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覺得有趣極了。這觀禮大典還未開始呢,廣場上就能見著了蕓蕓眾生相。
她很是好奇,然而終歸在這個世界認得的人太少,這里站著的修仙者人數雖眾,看來看去卻沒有幾個熟面孔。過不多時,身邊響起一聲輕咳,她回頭一看:涂盡不知從什么時候鉆回來了。
還有一刻鐘,大典就要開始了。她才入席不久,就有一群又一群拍著翅膀、身長不及手掌的小人兒飛了過來,每個小人兒懷中都抱著一只青玉酒杯。這對她來說也顯得小巧的杯子,小人兒抱在懷里卻是頗顯吃力的。眼見得有一個小人兒停在自己面前,寧小閑趕緊伸出手掌,接過了杯子。
那小人兒放下了杯子,也不停留,轉身走了。就這一會兒功夫,也足夠她看清了,這小東西背后的翅膀薄若蟬翼,身體雖作人形,但面貌卻是模糊不清的,似乎還沒有長出人臉。就這一來一去,她聞到了淡雅的芳香。
徐莫幽也接了一只杯子,淺淺啜了一口,見她杏眼瞪得老大,不禁笑著解說道:“這是由植物變成的小精怪,稱作草木精。因為自身沒什么突出的能力,卻有很芳香的體味,因此人類喜歡將它們捉來煉出香劑,現在在外界已經難覓其蹤。這群草木精生活在廣成宮庇護之下,除了替廣成宮耕種玉田、釀酒之外,還會幫助廣成宮門下做一些簡單的雜務。”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呢。杯中液體清澄如水,傳出她熟悉的氣味。她拿起來品了一口,發現果然便是南宮真強力推薦過的九天醪酒,只不這杯醪酒的年份自然沒有他葫蘆里的醇久。她不喜酒水的辛辣味兒,將杯子靠近肩膀,七仔立刻興高采烈地湊過來喝了。
這一杯才剛剛見底,就有草木精從天而降,拿著小小的銀壺給她重新斟滿。這銀壺拿在草木精手里。看起來小得像個鏈墜子,然而卻能倒出一杯又一杯的酒水,竟然也是法器!
她倒嘶了一口氣。這場上的草木精有近萬只呢,以每三只共用一個銀壺來計算。廣成宮竟為它們打造了三千多只銀壺法器,只為斟酒倒茶之用!
這仙派,好大的手筆。
場上,首次來到廣成宮的年輕的修仙者也嘖嘖稱奇了起來。九天醪酒是用最好的靈米釀成的,酒液入喉之后,化為精純的靈力游走四肢,不知道有多舒暢。多數年輕人飲完一杯之后就靜立當場,似是默默地消化了靈力,然后等草木精斟滿酒杯之后,再行啜飲。對他們來說。這真是難得的機緣。
廣成宮,給所有到場的賓客先送上了一份禮物呢。只不過各宗各派也隨即紛紛發下了命令,靈酒雖好,只許門下弟子飲用三杯,否則大典才剛開始就喝得面紅耳赤。像什么樣子?
雖然七仔意猶未盡,但寧小閑可沒打算讓它喝飽自助酒水,于是學著徐莫幽那樣,將手掌放在杯延上,草木精就會意,不會再飛下來斟酒了。她才剛放下杯子,就聽到了飄飄渺渺。不似凡樂的天籟響起,似鐘磬、似琴瑟,婉轉處如古琴,高昂時倒有幾分小提琴的激揚,曲調亦是聞所未聞。
這樂聲打破了她對音樂的認知。以前,她都以為樂音一定是用耳朵聽的。卻沒想過這世上竟還有這樣的音樂,是直接從神魂內響起,每一個音節的變化都讓人銘刻于心,縈繞不絕。只聽得兩曲,她就感渾身上下心曠神怡。靈臺清明寧靜,似是被滌洗得干干凈凈。這西行路上遇到的種種艱難困苦,似乎都是前塵舊夢,再不能令她心懷郁結。
可是這曲子并不是毫無瑕疵。聽上半曲還好,再多聆片音,她就發現這曲子只是悅耳,卻冰冷冷地無情無感,所以聽了一小會兒就睜開了眼。放眼看去,整個廣場的修士中,多數人都如她剛才那般緊閉雙目,接受樂音的陶冶,有人面上還有淡淡的淚痕,想來反倒被喚起了難過之事。身邊的莫幽先生笑吟吟地,似乎沒有受到影響,對面的白擎白大掌門依然是面無表情地正襟危坐,腰板挺得筆直。
一兩支曲子,就令滿場修士的境界,高下立判。
“心志堅定、道心通明者,這曲子對他們無益,自然不能令他們動容。”長天在她耳邊淡淡道,“比起你來,他們離‘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還更近些。”
長天對她的修行從來都是極嚴苛的,幸好旁邊徐莫幽見她睜開了眼,贊了一聲:“寧小友年紀輕輕,道心之堅定倒是出乎我意料啊。這是樂音宮所創的忘憂曲,能夠滌洗心志、祛蕩心魔,靈臺越空明者,從音境中蘇醒得也就越快!”他修道七百余年,又一心撲在丹道上,心志自然是比什么都堅定了。可是寧小閑才不到二十歲,她睜眼的速度,就已經比廣場上許多修煉了一、二百年的修士還快,怎不讓他驚訝?
他指了指廣場邊豎著的一架巨大樂琴。看起來有些像風琴,但每一根琴弦都比發絲還細,只要有輕風吹拂,就能彈奏已經設定好的曲調。這里海拔數千米,勁風呼呼,因此這曲調自然是飄飄渺渺,不曾中斷。“大道三千,殊途同歸。樂音宮獨豎一幟地以樂入道,這架風鳴琴是他們的鎮宮之寶。廣成宮大典,樂音宮也來慶賀,但他們亦是身份尊貴的修士,不能如尋常歌女那樣專程登臺獻藝,所以將此琴借給了廣成宮。”
寧小閑撇了撇嘴。這樂音宮自己修的是樂音,還扭扭捏捏地不肯登臺獻唱,這道心首先就不清澄了吧?
能站在這里的哪一個不是人精?廣成宮先贈酒、后鳴琴,算是給廣大賓客兩份大大的見面禮。這大典,其實早已開始了。
她轉移話題道:“廣成宮門下,不是號稱有十萬之眾么?怎么今日廣場上連外賓在內,一共也只有數萬人?”
徐莫幽笑道:“十萬余人都來了,那么廣成宮還如何運作?本次大典,廣成宮只允許筑基中期以上的弟子參加。不到這個境界的,都要回去照常修行、執勤。”
她心里突然生出個奇怪的念頭:那么,今日在這里是看不到計振宗了?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這人很關鍵。看不到他,她心里隱有不安。
那么,計振宗在做什么?
今天對廣成宮來說是個大日子,對他來說,也是。
因為封印在畫卷里的兩個神仙告訴他,今天以后,他就能變成頂天立地的大人物了,再也不用被欺負。只要,只要他先幫他們一個小小的忙。
他不過只有煉氣期的修為,連筑基都不曾,當然沒有權利站在高高的玉笏峰頂,見一見天下的英豪。
誰也不會理他,誰也不會管他去了哪里。
所以現在,他又站在了玉笏峰的山腳下,抬頭向上望了好久,似乎能聽到那上面的仙樂飄飄,能嘗到那上面的仙家瓊漿。然后他輕輕躍了進來,像只猿猴般躥上了山腳,仍爬到兩棵青松后面,然后伸指叩了叩大山。
石壁悄無聲息地向內凹現出一條長而幽深的通道,他卻因走過多次而夷然不懼。在這段暗無天日的密道內走了好一會兒,他終于又來到了那間小石室。
那幅白虎觀月圖,依然孤零零地掛在墻上。
他甫一踏入石室,那個粗壯的聲音就響了起來:“很好,你今日很準時。上面的大典,開始了沒有?”
計振宗撓了撓頭:“也許開始了吧。”
“嗤。”這聲音啐了一口,“我真是歡喜得同你一般兒傻了。你又聽不到上面的動靜,問了不也是白問?”話鋒一轉,“過來,將你的血滴在這畫卷上。在這破畫里頭呆了這么久,虎爺想出去透氣了!”
哪知計振宗搖了搖頭:“不行,我還沒變得厲害,不能放你出來!”
那聲音大怒:“我們不是說好了么,你放我出來,我教你大本事!”
計振宗渾濁的眼里突然閃過一絲精芒,被對方看在眼里暗道一聲“不好”。幸好他也傻得久了,這絲光芒一閃而沒,不復出現。他想了想,吸了吸鼻子道:“你要是出來以后就跑了,我怎么辦?前年我在河邊救了個姑娘,本來說好救她上岸她就陪我玩兒,結果我才把她從水里撈出來,她就把我推下水,自己跑了。不行,不行,我不能再上當!”
那聲音氣得發了抖:“你、你居然拿我們和一個凡人女子相比!好大的膽子,等你爺爺我出來了……嗯,什么?好吧好吧,時間寶貴,先給他也行。”
這聲音清了清嗓子道:“算了,不跟你一般見識。我就先傳你兩門神通,此生受用不盡。”說罷,將口訣一字一字念給計振宗聽。計振宗現在雖然半癡半傻,記性卻好得驚人。
那聲音對他知之甚深,既是打定主意先將神通傳給他,也就不急不徐地將口訣反復念了三四遍,等他記牢了,才道:“這總行了吧?法訣你也會了,現在過來完成我們的交易!”
這幾天都在看云南地震的消息,心情很不好。想想自己能夠安坐家中,手腳健全地碼字,真是一種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