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匪們已不是第一次來了,熟門熟路地往前走。§雜№志№蟲§一路上,她不知道感受到了多少窺探的目光,這些目光沒有敵意,更沒有善意,甚至連好奇都沒有,只有深深的冷漠。
越往山脈深處走,樹木就越高大,縱橫交錯的枝葉在半空中織成密不透風的樹毯。光線么,也就越糟糕了,他們跋涉到現在剛好是午時,本該是陽光最充足的時候,這密林間卻黯淡如黃昏,普通人在這種光線下連地上絆人的草根都看不清。林間霧汽裊裊,蟲鳴鳥吟,真是一派熱帶森林的景象。
也不知道傅云長是怎么辨認方向的,又過了半個多時辰,他終于找到了一棵巨大的橡樹。這棵樹的腰身,至少要八、九人合抱,樹冠更是龐大無比,樹干上覆了一點點青苔,更顯老邁蒼遒,葉子在秋天已經變成了暗紅色。
傅云長從懷中取出了一片巴掌大的樹葉子,宛然是葉脈清晰,材質卻像金屬,泛著黝黑的光澤。他也不多言,上前一步就將這片金屬葉子按到了橡樹的樹干上。
奇怪的一幕發生了。這一小片樹干突然蠕動起來,堅硬的樹皮變得柔軟,以至于這片葉子像陷入了沼澤一般,輕輕沉入到樹干里頭去了,幾個呼吸之后,橡樹的樹干又恢復了平滑,像是什么也沒發生過。
這是在通關驗校么?寧小閑皺眉想著,果然她耳邊很快傳來了禾老四的傳音,這老家伙多次跟著傅云長往返巴蛇山脈,識得其中的門道。“這枚鐵木令是隱流分發的令牌,也是我們在巴蛇山脈惟一的通行證。若沒有這樣東西,想進巴蛇山脈,門兒都沒有。據我所知,放到外界的鐵木令不超過五枚,都是隱流認可的交易對象。”他的話語里,有隱隱的自豪,似乎被這里的妖宗承認為交易伙伴是件很了不起的事一樣。
“隱流”就是躲藏,不,隱居在巴蛇山脈里的妖宗。這個妖宗很奇特,以東部遼闊的石林戈壁為天塹,長時間處于與世隔絕的狀態。彼時妖、人共世的局面已經存在了數萬年之久,兩者之間早已學會維持表面的和平共處。就是勢力再弱小的妖宗,或多或少也在南贍部洲上占據有縣、鎮一級的人類聚集之地,以享受領地里的仙銀貢奉。
然而隱流中的妖怪,甚至只盤踞在這片深山里,不涉足外面的花花世界。就算有天大的事情要辦,也從來不會踏出巴蛇山脈超過一個月的時間。汨羅曾見過隱流之中的一只返虛期妖怪,在外界逗留時間已經超過了二十天之后,雙眼熬得通紅,拿出了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架式,豁出命地往老巢里趕。
若是人族仙派如此避世還情有可原,畢竟修士問道講究清心寡欲。可是妖怪這般苦行就很詭異了,因為妖族的修行只需要直指本心就行了,吃喝玩樂從來不禁,這也是為什么許多妖族治下的城邦,甚至比人族手底下的更加繁榮的原因——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而強勁的消費又拉動了生產嘛。
并且,隱流已經存在了三萬年,和奉天府一樣是這片大陸上歷史最久遠的少數幾個妖宗之一。
正思忖間,前方有動靜打斷了她的思路。那棵老橡樹大概是檢驗完畢了,發現令牌不假——這種檢驗方式,也容不得別人造假——于是拗過了數百根巨大的枝條,整齊劃一地指向了西邊的方向。
這是在指點方向么?還不等她回過神,不知哪里刮起一陣怪風吹過老橡樹的枝葉,發出像長號一般的鳴響,深沉而粗獷。寧小閑注意到,這長號聲一響起,周圍的其他一切聲響都停頓下來,林子里一時安靜得嚇人。
長天不滿地哼了一聲:“不過就過去這么點時間,居然搞出這么多神神叨叨的東西來。”
就這么“點”時間?大哥你說的是三萬年么?她在心里腹誹了一下,然后就聽到林子里傳來嘎吱嘎吱的響聲,像是樹枝斷折的聲音,從近到遠,一直往林中深處蔓延過去。
老橡樹枝條所指的方向上,所有的植物都讓開了一條通坦小路,恰好能容三人并肩膀而過。這條路上只有綠草,沒有密得像蜘蛛網一樣的枝條,也沒有任何一棵樹敢擋在這條路上。她往這條路上眺望,卻看不到盡頭,遠方黑乎乎的不知有什么在等著大伙兒。
這林中本沒有路。巴蛇山脈太龐大,隱流又不允許任何人在天上飛行,若非老橡樹勒令群樹開道,他們在這密林當中不知道要走上多久的路。寧小閑偷偷地呲了口氣,難怪隱流看起來一點兒也不擔心有強敵來犯,敢情有樹妖控制著整片森林,若無鐵木令,任誰想自由進出都很難。
他們踏上了這條林中小道之后,行進速度徒然加快了好幾倍。這條小路的存在只是暫時的,所以等他們邁步走過,身后的密林已經重新閉合起來,哪還有半點小路的影子?走在這條小路上,那些冷漠的窺探目光,就再也沒有望過來了。
又走過了一個多時辰之后,他們才抵達了一處平緩的山谷。
這里的風景獨好。澉澉的河水順著遠方的高山一路走低,抵達山谷之后,在這里匯成了一汪藍幽幽的湖水,湖面平靜璀璨,像是嵌在綠野中的藍寶石。水面上嬌嬈綻放的植物居然是——她瞇著眼又多看了幾眼,才確認這居然真是睡蓮。要知道現在可是十月份了,這大西部的秋天已經很冷,可是她居然在這里看到了嬌艷的粉紫兩色的荷花,其中有好幾朵還是并蒂蓮,有幾支含苞待放的粉箭直指天際。
這妖異的森林里,果然沒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湖邊的建筑,大到讓她無法忽視。這是一座由樹木構成的林中宮殿,高近百米,宏偉而古樸,并沒有太多裝飾,她根本不知道這是什么樹,為什么能夠一樹成殿,巨大而彎曲的分枝就是天然的階梯。
這座大殿左右后側,是略矮了幾丈的宮殿群,同樣古樸,同樣宏偉。盡管已經入秋,但不知名的攀援植物爬滿了古樹的外墻,開出了五顏六色的美麗花朵,將這些宮殿打扮得如同盛妝的美人。
他們剛踏進這片山谷,天上盤旋的鳥兒中就有一頭青色的大鳥飛了下來,降落在地,變成了一個妙齡女子,眉目俏美,只是眼中神光凌厲。
“青鸞姑娘。”傅云長走上兩步,行了個禮,顯然以前沒少和她打交道。
青鸞笑了笑,目光掃過他身后之人,看到寧小閑時皺了皺眉道:“這新面孔又是哪位?”看樣子,她認得仙匪里的絕大多數成員。
“是我們的新丹師。這一次我們收購的草藥種類較多,青兒又有事暫時離隊,我們便請寧姑娘一同前來。寧姑娘,這位是鳩摩大人的副官,青鸞姑娘。”傅云長早就想好了臺詞,不慌不張地照念一遍,然后取出一只儲物袋,“這回帶來的貨物,請驗收。”
隱流身處深山,藥材極大豐富,礦產相對貧乏,傅云長每次送來的貨物中,十樣里面倒有四五樣是法器。青鸞打開儲物袋,神念探入其中檢視了一遍,想來是挺滿意,冷冰冰的面上也露出了笑容。“鳩摩大人和瑯琊大人有事外出,目前都不在殿中。你將這一回要帶走的藥材單子給我,明日應該就能備好。”
傅云長隨手遞過去一張紙,心下松了口氣。隱流實行雙首領制,分別名為鳩摩和瑯琊,其中鳩摩性格倔傲,特別不好說話,他既不在,那是最好了。青鸞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嘴角一扯,接過單子看了一眼,皺眉道:“今次要的藥材這么多?”
“不錯。青鸞姑娘大概也曾聽聞,天下瘟疫四起,如今也慢慢向著西邊擴散,這單子上有許多味藥物是用來配制解藥的。”
“嗯,聽說了。”她漫不經心道,“倒不是什么稀罕藥,明晨之前備好是沒有問題的。咦,這次也需要蛇炎草么,而且還要六百年份的?”
事關長天真身,寧小閑上前一步道:“我需要蛇炎草來配藥,這草藥只能在采摘下來的三個時辰內用掉,所以我想隨同采藥的道友一同前往。”
青鸞將她從頭到尾打量著,望到她臂上停著的七仔,目中一亮,端詳了幾眼,這才道:“不成。蛇炎草生長在禁地,隱流中人都不得進入。這藥我等會兒親自去采來給你。從這里到禁地,三個時辰來回足夠了。現在,傅先生請帶著你的人,到屋子里休息去吧。”
這片山谷看起來安靜詳和,除了天上偶爾經過的飛鳥之外,看不到其他妖怪。不過長天已經告訴過她,這里看似空曠,其實也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著,不可輕舉妄動。
隱流不喜歡外人將自己的駐地當作觀光勝地,所以仙匪們每次來這里交易雖然都會停留一日左右,但基本不曾四下走動。在這樣詭異的妖宗里,不經主人同意就到處亂逛是頭腦短路了才會干的事。
青鸞拍了兩下巴掌,果然就有一名男子從密林里閃了出來,先對著她恭敬地施了一禮,這才對眾人道:“請隨我來。”
“哇,這里果然臥虎藏龍。一個領路的小妖怪,都有大成期的修為呢。”她悄悄對長天道。后者微微一笑:“若在上古時期,在這里領路的,至少都是返虛期以上的妖怪。”
她伸了伸舌頭,不吱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