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文文怎么可能服氣,當即辯道:“流行趨勢總在變化,有的人一炮而紅,有的人要熬的。”
“我熬了很久了。”夏歌說著攤臂道,“這工作也很不錯,比酒吧賺錢多,還很穩定,我的職位跟別人也沒有利益沖突,我很滿足。”
話罷,他又微微認真地沖二人點頭說道:“跟你們簽約當然可以,兩年,三年,四年,然后呢?我沒紅,失敗后再回頭,35歲,40歲,除了會唱歌以外一無是處,還能再找到這樣的工作么?我才剛剛學會面對平凡的自己,這過程并不好受。”
“怎么會,你這么有才華……”
“真的謝謝你的贊賞,但有沒有才華這件事,不是一兩個人說的算的。”夏歌靠在椅背上嘆道,“這樣的稱贊,一度是我堅持的勇氣,真的謝謝。”
顧文文急得攥起了裙子:“夏大哥,你就沒有點殘存的夢想么?”
夏歌只是微笑,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這實在沒什么可回答的,到時候自然就懂了。
“健哥你來說,我說不過他。”顧文文氣得要揉呂健。
“這問題挺現實的,沒什么可說。”呂健只是從包中取出一個信封,“缺錢對吧,我買你唱。”
他就此把信封推給了夏歌,哼笑一聲說道:“一萬塊,買你唱一首自己最喜歡的歌,就現在。”
夏歌的笑容僵住。
“健哥……別這樣……”顧文文趕緊拉了拉呂健,這么做實在是有點侮辱人。
“怎么,錢不夠?”呂健攤臂道,“你在這里不就為了賺錢的么?幾分鐘一萬塊,唱一首歌而已,猶豫什么?”
夏歌僵持的笑容強行舒展開來:“你可真會開玩笑。我還有事,要趕時間。”
“這都笑得出來?我在侮辱你。”呂健抽出信封中的鈔票在桌子上拍了拍,“錢都被我們這種人賺了,你就繼續做兒歌吧。”
“好了,謝謝你們能來。”夏歌強笑著起身送客。
“兩萬塊。”呂健又抽出第二個信封堆在上面,“你不是很現實么?沒理由不接受。”
“你們該走了。”夏歌側過頭指著門口。
“三萬。”呂健又抽出一疊,沖夏歌努了努嘴,“睡你都夠了。”
夏歌神色一蹙,頃刻間,笑容蕩然無存,猛然揮臂把桌上的錢甩飛,踏上一步攥住了呂健的領口,聲音低沉而又顫抖:“拿上你的臭錢,滾。”
呂健瞇眼道:“笑不出來了?”
“你以為我愿意笑么?”夏歌瞪著呂健一字一句道,“作為失敗者,我除了笑還能做什么?哭么?讓所有人都討厭我?同情我?”
“有些人,哭比笑要好看的。”呂健抓住夏歌是手肘,將其從自己的領口拽下來,重新理著領口問道,“你難道不想把這些都傾訴出來么?”
“很喪,招人煩的。”夏歌退了一步坐在椅子上,“別刺激我了,沒意思。”
“試試看,我聽得懂,就當是演唱會,聽眾只有我們兩個。”呂健也再次坐下,“我們為你而來,不要用自己都無法認可的音樂敷衍我們。”
“對的,就是這樣。”顧文文舉起拳頭使勁揮了揮,“剛才的不算,再聽一首!”
“……”夏歌沉了口氣,抬頭看著天花板,“我明白了。”
最后的笑容也蕩然無存,他沖著顧文文正色道:“把錢收好,我還沒窮到賣尊嚴的程度。”
顧文文吞了口吐沫……氣質完全變了。
夏歌之前是個老好人,感覺很暖,很成熟,現在變了。
變得很酷!
夏歌再次坐在鍵盤前:“我最喜歡的的歌,《消愁》,只在酒吧唱過一次,之后再沒人點過,后來的制作人也不喜歡,它讓我確定,我的審美不符合主流,再怎么努力做主流也不如那些天才。”
“洗耳恭聽。”呂健真的用手在狂擦耳朵。
“這大概會是我最后一次唱,你懂了也沒用,他們不喜歡。”
夏歌就此閉目,高高抬手醞釀片刻,開始前奏。
這次是鋼琴音效,降過調的,應該是ab調,意境完全不同,之前輕快的歌曲充滿了設計感,這次則充滿空靈感,即便是電子琴,也彈出了鋼琴的憂傷。
就連嗓音都變了。
不再是那種一味尋求正能量輕快的唱法,而是像酒后消愁那種音色,的確有點喪,但這也是只屬于男人的滄桑,那恰到好處,略帶沙啞沉厚嗓音,好像一片躺在地上的老樹皮。
“當你走進這歡樂場”
“背上所有的夢與想”
“各色的臉上各色的妝”
“沒人記得你的模樣”
顧文文身體不禁微顫,已經拽起了呂健的胳膊:“開……開口跪……”
呂健只是在聽,根本沒空理她。
這旋律有種北歐或者俄羅斯音樂的影子,那種獨屬于寒冷中的陰郁小調,沒有設計感,也沒去討好誰,只是酒后的人,傾訴內心的歌。
完全閉目彈唱的夏歌也從未看過鍵盤一眼,這樣一個人的深沉演唱本就是一副美麗的油畫。
“三巡酒過你在角落”
“固執的唱著苦澀的歌”
“聽他在喧囂里被淹沒”
“你拿起酒杯對自己說——”
呂健腦子里閃過了一副詩歌的畫面,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還未來得及驚訝,副歌來臨,這幅詩畫頃刻間被賦予了聲音——
“一杯敬朝陽,一杯敬月光”
“喚醒我的向往,溫柔了寒窗”
“于是可以不回頭的逆風飛翔”
“不怕心頭有雨,眼底有霜”
“一杯敬故鄉,一杯敬遠方”
“守著我的善良,催著我成長”
“一杯敬明天,一杯敬過往”
“一杯敬自由,一杯敬死亡”
“好吧天亮之后總是潦草離場”
“清醒的人最荒唐”
曲罷,夏歌高高抬手,任聲音遠去。
但那歌聲卻永遠纏繞在了聽者的心頭。
一杯敬朝陽,一杯敬月光。
一杯敬故鄉,一杯敬遠方。
一杯敬明天,一杯敬過往。
一杯敬自由,一杯敬死亡。
這酒,一杯更比一杯濃。
八杯烈酒過后,顧文文茫然地看著淚水滴到了裙子上。
并不是每句詞都聽清了,并不是每個調都聽懂了,但就是控制不住……
追求夢想什么的,真的被磨平了么?
夏歌此時才張開雙眼,神情也有些茫然,短暫的呆滯過后,再次靠在椅背上,無力的揮了揮手:“好了,走吧。”
“不要哇。”顧文文抓著桌子說道,“這首歌可以的……是很喪……可是我還想聽,還想聽10遍,一百遍,你到底經歷了什么!我想聽!”
“走吧,不想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