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牢之老淚縱橫,癱軟地跪倒在地,捧著劉敬宣的腦袋,雨水打在他的臉上,雙眼緊閉,傷痕還在冒著血,他用力地扯了一下這張臉,卻是紋絲不動,顯然不是人皮面具,最后的希望也破滅了,劉牢之終于放聲大哭:“兒啊,你死的好慘啊!”
皇甫敷和身后的二百余名兵將齊聲大吼:“放仗,放仗,饒爾不死!”
劉牢之猛地跳了起來:“我劉牢之寧可戰死,絕不投降!”他一把抽出腰間的寶劍,搭上了脖子,猛地一抹,鮮血飚出,如同噴泉,而那高大魁梧的身形,卻是屹立原地,雖死不倒!
劉牢之身后的親衛們發出一陣悲呼,二十余人也跟著下馬自盡,其他人則是頭也不回地掉轉馬頭,四散而逃。
“皇甫敷”的嘴角勾了勾,露出了一絲殘忍的笑意,往臉上一抹,一張人皮面具應手而落,轉而變成了一張毫無生氣的假面具,而一襲黑袍,也籠罩著他的全身。他轉頭對著身邊的手下們說道:“好了,戲演完了,把這些假首級帶走,把劉牢之的尸體吊在渡口邊的樹上,然后全部撤離,不許留下半點痕跡!哦,記得把那副棺材留下!”
一個時辰后,一個十余輛馬車組成的車隊,從京口城的方向,匆匆而來,道路泥濘,這些車子在不停地顛跛著,不時地,還要車夫跳下來,搬開卡住車輪的石塊,或者是把輪子拉出一些泥坑,就這樣走走停停,艱難而前,讓騎著馬,渾身濕透的劉敬宣,焦急之情溢于言表,不停地出言催促。
“動作都快點,咱們這次是逃命,可不比尋常。”
一個親衛的聲音突然驚慌地響起:“少主,你看,你看哪!”
劉敬宣本能地想要開罵,卻是順著他的手指看了過去,只見在那蒜山渡口,幾條渡船,無人自橫,靠在碼頭之上,而碼頭邊的一棵大柳樹上,則吊著一個人,孤零零地,仍憑風吹雨打,可不正是劉牢之?
劉敬宣肝膽俱裂,策馬狂奔,從這條官道下到渡口的一道小坡,馬兒連連嘶鳴,怎么也不肯下,劉敬宣也顧不得那許多,直接從馬背上滾了下來,來滾帶爬地撲到了大樹前,這回他看得真切,那呆在樹上的,可不正是劉牢之的尸體?而他的脖子上那道劍痕,仍然在冒著鮮血,這從插在一邊的地上,那柄跟隨他征戰一身的佩劍之上的血痕,亦可得到映證!
劉敬宣捶胸頓足,披頭散發,聲聲泣血:“爹,爹啊,你怎么,你怎么就這樣扔下孩兒了啊!”
女人和孩子的哭聲也在劉敬宣的身后響起,那是他的妻兒:“爹(爺爺),你怎么就這樣扔下我們了啊?!”
一個家將哭著爬到了劉敬宣的身邊,指著樹邊留下的一副棺材:“少主,看來,看來主公是在這里遇到了埋伏,被逼自盡,還有,還有別的兄弟,也是自盡而亡,賊人還在這里,這里留下了棺材,似是有什么陰謀?!”
劉敬宣仰天長嘯:“桓玄,我劉敬宣但凡有一口氣在,一定要報此大仇!”
他站起了身,擦干凈了眼淚,咬牙道:“此地不可久留,只有留得命在,才可以為爹報仇,大概害爹的賊人這會兒沖著我們家里去了,卻不知我們繞了小路而來,才沒有遇上,事不宜遲,我們馬上走!”
那家將睜大了眼睛:“可是,可是老主公的尸體!”
劉敬宣一把抓住了他的襟口,雙眼圓睜,大吼道:“爹已經死了,死了!賊人還留下了棺材,就是要拖我們的時間,我們能上當嗎?留得這條命,才有報仇的機會,這里是京口,一定會有人給爹收尸的,改天報得大仇,再回爹的墳前盡孝,請罪!”
那家將點了點頭,回頭開始招呼起馬車上的人全部下車,劉敬宣一躍而起,一劍削斷了吊著劉牢之的那根繩子,把老父的尸體抱著,放在了那大樹邊上,倚著,保持了一個盤膝而坐的姿勢,他向著劉牢之的尸體,重重地磕了九個頭,起身之時,額頭已經一片污泥,而雙眼則是血紅一片,頭也不回地向著已經坐滿了人的那幾條渡船奔去,大吼道:“我們走!”
雨越來越大了,幾條渡船,遠遠地到了大江的中段,而劉敬宣那撕心裂肺的嚎聲,仍然可以在岸邊清晰可聞,沒有人注意到,就在渡口邊,百步左右,一處小丘之上,兩個戴著斗笠的身形,并肩而立,一個高大魁梧,一個臃腫圓潤,劉裕和劉穆之的兩張臉,隔著斗笠邊緣落下的雨線,若隱若現。
劉穆之看著劉裕的手,已經緊緊地握成了兩個拳頭,嘆了口氣:“罷了,寄奴,不要這么憤怒,你其實也應該知道,這個結局,是劉牢之注定的。起碼阿壽得以保全,也算不幸中的萬幸了。”
劉裕咬了咬牙:“你真沒有看到那些人是誰?”
劉穆之搖了搖頭:“我來晚一步,到這里的時候,已經是這個場景了,那些人絕非桓玄的兵將,因為他們根本不是去軍營的方向,甚至在撤離時,已經在脫盔甲,倒是很象黑手黨所為!”
劉裕沉聲道:“領頭的是誰,看清楚了嗎?”
劉穆之嘆了口氣:“我當時只有二十余個手下,還是接了你的消息后趕來這里接應劉牢之的,他們可是有數百人,我只能躲得遠遠的。寄奴,看來除了桓玄之外,還是有神秘的其他勢力啊。”
劉裕閉上了眼睛,臉上不知道是淚水還是雨水橫流,當他再睜開眼睛時,說道:“胖子,麻煩你安排幾個農人,為大帥收尸,還有就是阿壽,雅之他們那里,也請多關照,我現在不能親自去幫忙,但這個仇,一定要報!”
劉穆之點了點頭:“交給我吧!”
劉裕轉過身,頭也不回地向著遠處走去,劉穆之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遠去的方向,喃喃道:“寄奴,王者之路,始于絕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