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健當即問道：“前進娛樂不是資源更多？”
“我來的時候就回答過了，那里的氛圍令人難受。”方糖的表情略顯隱憂，“健哥你說過，人越來越像機器，機器越來越像人，這句話越想越可怕。在前進娛樂那樣的公司，好像巴不得每個人都是流水線上的一個零件，用既定的流程去約束，用KPI去刺激，統一著裝，連公關言辭都要背得一字不差。”
方糖說著，有些害羞地低頭道：“雖然我的想法很可笑，很荒唐，但我總覺得，那里的人，那樣的人，有生之年，就會被機器取代的吧？”
說這話的時候，她不忘打量呂健的神色，好像在期待某種肯定。
“……”呂健沉思片刻，“如果機器可以取代前進娛樂的人，同樣也可以取代我們的人。”
“也許吧。不過我能感覺到，健哥好像冥冥之中，在對抗這件事……”方糖抬起頭，臉上煥發出了一種毫無心機的光彩，“你在想方設法，保留‘人’這個字吧？”
“……”呂健一愣，竟老臉一紅，避開了方糖的目光，“我才……沒那么幼稚……”
“嘿嘿。”
“呼……”呂健靠在椅背上，“獵頭不給力啊。”
方糖當然知道他在說什么：“嗯……適合我們的CEO，真的很難找。”
“談了七八個人，要么我不喜歡，要么不喜歡我，要么就要兩百萬年薪，最可笑的就是賀東方，開口就要當我的合伙人，他媽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呂健搖頭道，“談來談去，就一個還算過關，一位58歲的女士，沒野心，有責任感，做事細致，年薪只要40，想做到65歲再退休，我本來都準備簽她了，結果呢，她兒媳婦懷孕了，就回家帶孩子去了。”
“呵呵……”方糖掩面笑道，“這是好事，她萬一入職了再去帶孩子，不是更耽誤事……”
“你呢？”呂健突如其來問道。
“啊？我？我連男朋友都沒有啊。”
“會不會突然有一天去生孩子？”呂健毫無隱瞞地說道，“沒辦法，事實就是事實，女性在職場就是倒霉。”
方糖心神不定，支支吾吾道：“會提前說的。”
“提前一年告訴我，至少一年。”呂健點著桌子說道，“你是聰明人，知道我在冒大險。”
“冒險？你的意思是……”方糖突然驚訝捂嘴，“我我我……我行么？”
“沒他媽什么新鮮的，就那點事，你全經歷過了。”呂健手一擺，“你以為那些精英的工作有多難？不是的，只是他們熬出來了。還有我這么一批懶惰的老板，為了降低風險，只會互相挖經理人，誰也沒心思自己培養，這幫人就跳來跳去，身價虛高。”
“可是……我會不會太年輕？”
“會，會有人不服你，你也必須不斷經受挫折，積累經驗，加班應酬。作為回報，你會在25歲的時候，擁有那些經理人40歲的水平。”
“唔……”方糖聽得躍躍欲試。
方糖兩眼冒光：“據我所知，這個國家，還沒有這樣的公司。”
呂健挑眉道：“所以？”
方糖近乎完全被蠱惑，剛要感激涕零表衷心，突然想起了什么：“還沒說年薪！”
“嗨呀，聊的這么好，你不要打破氣氛嘛。”
大蠱惑術都能逃出來，此碧果然不凡。
方糖剛走，就輪流來了5位負責人，呂健簡要下達任務，讓他們各自去整理各自的名單，并且說明，每種業務的人力分配就那么多，徇私舞弊無所謂，最后誰的活兒干不完誰自己知道。
這幾位倒也沒什么意見，他們也巴不得換掉幾個人。
很快，這5份名單也遞了上來，呂健這便把呂康叫來，搬來小白板，把莫長愉和方糖的名單也一并貼上去，和呂康一起計票。
最有趣的時候到了。
莫長愉、方糖、負責人，三者之間誰都不知道對方做了名單，沒法商量。
其中莫長愉是最嚴格，最公正的，她是奉命暗中觀察得出的名單。她跟誰關系都不咋地，所以她的名單人數最多，稱之為A名單，最可靠的名單。
其次是方糖，相當多數的業務都要她經手，她實際上已經做了很久的代理經理人了，她做名單的時候會考慮的東西也更多，人情世故也會摻雜進去，會想著幫自己喜歡的，熟悉的人，聽話的人，因此她這份名單，只有12個人，這是B名單，有感情的名單。
最后是負責人們的名單C，5位負責人總共也只整理出了13人。
他們最清楚每個人的工作態度和工作能力，也是距離職員最近，最會徇私的人。更復雜的是，他們自己又是哪種人呢？他們自己是否配得上公司呢？給他們這個權力，他們會怎么用呢？
最有趣的地方到了，第三份名單考察職員是假，考察負責人才是真。
ABC三份名單相互對比，每個負責人的心態也便躍然紙上。
“結果出來了。”呂康瞪眼看著眼前的白板，“這這這……這套路太他媽深了。”
呂健則坐在椅子上瞇眼看著這幅杰作。
一番整理統計過后，最左邊列著4個名字，這4個人是同時出現在ABC三份名單內的，簡直就是人神共憤，工作態度奇差，情商賊低。
呂健拿出了小本子，開始記名，這四個人是必然會走的，越快越好，其中竟然沒包含艾薇吐槽過的那個網管。
第二列，是同時出現在AB兩份名單上的，有8個人。
這8個人是很可怕的，他們同時存在于莫長愉和方糖的名單內，至少可以證明他們看起來是不怎么好好工作的那類人，其中包括了那個管網管的人。
但神奇的是，負責人卻并沒有把他們列進去。
莫長愉和方糖的判斷的確有可能出問題，但很難同時出問題，更有可能出問題的是負責人，這也就是最普遍的辦公室政治——任人唯親。
選用親信無法避免，但只論親疏就很可怕了。
“臥艸……”呂康對照著名單驚道，“這8個人，6個人都是技術設備部的……胡耀楊的判斷偏差怎么這么大？”
呂健指著白板道：“還有更有趣的，你再看右邊。”
再旁邊的一列，是決定五位負責人生死的名單。
這列記錄著，在AB名單上都沒有，僅存在于C名單上的人，這里只有3個名字。
也就是說，莫長愉和方糖都認為這三個人沒問題，偏偏只有負責人認為有問題。
這實在太明顯了，辦公室政治之鏟除異己。
“這……這三個人……都是胡耀楊的人……”呂康擦了把汗，“他要干嘛啊？”
“他以為我不了解下面的事情，借機把異己清理掉。”
“啊？沒覺得他多討厭誰啊。”
“討厭不一定要寫在臉上的。”
“啊？我就一直寫在臉上啊，還能藏起來么？”
“胡耀楊的部門負責設備采購和IT項目招標，是負責花錢的部門。”呂健哼笑道，“我不管還真當我是傻子。他要清理的三個人，恐怕是不肯同流合污的。”
“……這么說，是不是太草率了。”
“馬上約那三個人來見我就知道了。”
“這真是……套路太深了，好的壞的都能篩出來……”呂康擦了把汗，望向白板，“找幾個人，出幾份名單，一個小時，就把整個公司的人都摸透了，得是多壞的人才能想出這種手段呀。”
呂康說著又望向了最后一列名單，思維竟然跟上了節奏：“這3個，就只能是同時出現在AC名單上的人了。”
“嗯，這份名單上的人也要走，莫長愉和負責人意見一致的人不能留。”
“這樣就確定7個人一定要走了。”
“還沒完呢。”呂健笑道，“莫長愉和負責人都希望趕走的大爺，一定也足夠惡劣了，為什么方糖卻放過他們？”
“啊！”呂康神色一震，“是啊，臥艸……難道連方糖都在被考驗？”
“還好只有3個人，在誤差范圍內，如果超過5個人，我連方糖都不敢信了。”呂康一邊在本子上記名字，一邊說道，“其實還有更深的玩法，比如再加入一重考慮，假設方糖和負責人們暗自串通過了，那么這份名單就更有趣了，我們可以推測出……”
呂康已經在往外跑了：“打住，腦仁兒疼，經理人的世界太可怕了。”
“怎么這么不求進步，所以你才只能當保潔總監。”呂健不忘提醒道，“叫那三個人來，稍微演一下，假裝是我要辭退他們。”
“演技我可以的，你放心。”
呂健突覺不對，然而為時已晚。
二層辦公區，呂康滿面殺氣沖至技術部區域，大臂一揮，橫眉怒目。
“你，你，還有你。”呂康揚著手臂夸張地指向三人，小兵張嘎附體，“總經理辦公室，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