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寧小閑之所以知道這車廂內確實有女人,是因為第一日張生端飯菜上去的時候,她聽到了摔盤扔碗的清脆聲響,還有一名女子很尖銳的罵聲:“你敢給老娘拿這種破爛東西上來?”
然后呢?她對夫妻之間的口角最感興趣了。她想聽細節,于是呼喚起自己的御用順風耳。結果長天大人只開口說了句:“那男子正在賠禮道歉”,就緊緊閉起了嘴,不肯再說了。不過據好奇的白景白洪觀察,那車廂后來很有規律地震蕩了好一陣子……
唉,為了熊熊燃燒的八卦之魂,還是趕緊修成神通吧!耳不聰、目不明的寧大小姐仰天長嘆。
為了掩人耳目,她通常帶著小蝠妖們打好飯就返回車上。幸好此時女子吃飯本來就不愿在大庭廣眾之下讓人觀瞻,何況周圍全是大老粗,她的舉動并不顯怪異。
回到車上之后,她將手中的飯菜交給孿生子打掃,自己進神魔獄去烹煮云香米了。
倒不是說她傲嬌,不肯與商隊眾人同甘共苦,只是她現在正值淬體的要緊時期,三頓都必須進食云香米。對她這樣仙靈根全無的廢材來說,要改變體質本身做的就是水磨功夫,當真要從細節開始抓起。
寧小閑表示,每天都處于嚴重的睡眠不足狀態,她好困啊!
不僅是因為騾車行走時車廂內會十分顛簸,也因為這十幾天里,她幾乎沒有閑下來的時間。在同商隊的其他乘客能夠好命地抱怨旅途無所事事的時候,她卻忙得要斷氣了。
每日卯辰交替之時(凌晨5點),待劉一面發完早點后,她就要閃進神魔獄,老老實實地進行強身健體的訓練,為的不是中華之崛起,而是將來遇險時活命的機會能再大幾分。
從上車的第一天起,長天就將結金丹拿走了。他將這枚丹藥分成了若干等份,每一份都以清水勻開,并加入了包括三百年人參精粹在內的諸多藥材進行調配,然后要求她每天都要喝上一份。
長天告訴她,結金丹本來是筑基大圓滿的修士沖擊修為壁障所用。既然是“沖擊”,那么它本身就是虎狼之藥,藥效極霸道兇狠,,才能幫助服用者一舉突破桎梏,沖入金丹境。
可是筑基期修士的五臟六腑已經修煉得挺堅固了,不怕這橫沖直撞的藥力。而她寧小閑呢?只不過是個連煉氣期都未進入的凡人,冒然吞服結金丹,比起吃一顆炸藥進肚子也沒多大分別了。
因此長天動用秘法,均減了結金丹的藥效,中和了結金丹的霸道,又將它分成了細小的等分,讓寧小閑采用多次吞服的辦法,慢慢調整身體的機能。此事難就難在,他居然能用普通藥材來中和結金丹的藥性,這還是他這樣活了幾萬年的怪物才擁有的手段,其他修士哪怕有結金丹在手,都不可能做到這一點。
因此,她每天進入神魔獄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吞下一杯結金丹藥水。她想,長天以前對飲食一定很不在意,因為這藥水實在不是普通的難喝啊。那種帶著酸腐的味道,好比前些日子經過的沼澤里的爛泥漿!當然,她沒有親自去試過泥漿水的味道,不過想來也相差無幾。
這種抱怨,她自然不敢在長天面前說,所以只好問:“這藥我還得喝幾天?”
“一共需要九九八十一日。”他的回答真是無情得很,“我已經計算過,一顆結金丹讓你分服八十一日,是你身體能承受的最大極限,并且每日需要運行特定的功法來舒緩藥效,催發藥力。”看著眼前的丫頭愁眉苦臉,他真是又好氣又好笑。這樣天大的機緣令哪個凡人不妒忌到發狂?偏偏她得了便宜還要賣乖。
“服食完畢之后,你應該可以開始嘗試站入化妖泉了。”他忍不住將這好消息告訴她。唉,也當作一種獎勵吧。
寧小閑果然如他預料般,驚訝得將小口張成了O型。也就是說,八十一日之后,她就可以打開神通的大門了?她終于可以不做一個處處聽天由命的凡人了?她激動得滿面通紅。
長天莞爾道:“你先莫得意。這八十一日可沒有那么好過,你要完成的事有許多。”
“我不怕!有什么折磨,盡管來好啦!只要八十一日之后可以開始修煉!”被美好的前景沖昏了頭,她犯二地發下了豪言壯語,渾然不覺長天的俊目之中閃過一絲精光。
這丫頭,又說大話了!三日之內,一定讓她明白何謂語出如風、覆水難收。
她又想起一事,問道:“如果沒有這結金丹,我得花多長時間才能鞏固體質,開始修煉神通?”
他沉吟了半天,才悠悠道:“如果只服食云香米,大概需要五百天左右吧。”喜歡看她備受打擊的樣子,成為他最近才養成的惡趣味。
一年半?!她的體質有這么廢材嗎?息壤種出的云香米,質量可是赤霄派種出的十倍啊!每天食用這樣極品的靈米來打底,居然還要五百日,蒼天哪!
她憤懣地望向長天。這人的心腸當真是壞透了,若早早告訴她要五百多天才能踏進修煉的門坎,她敢不敢去西天還是另外一說。畢竟還要當上五百天凡人,這一路上的艱難險阻如何應付?聰明和運氣也有用完的時候哪。
他顯然很明白她在想什么,輕輕啜了一口茶:“若我早告訴你,你還敢上路么?你若不走,如何會遇上柳暗花明的轉機?”這茶的味道不錯。凡人的眼光和壽命都短得很,可他們的創造力也真驚人,比如手上這杯茶水。三萬年前,他只有酒和水可喝,還不曾出現這么棒的飲料呢。
茶葉是南瞻部洲東南沿海的特產,面世不過兩百年,就已經被凡人之中的特權階層指定為雅士必備、送禮首選,此后消耗量巨大,就連許多修士和妖族也愿意細細品嘗這種清淡回甘的醇久之味。加上茶葉制作之后重量輕、體積小,便于攜帶,因此一直都是商隊攜帶的重要貨物之一。
此時在長天耳里聽來,營地內傳來了呼喝之聲,顯然今日的行程就要開始了。一日之計在于晨,商隊的慣例是每日天不亮就拔營上路,入夜之后再尋駐地休息。鄧浩是經驗豐富的領隊,趕夜路這種冒險的事,他一般是不肯做的。
伙夫們將馬和騾都套上了車,跟上前方的隊伍。車廂一如既往的顛簸,不過寧小閑已經感受不到了,她身處神魔獄之中。
陶鍋蓋上水汽蒸騰,溢出陣陣米香。她計算了一下時間,從儲物袋中取出一件用荷葉包裹得很嚴實的物事——做熟了的野雞。這只雞卻是昨日早晨白景獻來的野味,血自然早被吸干了。野雞的個頭很大,她費了一番功夫才收拾干凈。
這種野味和家養的土雞不同,由于未經馴化,腥味較重。除腥的第一步本該是放血,不過小蝠妖已經在無意中替她完成了,可就是這樣,她還是用白酒、茶葉和姜片把雞肉浸泡了一整天,才勉強去了腥味。昨夜將它先淖了兩遍水,才有一鍋雞湯可以喝,而今日清晨,她打算換個方法來整治這一大塊雞肉。
吃得好,心情才好,這是寧小閑認準的死理。
她將整雞放進大碗中,又舀進滿滿的山泉水,傳送到了神魔獄的最底層。
長天正在煎茶。
與現代地球不同,南瞻部洲的文人雅士此時飲的主要是餅茶。為了運輸方便,茶葉一般經過“采、蒸、搗、拍、焙、穿、封”共七道工序,成品是圓餅狀,具體形狀可參考今日的普洱茶餅。就是說,在飲茶前先得將茶餅碾成細末,方可澆入泉水細細煎煮。
茶葉和茶具都是從鄧浩那里買來的。這個中年漢子嗜茶,有一日入夜扎營之后忍不住煮起了茶喝,卻讓寧小閑看著了,也受邀去喝了一杯。煮茶的工序看著既繁復又講究,讓長天對這樣的新奇事物產生了濃厚興趣,偏偏又喝不到嘴。
寧小閑心思細膩,見他在鄧浩煮茶時破天荒地問了好些問題,就知道長天的好奇心被吊了起來,于是向領隊提出了購買意向。這些天來,她和鄧浩也混得很熟,最后幾乎以成本價拿下來兩斤,居然也花掉了五百兩銀子,單價即是每斤兩百五十兩!對普通百姓來說,兩百五十兩已是巨資,足夠一家五口舒舒服服過上好幾年安生日子,因此茶葉之珍貴、之奢侈,可見一斑。
長天只看鄧浩演示了一遍,就將煮茶手法學會了八九成,這幾日自己反復研練,倒比這個領隊更顯嫻熟。寧小閑就看他揮了揮手,用橘木制成的茶碾子自行運動起來,把餅茶碾作粉末,他又用紅紗茶羅細細過篩一遍,才入茶銚煎茶,最后注入茶碗,終成清香美茶。
他做這幾個步驟,看起來都是全神貫注,竟已經捕捉到了一絲韻律的美感。寧小閑知道,自從坐進大牢以來,能令他全身心投入的事情已經不多,這煮茶偏偏就是其中之一。
受她影響,長天此時養成的乃是“品茶”的習慣,而非這片陸地上極流行的“吃茶”*。人們在喝茶之前,還要先進行調茶的步驟,即是先將茶末放入另一圓肚高頸的容器內,加上蔥、姜、鹽、椒等佐料,然后用沸水連茶帶調料都沖成糊狀,最后再調成茶湯供人飲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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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茶這種東西很早就被神農氏發現了,起先是當作藥物來使用的。這里為了情節需要,設定兩百年前才被人類發現。
另據三國魏·張揖爾雅記載:飲茶時,先要將加工好的餅茶,“搗末置瓷器中,以湯澆覆之,用蔥、姜、桔子芼之。”此外,也有用椒、桂、鹽等作佐料的。所以最開始人們喝的不是清茶。
只是到明代后,由于茶類加工方法革新,條形散茶在全國范圍內興起,除邊陲部分兄弟民族外,在茶中不再有人放任何佐料,重清飲雅賞,追求茶葉香真味實的“本色”,以領略飲茶的真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