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一刻鐘之后,他們已經站在了據說是本地最好的館子門口。≮雜≒志≒蟲≮這里的招牌不是最大的,門面也不是最堂潢的,甚至廳中的墻壁都有些破舊,但是食客的確濟濟一堂,多半吃得滿頭大汗。
他們正好撈到了最后一個廂房。這里景致還當真不錯,有穿堂風吹過,送來徐徐清涼,窗外還有一口清池,碗口大的蓮花開得正艷。
兩人剛入席,寧小閑就對伙計道:“招牌菜每樣先來一份。”
那伙計眨了眨眼,以為自己聽錯了:“姑娘,我們這兒的招牌菜有二十多道。”
“對。先都來一份,不夠再點。”她自囊中取出兩片金葉子放在桌上,又取出兩錠碎銀塞進伙計手里。這圓臉伙計的臉立刻就變得更圓了。
有錢的大爺喜歡排場。莫說兩人用餐了,就是這姑娘肩上的小鳥自個兒飛來吃飯,點遍館子內所有菜式都無所謂。
金葉子丟下去,菜肴果然流水介端了上來。寧小閑嘗了兩口就知道那地痞果然沒帶錯地方。這里做的香辣帶皮蛇竟然加入了辣醬、藤椒籽,和大料、香葉、青紅椒一頓猛煨,大火燒完之后還要用子火煨制入味。淋完汁之后擺上桌,肥厚的蛇段浸得通體發紅發亮,順著肌理下嘴,彈性十足的蛇肉就在舌尖化成了香氣。
這里另一道招牌菜居然是白斬鴨,據說這是從并州來的大廚列在私房菜單上的第一味。要知道這城市靠山而少水,要養出鴨子來也不容易。何況做這道菜的鴨子從小就要吃淡水的小魚蝦和小強,等長到兩個月大開始上羽了,再圈養起來,用類似填肥的方式令其多吃少運動,這樣再過二十天就長成合格的肉鴨,皮肉之間有一層很細很薄的油脂,做成白斬后,真正當得“肉肥而厚,皮白滑脆”這幾個字,再配上姜蔥蘸料,吃在嘴里回味無窮。
光這一道菜,就是十五兩銀子。
剩下的菜包括兔頭煲、烤羊腿、醬酥蹄、梅干菜扣肉等等,果真有二十多道,其中甚至還有一道油炸的甜品“蜜三刀”,桌面幾乎擺不下。她知道虎嗜肉食,也懶得給他點什么素菜,一概大魚大肉供應。
正吃喝間,外頭卻傳來了喧嘩聲。
先是一記清脆的耳光聲傳來,隨后就是年輕男子的怒斥聲響起:“好大膽子,甲字號廂房一向都是給我留著的。今日你們竟然包給了別人?”這男子雖是在罵人,聲音卻明顯中氣不足,說到字尾腔調輕浮上揚,令寧小閑聽得直皺眉。
伙計哭喪道:“伍三爺,平時您都是傍晚就到了。今兒月上梢頭了還沒來,掌柜的以為您不來了呢,這才給了別人進來坐坐。”
甲字號廂房?莫不是他們坐的這一間?
果然,一連串腳步聲向這里走了過來。她在心里默數了數兒,一二三四五,嗯,有六個人。
幾息后,廂房的門簾被挑開,幾個人走了進來,為首的那人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公子哥兒,身材瘦弱,雖長得眉清目秀,卻腳步虛浮,顯然只是凡人。
“這間廂房,我包訂了一年,你們……”他吐氣開聲,讓寧小閑確認了剛才在外頭打人的就是這家伙。可是等他看清廂房中的人,口中“你,你”重復了好幾遍,就是再也說不下去了。
寧小閑一眼瞅見,這位伍三爺的目光落在正在胡吃海喝的白虎身上,就再也挪不開了。她良好的目力甚至還能看到這人喉結一動,咽了口口水。
他雖然是被眼前的美色所迷,但那美色卻不是她,而是個“他”!這種目光有個名稱,叫做“驚為天人”。不過以前她只在男人見女人的時候見過,沒想到男人遇男人也可以投出這種眼神,長見識了。
敢情是個春|心萌動的兔兒爺。
寧小閑忍住爆笑的沖動,在桌下伸腳踢了踢白虎。這個正埋頭專注于吃喝的家伙茫然地抬起了頭,嘴里還叼著一只雞腿。她咬牙憋住笑,傳音道:“你有仰慕者了。”
伍三爺敢發誓,他活了二十二年,從來沒見過這么雄姿英發,俊美若天神下凡的男人,連啃雞腿的動作都能做得這樣灑脫豪邁、賞心悅目!在這一刻,他的心臟砰砰跳個不停,聲音大得圍坐在桌邊的一男一女一鳥都抬起頭來看著他。
他咽了一口唾沫,才能接下去道:“這位兄弟……”
寧小閑在旁掩口笑道:“他姓白。”
伍三爺的眼神都快黏到白虎身上了:“白兄弟,我對你可是一見傾……如故。敢問是何方人士?”
被這家伙盯住不放,饒是白虎皮厚,此刻也覺得有些食不下咽了。他皺眉道:“你有事?”
“沒,沒事。”伍三爺囁嚅了半天,才含情脈脈道,“只是想邀請你到寒舍小住,我家在這瓊寧城內也小有些名氣。”
他的眼神太過放肆,白虎的眼神慢慢從碗中佳肴轉到他臉上,眉心突突跳個不停。寧小閑正要開口,中途卻停下來側耳傾聽了一會,順便又踢了白虎一腳,讓他稍安勿躁,這才接著笑道:“我家白兄弟交游廣闊,為人仗義,最喜歡結交各路豪強,你家可算得是?”
伍三爺:“算得,算得!”
“你家在哪兒?”
“城西伍家,潤禾街上門面最大的那一家便是了。”
她長長地“哦”了一聲:“如此甚好。今天夜深了,我們明日前去拜會如何?”說話間,朝著伍三爺眨了眨右眼。
伍三爺大喜,看樣子想伸手在白虎健壯的胳膊上捏了一下,最后終于忍住了,溫聲道:“你們可一定要來?”
他這一忍,便是在鬼門關前走了個來回,因為白虎已經面若寒霜,只消一個念頭就能讓他爆體而亡。
寧小閑趕緊接話笑道:“必定前往!”
伍三爺喜不自勝,又多說了兩句場面話,這才帶著身后的人依依不舍地告辭離去。
直到他們的腳步都消失不見,白虎才森然道:“好大的膽子,連我都敢利用?寧小閑,你最好給我一個解釋。”
“多謝你啦。”寧小閑曉得,他若不是看在她的份上,早將這人弄死了。“原本這種人,來一個就該讓你捏爆一個,不過這人還有點兒用處。涂盡說這姓伍的身上氣息怪異,似是對他極有用,先留下觀看。”
方才,神魔獄中的涂盡突然告訴她,伍三爺身上有令他極舒服的魂魄氣息,料想是這人身邊或家中藏著對魂修有用的東西。涂盡自從奉長天為主之后,就很少再行殺戮,這雖是順從了寧小閑的意愿,但他乃是魂修之體,不吸魂奪魄,修為就漲進得很慢。現在難得他主動開口相求,這般好機會她不愿錯過。
同行了小半天,白虎當然知道涂盡的身份。這是拿他的美色作餌了?白虎陰沉地哼了一聲。若不是寧小閑在場,以神獸跋扈的性子,哪管這是什么場合,當場就會動手殺人。也不知道這小姑娘用了什么辦法,居然能壓得住他的火氣。
他把這情況歸為吃人嘴短不便發作,只好化悲憤為食量,很快就令寧小閑瞠目結舌。
寧小閑這一路西來不乏美食,已經養成了美味不可多用的習慣,每樣菜嘗上幾口就停箸了。可是白虎卻不同,見她停了筷子也不矯情,直接將整盤菜肴搬到自己面前,兩口就吞了,邊吃邊嘖嘖稱贊:“我被鎮壓之時,凡人不過才懂得用鑊煮食而已。結果只離開了一萬年,凡人就在飯食上變出這么多花樣,果然不可小覷啊。”
“托你們大妖遁世的福,凡人休養生息的機會多了些,也就有點兒心思花在擺弄飯菜上頭了。”她皮笑肉不笑應道。
有白虎為傍樣,七仔也敞開了肚皮吃喝。它化為小鳥之后嘴太小,吃飯的速度及不上人形的白虎,倒是米酒喝得一點兒也不比人家少。幸好涂盡不喜人間飲食,沒有走出來,否則三只妖怪聚餐,那場面……
眼見他倆吃飯的速度實在是用“倒”的,寧小閑只好又喚過伙計。除了將白虎喜歡的菜肴再點過一遍之外,又順手點了烤全羊、肉夾饃子這樣的硬菜。
吃干凈的盤子一個個撤下去,那伙計已經看得眼都直了,機械地記好菜名下去了。
這頓飯吃了兩個多時辰,直吃到月上中天,白虎才撫了撫肚子笑道:“勉強吃得舒服了”,七仔也打了個飽嗝。
寧小閑動了動坐得僵硬的身體,喊伙計來會鈔補錢的時候,臉色都要變了。這家館子的飯食不算精細,價格也就不甚金貴。可即便是這樣,白虎和七仔這兩個家伙吃下去的東西也足足耗掉了她二千九百多兩銀子!
這倆貨一共消耗了六斤重的大河魚十七尾、烤全羊七只、烤雞三十四只、白斬鴨子二十一只,店家自釀的米酒七十九斤,作為主食的米飯三桶和饃饃五蒸屜,此外還有各式菜肴無數……盛米飯的木桶,也就比井邊打水的桶小一點點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