名利、心上無事,一個人若能忍受痛苦,便能超越痛苦,我能感受到,你的心里藏著一只猛獸,它快要死了。”
“你的女人找上我師傅,求他救你,能彌補魂魄傷勢的,神仙道中只有養魂草和魂丹,這是一瓶魂丹。”
在小道士將那瓶丹藥放在地面上時,四周爆發出了十幾道恐怖的氣場,便是宗師,也不愿看到當年的王無敵歸來,無敵,是凌駕于宗師之上的。
王小子視若無睹,仿佛除了刷碗之外,世間沒有更重要的事了。
“師尊說了,等我內丹術圓滿后,才能歸入無極門,我現在是俗家道門中人,武當派的掌門,對了,聽說天竺也來了個小和尚,跟我差不多大,估計也是來修禪功的,我得去找他的麻煩,不過他卻要找別人的麻煩,真是麻煩……”
圓臉小道士似乎是個話癆,說了半天,直到對方將碗洗完,這才作了個道揖,施施然的離開。
王小子視若無睹,不僅是他,還有那瓶丹藥。
周遭視線一下子貪婪起來,這些人耳力好的很,十里內的螞蟻爬動聲都能聽清楚,小道士的每一句話,他們自然也聽的明白。
神仙道的仙藥。
半個時辰后,河面上多了八具尸體,大拳師的尸體,還有一條宗師的手臂。
在天下第一的關頭,人心都開始躁動了起來。
貢院中,所有進士都在探討功名、上官、前程、乃至皇帝,到了他們這一步,與榮華富貴只有一門之距。
寒窗苦讀數十載,不就為了這一刻嘛。
這里的人心,也不平靜。
只有一個年輕學子,正專心致志的在缸中清洗著毛筆。
(梨樹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