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水城外,南一里,晉軍出擊艦隊。
右側的一條不起眼的黃龍戰船的前甲板上,劉道規一身水靠,黑帶束發,背上叉著雙刀,手里扶立著一把大戟,立于船頭,他的身上已經濕透,臉上也盡是水珠子,一邊的兩個親衛拿著氈布上前,準備給他抹去臉上的水珠,劉道規卻擺了擺手:“不用了,一會兒反正還要再水戰,多此一舉,沒必要,退下吧。”
另一個親衛則拿著一大把黃糊糊的東西,遞向了劉道規:“主公,要不吃點熱姜泥,去去寒氣吧,你身上的刀劍傷.......
劉道規冷冷地說道:“韓東,將士們是不是都有熱姜泥敷,或者是有熱姜湯喝呢?”
韓東的臉上閃過一絲慚色,沒有回答,退了下去,劉道規嘆了口氣:“我一直跟你們說過,我劉道規從小跟著大哥,沒學到多少別的,就學到兩句話,打仗的時候要沖在兄弟們的前面,這叫身先士卒,分東西得好處的時候要落在大家的后面,這叫同甘共苦。如果一支軍隊的將帥,個個都是想著讓別人先沖,好處卻是自己先得,那怎么可能跟大家一條心,一起出生入死呢?”
五大三粗的魯軌,持著兩把大斧,就站在劉道規的身后,咧嘴一笑:“這話說得真好啊,大帥,我又學到了。”
劉道規微微一笑,扭頭看向了魯軌:“象齒(魯軌的小字,也是他軍中的代號),你爹不可能沒教過你這些,你就別吹捧我了。”
魯軌搖了搖頭:“我爹只說過打仗的時候要沖在前面,可沒說過份好處的時候要落在后面,在我們雍州軍中,戰利品是按斬獲來分配的,這樣才能刺激起大家的士氣,你這個說法,我還真的是第一次聽到。”
劉道規點了點頭:“按軍功分配,是沒錯的,但那是對普通的將士,因為大家都不太可能在戰后,有除了戰利品以外的進一步好處。可是作為將帥,全軍的斬獲其實都計算成自己的功勞了,這些功勞能讓我們提升職務,獲得爵位,這些才是富貴哪,有了這些富貴,再去跟將士們爭奪這些戰利品,還有必要嗎?就算能分到幾箱金銀財寶,難道我們身為將帥,還缺這點東西?”
魯軌笑了起來,點頭道:“這倒是的,加官晉爵,才是我們最希望得到的東西,有了這些,那繳獲也不算什么了,這些道理,我回去后一定要跟我爹去說。”
劉道規擺了擺手:“象齒,各地的情況不一樣,你爹這樣做是有他的目的,雍州情況特殊,一向是朝廷為了防備北方胡虜,吸納關中流民而特設的一個僑郡,你爹掌管雍州多年,也不太想升官入朝,或者是調往別的州郡,所以對他來說,很難得到加官晉爵的好處,至于朝廷的賞賜,也一向不多,因為雍州的稅賦,往往是直接給了你爹來分配,沒有交到朝廷。”
魯軌嘆了口氣:“大帥啊,你能不能跟我說句實話,朝廷,寄奴哥是怎么想的,真的把我們看成是割據勢力,桓玄一般的存在,想要隨時把我們調離嗎?”
劉道規微微一笑:“是什么人成天跟你,跟你爹說這些?我大哥確實現在執掌了朝中大權,可難道他會容不下無忌哥,希樂哥這些藩鎮嗎?自古以來,總要封疆裂土,以回報功臣,也需要重臣大將,分守四方,你看,我在荊州,不也是你說的這種情況嗎,難道我大哥想把我也給削了?”
魯軌嘟囔了一句:“你們是親兄弟啊,跟我們這種情況又不一樣。”
劉道規笑著拍了拍魯軌的肩膀:“象齒兄弟啊,不要有這樣的想法,天下不是一家一姓的天下,更不是我劉家的,大家都是晉朝的臣子,為了大晉效力,雍州這里,你們魯家父子經營多年,而關中百姓也是心向你們魯家啊。”
說到這里,劉道規頓了頓:“想當年,祖逖將軍北伐,以三千家丁門客出師,收復了半個中原,形勢一片大好,中原百姓只知祖將軍,不知司馬氏的大晉,結果當年晉元帝為此猜忌了祖將軍,派人去接替他,結果不僅是祖將軍悲憤而死,更是讓中原的大好河山,得而復失,中原人心也散了,這難道不是國家的悲劇嗎?為了君王的猜忌之心,就調離有威望的忠臣良將,最后害的還是黎民百姓哪。”
魯軌激動地點頭道:“大帥你說得太好了,我們魯家,可是當年從關中好不容易一路南下,到的荊州,本來只是想著茍活于世,結果當時的桓家,還有朝廷給了我們這個機會,讓我們鎮守荊州,看守北方的門戶,我們這才一直勉為其難,都是為了大晉而保家衛國哪。可沒有任何不臣之心啊。”
劉道規正色道:“你們魯家的忠心,朝廷當然知道,如果我不是知道你爹父子的為人,還有對大晉的忠心,我又怎么可能一個人單槍匹馬地進雍州軍的大營呢?在當年戲馬臺的時候,我大哥就稱贊過你爹,說魯將軍是鐵骨錚錚的男兒,跟隨桓家只是因為受了桓家的恩惠,必須要報恩,如果換了他在你爹的位置上,一樣會為桓家效力的,還叫我們以后有機會千萬要想辦法保全你爹這樣的忠義之士呢。”
魯軌哈哈一笑:“大帥啊,你是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罵我們是背主求榮之徒,貪慕榮華富貴之輩,今天,我還是第一次從你嘴里,聽到忠義之士這四個字呢。”
劉道規微微一笑:“人不可能選擇自己的出身和恩人,就連我大哥,就連我,不也曾經屈服于桓玄的,一度效力于他們嗎?如果不是桓玄自己作死,只顧自己享受,不體恤天下萬民,他又怎么可能失了天下?你們魯家受了桓氏的恩情,回報他,是天經地義的事,盡力之后再識時務,怎么就成了背主求榮呢?這可是忠義兩全之舉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