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剛睜開眼時,寧小閑正擰了一塊熱毛巾放到他的額頭上。這小家伙的年紀和淺水村的大虎差不多,讓她一望之下心存憐憫。她手才剛剛放開,這少年眼珠子動了動,突然以他根本不該有的迅速,伸手抓住了她小臂,嘶啞著道:“救救我爹!”
他手心又冰又冷。這動作就像溺水的人撈著了浮木,寧小閑一愣神,竟然沒有避過去。
她救了一個人,然后又惹上麻煩了……
真是好熟悉的橋段。長天重重地哼了一聲。
是啊,這么個小小少年,怎會獨自一人出門,肯定是陪在家人身側的。如今他醒來開口的第一件事,當然就是求救!
她救是不救呢?
“隨你吧。”長天的聲音傳來。決定權在她,他不會干預過多。
所以她下一句問的是:“你爹在哪?”
少年茫然了,想了想才道:“似是在往東的路上,我可以帶你們去!”說完單手撐床,就想起身。
寧小閑也不攔他,只將粥遞給了他:“喝了,一會兒才有力氣尋人。然后將事情經過仔細說說。”
年輕人陽氣旺盛,寒氣很快就褪散了。這少年口齒倒很伶俐,大概是知道現在時間寶貴,所以三言兩語就將發生的事兒交代清楚。
他姓符,隨父親投靠親戚。再有十來天,困龍雪山被冰封的道路就會通暢,屆時就可隨著商旅隊伍翻過雪山。抵達平州境內。帝流漿大盛之日已經過去了快三個月,妖怪們的異動也漸漸消停,他們這一路上都走得很順利。
哪知昨天夜里吃過飯后不久。他就覺得頭暈腦脹、兩眼發黑。閉眼睡下之前,他親眼見到整個行旅的隊伍約六、七十人,都漸漸軟倒在地。
等他醒來,發現自己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父親早已醒了,正撫著他的頭發好生安慰,周圍卻有很多人走來走去,隱隱約約還有女人的哭聲傳來。看來是整支行旅的人都被抓來了。
在這世上。幾十個凡人突然從此消失在荒野的道路上,實在算不得稀奇,也幾乎不會有人去搜救。
這地方太黑。他呆了小半天,頭上突然光明大亮,這才知道自己原來一直蹲在一個巨大的地窖里。這窖口開在上方,有兩個面無表情的人低頭看了看他們。其他人正要呼救。這兩個家伙就跳下來抓了一個商人上去。這一行徑令所有人都緊緊閉上了嘴,努力將自己蜷得更緊些。
那商人再也沒有回來。到今夜之前,又有三人也被拖了上去,同樣是下落不明了。地窖里頓時彌漫著恐懼的味道。
有人怯怯懦懦,有人就不安心等死。這符姓少年在地窖里幾乎摸遍了土壁上的所有紋路,終于發現有一小塊土壁是用木頭掩著的。在所有人幫助下,這塊木板被卸了下來,露出里面黑乎乎的洞口來。
大概這便是前人留下的生路?這一瞬間。大伙兒幾乎要喜極而泣。可是這洞實在太小了,只有孩童鉆得過去。符姓少年和另一名少女的身材都很瘦弱。于是脫下厚外衣,努力擠進了洞里,準備找人來解救。
在洞里爬了小刻鐘之后,他們終于見到了光明。可是鉆出來之后,兩個少年茫然了:這是哪里?
他們商議了一下,各自往不同的方向去了。符姓少年才走出不多時,就身后身后傳來了少女的慘呼聲,顯然是被找到了。他不敢回頭,匆匆向前奔跑。
也是他運氣好,才跑出不到半個時辰,居然就找到了山坳中的這個小村莊,遇到了寧小閑。
趁著符姓少年不注意,她啟用了魔眼傳音道:“長天?”有了神通之后,她也能啟用魔眼的能力了,媽媽再也不擔心她和長天通話會被人偷聽了。
幾十條人命啊,她若不知也就罷了,現在既得了消息,如何能不去救?
“唉,你果然是個禍精。你不去找麻煩,麻煩也會找上你。”他長嘆了一口氣,知道此事若不讓她辦了,后面耿耿于懷,說不定要變成她的心魔了,“去吧。救了人就收手,不要再生事端了。”
“哎,好嘞!”她頓時眉開眼笑。
符姓少年接過她遞來的兩顆藥丸吞下。剛服下第一顆藥丸,他頓覺肚子里升起一股暖流,幾息之后,渾身都暖乎乎的了,原本發僵發硬的手腳,現在重新變得靈活自如;待服下第二顆之后,胃里頓時覺得滿滿的,再也沒有腹饑之感。“姐姐真是有神仙的手段!”他瞪大了眼。
寧小閑撲哧一笑:“你說錯啦,姐姐是有神仙幫忙而已。”時間寶貴,她帶著少年下了樓,從衣掛上取下雪貂大衣披在他身上,然后和涂盡一起掀開簾遮走了出去。
她現在也有修為在身了,區區嚴寒,不在話下。之前披著大衣走動,無非是不想驚世駭俗而已。
外面風雪交加,這三人才走出了幾十步,就消失在所有人視野中。客棧掌柜望了望門外,搖搖頭,縮回了柜臺里。
這一趟,符姓少年往來路回奔的時候,幾乎就沒有停頓了,顯然逃亡過程中也不忘牢牢記路。寧小閑輕撫了撫他的頭頂,暗贊這孩子處變不驚。若換了在華夏,十二三歲的少年還抱著書本苦讀,哪里能練出這樣的機靈勁兒?
涂盡嫌他走得慢,伸掌托在他肋下,頓時有一股氣流輕輕將他護住,不禁周身寒意大減,連雪地都不再那么難走了。這兩位貴人好厲害!他緊緊咬住唇,只覺得救出父親的希望,又變大了好幾分。
回程比來時快了不止一籌。三人只用了一刻鐘的時間,就奔到了目的地。
眼前這農莊占地不小,有土房、有圍墻,但多數已經傾塌,顯然早已被廢棄了。符姓少年猶豫了,他在昏迷中被抬進了莊子,后來又是從地道里鉆出來的,并不知道地窖的入口在哪里。他正待開口呼喊,卻見涂盡往莊子前一站,抬了抬頭,突然道:“在這里了。”
他是魂修,對人的魂魄特別敏感。這廢棄的莊子里只有一處有活人聚集,他自然能感應得到。
他轉進一個農家小院,走到某個不起眼的角落里,從地上拾起一枚拉環,輕輕一扯。只聽得吱嘎聲響,果然拉起了一扇地窖的銅門。清冷的月光,頓時照進了陰沉的窖底。囚徒們低著頭,惟恐衰神點中了自己,還有人忍不住發出了一聲哽咽,下半聲就消失,大概是自己用手捂住了。
寧小閑長嘆一聲道:“你們得救了,出來吧。”隨手將莊中尋到的梯子架到了窖里。她的惻隱之心又泛濫了。
被困人群聽到頭上傳來女孩清脆的聲音,都不敢置信地抬起了頭,隨后爆發出一陣歡呼。
涂盡怒道:“噤聲,敵人還在附近!”經他這一低吼,男人們果然都閉了嘴,只有幾個女子喜極而泣,嗚嗚不止。拾梯而上時,又發生了混亂,幾個男子仗著自己身強體壯,要將婦孺擠到一邊去自己先爬,結果一陣勁風撲面而至,老實不客氣地將他們都掃了下去。
涂盡瞪眼道:“女人和老人先上來。”窖底這才平靜了,人們依次而上,盡量保持著沉默。
就見這冷厲的男子不屑地笑了兩聲:“嘿,凡人!”凡人確實目光短淺,此乃命運所定。寧小閑看這些人一眼,卻是心懷憐憫的。她不久才從凡人淬體進階,自然知道凡人的自私自利,凡人的可悲可憐。然而正因如此,她才舍不得丟下他們。
窖底還剩下四五人時,她和涂盡互換了一個眼色:有人來了。
大半夜地,會到這荒廢村莊來的只有劫匪。來者的腳步聲非常沉重,并且顯然踩著人類的步伐而來。寧小閑皺了皺眉,這些人聽起來似乎沒有武技或神通在身,但是奔跑起來速度極快,又不似常人。
涂盡臉上露出了奇異的神色:“咦,來者都只有一魂一魄,已經不能被稱為人了。”顯然他是動用了自己的神通探查。他是玩弄魂魄的大家,既然他如此說,那么來犯的敵人一定就很蹊蹺。
幾息之后,莊外果然有十來人奔了進來,都是村民打扮,手里還提著武器,可是面容僵硬,雙目發直,在這冰寒的天氣里個個凍得身體發青,有些人身體甚至有明顯的烏黑,顯然是肌體被嚴重凍傷。不過他們也不管不顧,舉起武器沖著面前的活人就砍了過來。
人群大嘩,忍不住就要避讓。寧小閑擋開了一記砍向常人的攻擊,頓時覺得這些沒有魂魄的傀儡力量很大,但砍劈之間毫無章法。她又擋了幾下,發現這些傀儡只是全力砍削,招式如劈柴砍樹。有些傀儡的胳膊肘都被凍得發硬,她稍稍使力,都能聽到對方骨骼碎裂的聲音。
她這里還在磨跡,涂盡已經將自己面前的傀儡收拾干凈了。他的辦法也簡單,一人一劍削去了腦袋就是。這類低級的傀儡,還沒資格讓他動用神通。傀儡沒了腦袋,果然就趴下了一動不動。身后眾活人也嚇得一動不動,只覺得這恩公出手太狠了,殺人比宰雞還要干脆,還要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