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軍角號驟起,身為南門防御使,黃天從只得按捺住心頭的熱切,戀戀不舍收回目光,向趙獵抱拳拱手:“那鐵盾甲兵,就仰仗信安侯了。”
趙獵緩緩點頭,肅容還禮。
然后,二人同時向文天祥、張世杰行禮:“請二位相公至譙樓督戰,看我等擊破頑敵。”
文、張二相互望一眼,同時轉身向城墻兩邊一個個從涼棚里、墻根下、垛口邊蹣跚走出的宋軍將士合袖為禮:“大宋存亡,就拜托諸君了。”
所有宋軍將士無不下跪,伏叩于地。
鏘!黃天從拔出重新打磨鋒銳的腰刀,新換上的鱗甲甲葉隨著身體震動鏗然作響。黃天從刀鋒指日,聲如雷霆:“有我!無敵!”
不足千人,幾乎人人帶傷的宋軍將士齊吼:“有我!無敵!”
群情激昂,熱血激揚,而趙獵與他的特戰小隊卻一片平靜,只有眼里燃燒著熊熊戰意。他們是槍手,是快槍手、神槍手、狙擊手。此時此刻,他們最需要的,是冷靜,越冷靜,敵人死得越快、越多。
趙獵臉色冷峻甚至透著幾分冷酷:“聽我命令,漢軍、新附軍不用管,專打北庭軍。除狙擊手之外,所有使用五四手槍的戰士,集中在第一排,敵近到五步時集火開槍。其余武器,尋隙射擊敵人……”
敵近至五步才開槍,這簡直是拿命來搏啊!
五四手槍的空腔效應(擊中人體后在體內翻滾)不如點38,但穿透力極強,威力強勁,二十五米能擊穿3毫米鋼板。北庭軍鐵盾甲士所使用的鐵盾鐵板厚度雖然達到6毫米,更襯有3毫米厚的硬木,但這時代的鐵板性能硬度豈能與后世的鋼板相比?趙獵的五四軍用手槍,三十米外擊穿這種鐵盾不在話下。
只不過,五四軍用手槍,只有一把;單基藥,只有兩桶。而仿五四的威力,弱三分之一,所使用的也只是黑火藥,所以綜合威力只有趙獵五四手槍的一半。要破雙層鐵盾,必須放近、再放近,近至十米、八米,甚至面對面轟擊。即使這樣,能做到這一點的也只有仿五四,其它左輪、獵槍、火槍,都不行。
特戰隊員們對手里的武器性能無不熟稔,都明白這道命令的正確性與必要性。而能夠成為特戰隊員的,哪個不是忠誠值爆滿?對自來趙獵的命令,幾乎是本能的齊聲大吼:“遵都統令!”
這時就聽譙樓上的護衛甲士失聲驚呼:“鐵盾陣!”
趙獵、特戰隊員、黃天從及宋軍將士聞聲望向城外,一只奇異的盾陣映入眼簾。
就見那支從坡頂奔到元軍陣前的鐵盾甲士部隊,在由千余漢軍、新附軍組成的兩個大方陣后方結陣。百余鐵盾甲士圍成一個圓陣,人人緊貼,盾牌層層壘疊,密密匝匝,幾乎看不到一絲縫隙(縫隙當然有,只是遠遠看去實在不明顯)。陽光映照下,既似一個碩大半圓形倒扣鐵碗,又似一個移動的龜殼。
整個城頭到處都是一片吸氣聲,這樣的東西,也太……
黃天從同樣在吸氣:“這鐵烏龜……若讓他們殺上城來……”
趙獵雙瞳倒映著閃動的銀光,一直呡得緊緊的嘴唇微啟:“鐵烏龜么,我也要撬開一條縫,剜下幾塊肉來。狙擊手,上!”
特戰隊里,一男一女應聲而出,二人手持的是燧發槍,但比起一般的燧發槍,槍管長了四分之一。二人雙眼都罩著形制獨特的水晶防風鏡,其中一人的槍管上還套著絕無僅有的一具白光瞄準鏡。
特戰隊員個個都是精選出來玩槍高手,能在這些快槍手、神槍手里脫穎而出,何其之難。再加上趙獵對狙擊手的嚴格指標,整個特戰隊只有兩人勉強達到狙擊手:丁小伊、楊正。
丁小伊槍感天賦極好,連身為教官的趙獵都自愧不如,當初海上狙擊,大顯身手,是天生的狙擊手。而楊正本身就是出色的弓箭手,當年在弓箭對射中被張珪一箭傷喉,從此失聲。之后發憤練箭,以期復仇。也許是天賦,也許是心中那股子心氣,楊正對射擊感覺極佳。當初圍攻梁氏山莊時,剛摸槍不久的楊正就曾與黑丸共同承擔封鎖山莊側門與后門的重任,可見一斑。而因“天然保護色”被趙獵視之為天生狙擊手的黑丸,尚未能通過狙擊手測試,只能算神槍手級別。不過黑丸年紀還小,不過十四,未來還有很大潛力可挖,或許特戰小隊第三位狙擊手就是他也未可知。
丁小伊與楊正疾步上前,伏身于城頭凸出的馬面上,細長的槍管從垛口間穩穩伸出,瞄準那龐大的鐵龜殼。
不遠處的黃天從滿懷期待等了好一陣,始終沒聽到槍聲。
“搞什么?”黃天從很是郁悶,眼見元軍品字形大陣向崖城南門涌來時,已進入百步,當下不再關注那兩個什么狙擊手,轉身對嚴陣以待的火槍部隊下令:“自由散射,給老子狠狠打!誰打死一個鐵盾甲兵,按次獲升賞!”
排成三列的近百火槍兵一列列涌到垛口,砰砰砰槍聲震天,火光頻閃,白霧彌漫。
行進在前列的漢軍陣與新附軍陣首當其沖,軍兵手里旁牌噼啪作響,木屑亂飛,無不駭得臉色發白,死命抓緊旁牌。這一刻,只有這東西才能保住性命。而有些遮護不及時的倒霉士兵被直接打中身體,他們身上的皮甲被強勁的鉛子輕易撕開,裂肌穿膚,將內臟攪得一團遭。
在漢軍、新附軍一個個慘叫倒地時,不少鉛子也射到那只龜殼盾陣上,鉛子當當作響,卻只能在盾面留下一個淺淺凹坑,絲毫損傷不了盾后的鐵甲士。
隨著元軍品字形大陣越來越近,火槍的殺傷力也越來越大。許多原先用旁牌遮護而無傷的漢軍、新附軍士兵駭然發現,他們視之為生命屏障的旁牌,頻頻被鉛子擊穿,而碎裂的鉛子余勁依然強勁,如同霰彈一樣,把防護旁牌后的他們打得蜂窩。
然而,如此威力的鉛子,打在那一具具鐵盾上,除了乒乓亂響,火星四濺外,毫無作用。
黃天從恨恨一拳打在垛口磚塊上:“該死的龜兒子!”
這時,兩聲格外清脆的槍聲響起。
砰!砰!
盾陣前兩個鐵盾甲兵的小腿部位飆出一股血箭,兩個鐵甲士萎頓于地。盾陣頓時出現一個小缺口,后排的甲士慌忙上前堵住,保持陣形的完整。至于那兩個倒霉的甲士被后繼源源不斷的同袍踩成什么樣就只有天知道了。
重重盾陣防護的確夠嚴密,幾乎無縫可鉆,但是,盾陣總要移動。一移動,就有了破綻。這些鐵盾甲士已經防護得夠好了:鐵甲護體、鐵盔護頭、甲裙護腿、鐵盾增防,但他們的可沒有“鐵褲子”這種裝備。一般用于護腿的,叫甲裙,顧名思義,形制類似裙子,裙子的特點就是立定時看不到小腿,但走動時,小腿必定露出。
丁小伊、楊正二人正是抓住這個稍縱即逝的防護破綻,一槍中的。腿部中彈雖不致死,但絕對無法繼續作戰,而且以此時的醫療條件,想完全清理身體里爆裂的鉛子幾乎不可能。而且,看情形,這兩個鐵盾甲士怕是連救治的機會都沒了。
“好!打得好!”黃天從大力一拍磚墻,扭頭對不遠處的趙獵洪聲笑道,“信安侯麾下當真是臥虎藏龍。”
說話間,砰砰砰砰連響,又有數名鐵盾甲士丟盾捂腿慘叫倒下。
看到同袍的倒霉狀,附近鐵盾甲士驚慌放緩腳步,身體弓得更低,腳步下意識變慢。前面慢后面快,難免撞在一起,原本無懈可擊的龜甲陣頓時出現一陣擁堵混亂。
丁小伊與楊正哪還不知抓住機會,各自以最快速度裝填、開槍。短短十余息,兩人各自打出三四槍,擊中五個鐵盾甲士,令龜甲陣更為混亂。若不是燧發槍裝彈太慢,只怕這龜甲陣還沒推進到城下,就被兩名狙擊手打成“蜂窩陣”了。
黃天從看得興奮得把城磚都拍裂了,城上宋軍士兵無不興奮歡呼,大大松了口氣,那種被鋼鐵堅陣逼近的壓力為之一緩——這些鐵殼兵,也不是刀槍不入嘛。
而元軍主將脫溫不花在后方看到,臉上肌肉直抽。肉疼啊!每一個鐵盾甲士,那都是可以一敵十的百戰勇士,是他這支大軍的絕對主力,精銳中的精銳啊,就這樣毫無價值倒在一顆顆廉價得令人發指的鉛子上……這些打黑槍的混蛋!陰溝里老鼠!
在脫溫不花咬牙切齒的咒罵聲與激烈不絕的槍聲中,元軍品字大陣終于走完這八十步死亡距離,推進到城下。在大陣后方,已倒下近百具形狀各異的尸體與哀嚎翻滾的傷兵。
黃天從拔出腰刀,火槍兵們已經盡力,也取得令人矚目的戰績,只是元兵實在太多了……接下來,就只有短兵相接了。
黃天從忍不住又朝趙獵看了一眼,那年輕而堅毅的面龐古井無波,只有一雙黑色瞳子里,燃燒著一種名為戰意的烈焰。
“攻上城了。”脫溫不花看著那片閃爍銀光像水銀一樣,從一架架長梯“流”上崖城城頭,隨后,城頭爆發出的金鐵交擊聲、廝殺怒吼聲,響徹天地。
“這該死的破城,終于要破了吧!破了吧!”脫溫不花狠狠一攥拳頭,臉上縱橫交錯的疤痕扭曲如蛇。
近千元兵,似乎與守城宋軍人數差不多,然而質量卻大為不同。宋軍已經沒有預備隊,所有人都上城參戰了。經過上午四輪血戰,幾乎人人帶傷,疲憊不堪,戰力直線下降。而這千余元兵,全是生力軍,養精蓄銳久矣,雙方軍隊的戰斗力完全不在一個層面上。再加上一支可怖的鐵甲鐵盾部隊……
崖城防衛戰,最危急的一刻,來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