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令一下,趙獵率隊當先沖上二樓。剛到樓梯口,人影一閃,一個渾身甲胄的魁梧身影按刀攔住,厲喝道:“張帥有令,戰時任何人不得登樓,速速回歸本陣堅守。違令者,殺無赦!”
趙獵身形一頓,不用細看他就知道,能說這話的人,只有張世杰的護衛親將,張霸的堂弟:張雄。
趙獵看著這個跟張霸有六七分相似的虬須甲將,高聲道:“張帥,末將建議重新調整防御。”
大約過了七八息,樓梯護欄處出現一人,火紅大麾,明盔亮甲,腰懸御賜寶劍,瞪著趙獵,不怒自威:“信安侯有何提議?”
趙獵站在梯階上,仰首行禮道:“方才戰局,張帥可看真切?”
張世杰當然看清楚了,正因如此,他此刻臉色很不好看,沉著臉道:“戰局危如壘卵,信安侯有話直說,無話最好退回防線守御。”
趙獵也不廢話,沉聲道:“特戰隊與火槍隊皆遠程火力,盡可能不讓敵人靠近,以免招至不必要的損失。獵之意,火槍隊與特戰隊全部登上譙樓布防,各防御一面。如此,既可居高臨下攻擊元虜,又可藉護欄保護自身。請張帥均度。”
張世杰沉吟,趙獵提議似乎可行的樣子,而且他也清楚,自己手頭已沒有多少預備役兵了,火槍隊再這樣損失下去,就算有槍都沒人可補充,那才叫令人郁悶吐血。
張世杰示意趙獵等等,身影從護欄消失。趙獵知道張世杰是要與文天祥商量,雖然這位副帥素來剛愎自用,與文天祥也不對付,但崖城防守戰畢竟是以文天祥為主帥,張世杰是副帥。所以張世杰再拔扈,涉及到守御大計,也不能不與文天祥商議。
張世杰的身影再度出現時,先向趙獵點點頭,然后對張雄抬抬手。
趙獵舉手一招,身后特戰隊員魚貫而上。很快,黃天從也接到命令,讓殘存的火槍兵撤到譙樓,交給信安侯指揮。特戰隊與火槍隊一撤,難免在宋兵中產生波動及恐慌。要知道,若沒這兩支槍械部隊押陣,不到兩百的宋兵面對上千元兵,如何抵擋得了?
半身染血的黃天從拎著已換了三次的大刀,大吼道:“慌什么慌!本防御使還在此!龍雀軍兄弟與火槍隊并非撤退,而是到樓上布槍陣更好殺敵。我們守住梯口越穩,他們殺敵越多……”
話沒說完,一支冷箭射來,竟從黃天從面頰穿過,頓時說不出話來。
左右慌忙把箭尾截斷,卻怎么都不敢拔箭頭。
黃天從怒目圓睜,兩指夾住穿出的箭鏃,猛力一拔,頓時鮮血激噴,一臉黑須盡成赤須。此時這位南門防御使再說不出話,一手接過藥包按住創口止血,一手斜舉長刀,指向黑壓壓涌來的元軍,血齒間艱難滾動著一個只有細聽才能分辨的聲音:“殺——”
上得譙樓,自有龍飛翼、張君寶等指揮特戰隊與火槍隊的布防,倒不勞趙獵操心。
趙獵目光掃去,第一眼便看到文天祥少有地披上明光鎧,穩穩坐定椅上,膝上橫著一柄裹著黃綾的連鞘長劍,神色沉靜,無悲無喜,絲毫沒有被包圍的哪怕一丁點驚慌。見趙獵望過來,這位大宋丞相撫劍而笑:“讓立厓見笑了。不過,本相此劍非殺伐之劍,乃是忠君之劍。”
趙獵微怔,緩緩點頭,明白了文天祥的意思,想起這位大宋忠相曾立下的誓與譙樓共存亡的誓言。所謂事不過三,看來,文天祥是絕不會第三次被俘了啊。
趙獵聽著樓下如潮水般呼嘯吶喊的廝殺聲,鄭重對文天祥施了一禮:“丞相放心,獵,絕不會讓一個元兵踏上此樓!”
……
山頂上,羅傘下,阿里海牙父子遠遠觀戰。
聽到城上令人心驚肉跳、幾乎不間斷的槍聲,看到一次次逼近譙樓,又一次次被打退的元兵,貫只哥眉毛不停抖動,早前渡海時的那股雄心壯志早扔到大海里去了,直楞著眼,喃喃道:“太慘了、太慘了……阿塔,這樣下去,就算勝也是慘勝啊……”
阿里海牙微微一嘆,他何嘗不知?他之所以這么瘋狂,不計代價狂攻,并不僅僅因為長子死于趙獵之手,更重要的是,他心里非常清楚,今日之戰,只怕是元軍發動對崖城的最后一戰了。一旦龍雀軍舟師出現于海面,腹背受敵的元軍絕不敢再像這樣出動三分之二的兵力攻城,頂多只能拿出一半甚至不到一半的兵力進攻——可是如果連三分之二的兵力都打不下崖城,一半兵力能頂什么用?
如果今日攻不下崖城,就意味著阿里海牙此次南征徹底失敗,不但沒能像張弘范那樣勒石記功,享受那滅國俘王的巨大榮耀,反而淪為朝堂笑柄,在薛禪汗心目中的地位必然下降,自己問鼎荊湖行省丞相的野望就注定要落空。這,是阿里海牙無論如何都不能承受的。
所以,阿里海牙只能咬牙打下去,用人命去堵槍眼。反正他最精銳的北庭軍已死得差不多了,心早疼麻木了,現在要死,也是死漢軍、新附軍。這些南蠻死再多也無所謂,難不成還留著給宋人當俘虜,收編后再反戈一擊不成?
如果打不下是不是還能圍困?這個方案早前阿里海牙不是沒想過,但自從得知兒子忽失海牙失敗的那一刻,這個方案就無疾而終了。
要圍困敵人,首先要保障自己的糧道通暢,否則完蛋得比被圍的還快。先前忽失海牙就是這么干的,結果糧道被龍雀軍一斷,幾大千人立馬崩潰,最后落得個慘敗。現在阿里海牙也是一樣,只要龍雀軍舟師一到,他的海上運輸線就玩完,怎么圍困?至于元朝荊湖行省的援兵,且不說阿里海牙有沒有那個臉要援兵或來不來得及叫援兵,光是一個瓊州海峽,就是一個可怕的攔路虎。由于隔了個海峽,加上沿海船只幾乎被阿里海牙征用光了,想重新征集船只,從各州府抽調兵馬、收羅糧草,這可不是個把月能完成的事。從古至今,跨海作戰都是一項龐大而復雜的工程,幾乎不可能連續搞兩次。
歷史上元朝二征日本,光是準備各種海船,就幾乎耗盡了朝鮮的國力,并且最終因為朝鮮暗中偷工減料,埋下失敗的種子。
不得不說,行朝這次的落腳處選擇真是恰當,如果行朝不是在海角天涯的崖城,而是在陸地,怕不知早被踏平多少回了。
阿里海牙正沉思,突然城頭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歡呼聲,抬頭看去,卻是兩邊元軍已在譙樓入口匯合,正爭先恐后沖上樓梯。
耳邊傳來貫只哥興奮的聲音:“好!好極了!突入譙樓了!”
阿里海牙雙拳一緊,定定盯住不斷涌上譙樓的元軍旗幟,輕聲道:“文天祥,我們又要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