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栩沒有料到畢自嚴會突然提出這個問題,有些意外。
靖王卻是臉色微沉,心里對畢自嚴的怒氣直線上升。按理說,他們都是內閣輔臣,即便有什么想法也應該先溝通,而不是直接捅到皇帝這里,打他的臉,令他難堪。
靖王對畢自嚴也算是忍無可忍了,直接對朱栩道:“皇上,臣以為不管律法之權在哪里,內閣都不應當插手,否則會成為某些人的工具,不利于‘新政’的目標實現。”
朱栩修訂大明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是因為天啟之前的朝政敗壞,群臣惡斗,這大明律是用來遏制朝臣的私心,強化朝廷綱紀的。
靖王這句話也是大有深意,暗示畢自嚴有妄圖操控律法制定,修改等權力,以謀私利的嫌疑。
畢自嚴這么突然提起,其實是想試探朱栩,想要看清楚朱栩的心思以及未來的政體改革究竟會走向何方?卻沒料到靖王會在這個時候‘反水’,令他功虧一簣。
畢自嚴皺了皺眉,不得不承認靖王這句話說的高明,雖然明知道指的是他,但不能反駁,還要高調贊同。
他心里也有了怒氣,到底涵養更好,強壓著,看著朱栩道:“臣認為,內閣以及六部,督政院,大理寺等可以參與,但不能決定律法的制訂,修改之權,需獨立于朝廷之外,方能起到約束天下官吏,遏制腐敗,黨爭等的作用。”
靖王本來還想再怒懟一次,見畢自嚴語氣放緩,調轉了話頭,他也不好再開口,面無表情的坐著不動。
朱栩看著畢自嚴,又看了眼其他四人,面色如常,拿起茶杯,輕輕啜了一口,猶自在思索。
對于立法機構,朱栩很早就有想法,但這種想法很不成熟,而且不夠穩妥,真的容易成為朝廷大臣黨爭的工具,若是發展到一定程度,廢國篡位都是輕而易舉。
如何能確保立法機構的獨立性不被侵蝕,操縱,這是一個非常大的課題,朱栩想了很久都沒有妥帖的辦法。
他心里是有模糊的輪廓的,可還是想再等等,多看看,待朝局,政體穩定了再說。
不過畢自嚴既然說了,也不能不透個底,斟酌再三,朱栩看著三人,面色微沉的道:“這件事,朕也在考慮,督政院身負監察職責,確實不能再是立法者,不過如何構建立法機構,朕還在考慮。現在‘新政’正是關鍵時刻,不能分心,這件事你們心里有數,可以再想一想,但不要付諸行動,也不能透露出去,以免人心浮動,讓一些人引出不該有的心思來……”
畢自嚴有了朱栩的準話,這才悄悄松口氣,若是督政院一直這么下去,著實太過可怕,需要盡早對策。
靖王心里對畢自嚴越發不滿,坐在那,自己都感覺與內閣格格不入,被孤立著。
孫承宗與孫傳庭差不多與畢自嚴一樣的心思,神色不變,暗自目光和緩。
這件事朱栩不想多說,端著茶杯,一副趕客的模樣道“還有什么事情嗎?”
畢自嚴與孫承宗等人對視一眼,道“皇上,戶部尚書張秉文上次出京一趟,發現了很多問題,臣等想著,明年四月之后,內閣,六部的朝臣輪番出京明察暗訪一番,看看京外到底是何模樣。”
似乎是怕朱栩不同意,孫承宗又接著道:“臣等也有與皇上一樣的擔憂,各地遠離京城,單靠奏本難以窺全貌,二十二巡政御史沒有一年半載的實難以匯聚齊全,臣等等不及,想出去看一看。”
朱栩看著這幾人,心里暗笑,這幾位怕是不止這個心思,不嘗沒有施壓地方,樹立內閣威信的意圖。
加強內閣權威也是朱栩的計劃,幾人既然用心,他自然不會阻止,故作沉吟了片刻,道:“也可,不過要將政務安排妥善,不能耽誤。”
“遵旨。”畢自嚴等人心里長吐一口氣,也就是這種時候才能體悟到,眼前的人給了他們的壓力有多大。
“還有其他事情嗎?”朱栩還是一樣的動作,就差直接趕人的模樣。
畢自嚴等人顧視一眼,起身道“臣等……”
還不等說完,朱栩拿起茶杯壓了壓,道:“別急,朕還有事沒說。”
五人一怔,又看著朱栩,緩緩坐了回去。
朱栩摸索著茶水,道:“今天盧建斗來找朕了,說他不想在巡防營帶著,想去京外統兵,你們有什么看法?”
建斗,盧象升的字。
畢自嚴等人眉頭一皺,對視一眼的思索起來。
盧象升的官職是總兵,在山.東,河.南統兵數年,資歷是有的,外加又執掌巡防營,身份更高了半階,可說要出京再統領一省兵馬不合適,任一大營主帥又不夠,這該如何安排?
孫傳庭現在還是純文官,聞言想了一會兒,道:“皇上,可是想盧象升出京?”
“物盡其用,人盡其才,量才委用,是朕的用人理念。”朱栩淡淡的道。
孫傳庭點點頭,道“皇上,那不如,調盧象升入兵部,掛兵部侍郎銜,日后調出京就容易多了。”
朱栩雙眼微亮,這倒是個辦法,確實不錯。
孫承宗沉吟一陣,突然道:“臣贊同,確實可以。”
畢自嚴陡然也會意過來,傾身道“臣附議。”
靖王與汪喬年對視一眼,三位閣老已經贊同,只得道:“臣附議。”
朱栩看著內閣齊齊贊同,先是一愣,旋即醒悟過來。盧象升要是掛兵部侍郎銜,那就將巡防營再次帶入了兵部。
朱栩手指習慣性的動了幾下,笑著道“那就這么定了,關于山海關,你們是怎么想的?”
山海關地位的凸顯,是因為建奴的坐大,這里是拱衛京師,抵御建奴,最堅固,先險峻也是最后一道防線,從萬歷年間就著造,在天啟末已經有相當規模。現在建奴被滅,沈.陽光復,軍事重心北移,山海關就顯得有些‘無足輕重’了。
這方面自然是要看孫承宗的意見,畢自嚴等人都齊齊的看向他。
孫承宗沉吟一聲,看了眼畢自嚴等人,道“皇上,關于北方戰區大營,臣原本計劃放在沈.陽,那里最適合不過,錦.州,山海關一線,臣不打算再放置過多兵馬,有一千人駐扎即可。”
如果按現在朝廷的的想法,絕對不會允許山海關空置的,這樣就等打開家門,將京師徹底敞開,太危險了!
果然,孫承宗話音一落,畢自嚴等人,哪怕是孫傳庭都臉色微變,看著孫承宗又急切的看向朱栩。
雖然現在的人看來,空懸山海關確實危險,可朱栩卻知道,這一點都不危險,至少百年內無事。真要有一天沈.陽陷落了,山海關也擋不住敵人,那已經是熱武器時代,沒有足夠意識,分屬國內的的要塞,根本好聽不好看!
問題的關鍵是,朱栩并沒有詢問北方大營安置地點,而是想問熊廷弼。
曹文詔既然不肯任北方大營主官,那就得找人替代,熊廷弼是最合適的一個,資歷夠,威望也可以。
“這件事再議,”
朱栩果斷撇開這個話題,道:“關于熊廷弼,你們有沒有什么想法?”
眾人都微怔,沒想到朱栩是想問這個。
五個人相互對視,又是一翻沉默。
熊廷弼這個人,也算是麻煩人物,原本是楚黨,卻與東林黨走的近,最后投奔了還在潛邸的惠王殿下也就是朱栩,身份是相當敏感,復雜。這些年一直是山海關,相當低調,離京城很近,偏偏在東林黨等朝局一干大事上,從來不出聲,很多人都快忘記了這位。
朱栩這么突然提起來,除了孫承宗,孫傳庭,其他三人都有些意外。
孫承宗與孫傳庭余光相對,旋即開口道“皇上,可是有意讓他出任一大營主帥?”
朱栩見他問的這么直接,看了五人一眼,道:“西戰區,秦良玉,南戰區楊嗣昌,北戰區熊廷弼,東戰區盧象升,不設中部,你們怎么看?”
畢自嚴倒是沒有說話,看向孫承宗與孫傳庭,盡管他有些想法,但還是要有所避嫌。
這次是孫傳庭說話,道“皇上,臣建議東部戰區空懸,設立海上戰區,由海軍拱衛沿海,確保東部戰區安全。”
朱栩神色微動,若有所思起來。
這個他倒是完全沒有想到,確實是一個非常新奇的想法。若是能有海上戰區這個概念,必然有助于大明出海,提高對海洋的重視,甚至還能制定海洋戰略!
有了海上戰區做緩沖,東戰區的地位就會下降,不設倒是也無妨。
朱栩一邊思索著,一邊看向其他人道“都說說。”
孫承宗對孫傳庭突然冒出的想法有些意外,沉吟著道:“皇上,臣不反對,但據眼下的情形,臣認為應一步一步來,海上戰區可以在皇上,內閣這里記錄在案,合適的機會再啟動。”
朱栩微不可察的點頭,這位孫閣老的想法還是有些保守,對海外依舊持一種抵觸心態,只是在朱栩面前有所顧忌,沒有敞開說。
畢自嚴立刻就道“臣附議,臣認為,現在不是我大明擴張之時,還需韜光養晦,修整內務為要。”
靖王與汪喬年說不上話,都看向最末的孫傳庭。
孫傳庭沒有料到孫承宗與畢自嚴會齊齊反對,認真想了想,還是道:“皇上,臣堅持臣的想法,琉球不可棄,南海更不能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