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峙淵渟。”長天接著道,“他已經有了‘景隨心移’的神通,在他周身兩丈之內建起了領域。但凡在領域之內的人、事、物,都不可拂逆他意。”他的語氣十分凝重,“以往只有渡劫成功的仙人身上才具備這樣的神通,沒想到此人竟可以自由施展。他們在此密謀之事,你都聽不到最好。你若抓住機會,一定要盡早離開。”
好牛掰的感覺!
在寧小閑的神識中,這人就像鋒芒畢露的絕世好劍,稍不留神就會被他割傷。他就這樣一步一步走了過來,走得越近,這樣的壓迫感就越強烈,恐怖的劍意刺得她眉心發癢,直想轉身奔逃。長天所說的“凌厲”,果然十分恰當。
決不可就這樣讓人看低了去!寧小閑緊握住拳,促起神力在周身兩個流轉,抵去了這人帶給自己的諸多負面影響,心緒也慢慢平靜下來,面色恢復如常。既是想要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那么哪怕見著了頂天立地的大人物,也不能摧眉折腰才是!
這人走得似慢實快,原本還是遠方的一個小白點,幾息之后就已經站在了沙灘上。他往沙灘上這么一站,夜風都為之一頓,灘邊的荊草叢無聲無息地伏了下來,幾個葉片還沒掉落到地上,就被整整齊齊地一劃為二。他面無表情地朝著老人點了點頭,這才將目光移到寧小閑身上,挑了挑眉,似是奇怪她怎能禁受住自己劍意氣勢的侵襲。
不過,也只是一眼罷了。
他隨意地一瞥,隨意地轉過頭去,眼光中連冷漠都欠奉,似乎她是芥子般細小的生物,不值一提。寧小閑垂下頭去,眼里光芒閃動,心中卻道。早晚有一日,要教天下無人敢如此視我。
老人笑罵了一聲道:“有完沒完了,我好心好意請你吃東西,你一來就要把我這小朋友嚇跑。把這沙灘給弄壞么?”轉頭對寧小閑道,“莫怕,我這朋友以劍入道,如今修為境界雖比我高,但心中除了劍什么也剩不下,決不是有意針對你。”
“這魷魚烤得真是絕了,這位小友……”老人看著她,拖長了語調。
她很乖巧地接話:“我叫寧小閑。”
他轉頭對那人道:“嗯對,寧小友這門手藝極好。白擎白道友,你要嘗嘗不?”
她頓時覺得一盆冰水從頭淋下。禁不住從內到外都涼透了。
白擎,竟然是白擎!
這個冰塊面癱男竟然是權十方的師父,那個對她不爽到極點的朝云宗掌教!幾個月前他還命胡火兒追殺于她。如今她這樣活蹦亂跳地送到他面前,是不是相當于洗干凈了脖子再恭恭敬敬地請他來砍?
她努力扭動脖頸去看白擎,果然這大劍仙冷冰冰地望著自己。若說先前的氣勢只是舉手投足自帶的隨意,那么現在渾身溢出的殺氣已經有若實質。
白擎望著她,淡淡道:“寧小閑。”
這不是疑問句,他也并非詢問她,說出這三個字的時候,他渾身的殺氣都找到了渲泄的渠道,向她席卷而來。速度快得連坐在對面的老人都來不及阻止。
像是萬千銀針附體,寒氣迫人。這恐怖的殺氣令她渾身每一個毛孔都豎了起來,身上的神力自發護主,死死抵御殺氣的侵襲。寧小閑再不遲疑,捏爆了兩個剛從多寶閣購得的護體法戒,身邊頓時浮起兩層泛著青光的護盾!然而這股殺氣太過凌厲。法戒的護盾只堅持了兩息就發出“啵啵”兩聲輕響,宣告被破。
幸好被這么一擋、一拖延,殺氣雖然猶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卻已被消耗得差不多了。她就只覺得胸口如被寒針扎透,頓時眼前一黑,喉間發甜,忍不住吐了一口鮮血出來。
渡劫期大圓滿的修士,本事果然無遠弗屆,只用了區區三個字就將她打傷了。
她悶哼一聲,不管身上的傷勢驟然站起,拂然道:“不知晚輩何處得罪了白掌門,要勞您這樣驟然出手?!”
七仔見她受傷吐血,猛地站了起來,渾身羽毛炸起,對白擎擺出了進攻的姿態。
白擎對它的動作若無所覺,只是挑起了眉,毫不掩飾自己的訝然:“你竟能捱過?”他聽了寧小閑的名字便隨意放出殺氣,心想打殺了就是。莫說他一教掌門為何對區區一個弱女子動手,無論是貧民還是巨富,抬腳碾死地上一只螞蟻之前,會先考慮到自己的身份么?
在他心中,寧小閑原是連螞蟻也不如的生物,細微得讓他連考慮自己的地位都不必。不過她竟能捱過自己這一擊,并且身上的傷勢看來也不重,這就很不一般了。哪怕是他悉心教導的權十方,要接下他這一記出手也絕不簡單。并且這女子身上氣息古怪,竟讓他有看不透虛實之感。
寧小閑不答,伸手揩掉了唇邊的鮮血,這才重復了一遍道:“不知晚輩何處得罪了白掌門,逼您一見面就想取我之命?”有神力護體,又有烏鱗寶甲抵去了十之的殺氣,她本體受傷不重,借著喝問之機,《真一訣》功法加速運起,平復起傷勢來。
這話卻是咄咄逼人了。不是她自己作死,而是白擎既然見面就要取她性命,那么她再低聲下氣,也徒惹人看不起罷了,還不如有些骨氣,激得一旁的老人出言出力相護,她說不定還有幾分生機。生死攸關的危機來得如此突然,在白擎周身氣勢隱隱的壓迫下,她不僅沒有被嚇壞,腦筋反而轉得飛快,尋找一切求生之道。
這小姑娘竟然說她能“逼”他!白擎冷冷哼了一聲。寧小閑卻不知道,他是一派宗師,既然第一次出手失敗,后面也不好再對她出手。
一邊的老人森然道:“白擎,我敬你也是條漢子,為何一上來就對個小姑娘悍然出手?”寧小閑雖離他不遠,他沒料到白擎不聲不響動手,這朝云宗掌門修為又著實高深,這一記出手就連他都沒有攔著,臉上極是掛不住。
他雖還是坐姿,周身卻開始彌漫起澎湃浩大的氣勢來,不似白擎那般鋒銳,但綿綿然、渾渾然,直似無止無境一般,令她想起坐臥在地的獅王,哪怕不露出血盆大口,也是兇威逼人。
這才是渡劫期大圓滿修士應有的氣勢!之前如鄰家老叟的親和,不過是他追憶往昔時,留給她的假象罷了。
白擎冷冷道:“她是小徒的孽障,本想打殺了就是。哪知她還有些修為在身。”他轉頭對著寧小閑細細看去,殺氣已經斂去不少,眼里剩下的是探究和專注。
說實話,這樣的眼神,反倒讓她覺得更加可怕,好像這位一宗之主正在心中盤算著什么似的。“你的修為不深,道基很淺,所修的功法卻很有些古怪?嗯,我聽說你還不滿二十歲?倒是比我宗內那些不成器的女弟子強多了,只可惜,走的終非正道。”
她心中一跳。白擎看出她以人身去修妖法了么,不然為何會說“終非正道”?但不管如何,這位劍仙眼中的殺氣漸消,于她而言卻是一件好事。
白擎不再理會她,端端正正地坐了下來,轉頭對老人道:“南宮,你今日喚我來,只有這等閑事么?”
這一下算是坐實了她的猜測:這老人,正是廣成宮的現任掌教南宮真。
南宮真搖頭一嘆:“我不如你。你絕情斷欲,數百年一心一意修劍,將閑雜事務都拋給了旁人料理,我卻要事事親力親為。這幾百年的因果糾纏下來,唉……”
白擎默然片刻,才道:“你必無妨。”于他而言,這卻是極少會出口的安慰之語了。
南宮真道:“未必。我這幾百年殺過的人真不少了,屆時也不知道要迎上幾重的天劫。”他拿起身邊的酒葫蘆拋給白擎,哈哈一笑道,“我輩逆天改命,數百載苦修,是成仙還是成仁,便看這一朝!為此,須浮一大白!”
白擎接過葫蘆,也灌了一大口道:“登天之路,豈是這樣好走?你先行一步,三年之內,我必來追趕你。”
南宮真一怔:“三年?你快要壓制不住自己的修為了?”
白擎臉上少有地露出一絲苦笑:“嗯。若無九轉生蓮華靈丹,我三年之內必迎天劫。我手上殺孽比你還重得多,天劫必不會對我客氣。”他隱隱現出一抹傲色,“我不怕天劫,唯懼留給我的時日無多了。”
兩人相顧無言,倒是喝了不少酒。
過了好一會兒,南宮真才道:“對了,北方的局勢……”
他才說到這里,一直杵在旁邊扮木樁的寧小閑就插口道:“兩位前輩,我先退下,不打擾二位談話的雅興了。”這兩人聊起天旁若無人,她卻不想不小心聽到什么機密被滅口,所以還是腳底抹油,開溜為妙。
她嘴里說著話,腳步已經動了。南宮真微笑著點了點頭:“寧小友,明晨大典上再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