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無患還未接話,席中的權長老已經怒道:“閣下闖入這里,抬劍就想殺人么?也未必太不將天上居放在眼里了!南明離火劍是貴賓所拍,如何會執在你的手中?還請速速交還罷,否則莫怪刀劍無情。〞雜※志※蟲〞”
長天轉頭望了他一眼。這一眼無慍無怒,像看個死人一般,權長老都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就見對方點了點頭道:“吾乃長天,隱流之首,人稱撼天神君。天上居和陰九幽沆瀣一氣,在發賣會上處處為難于她,也是可恨可殺!待你們見了閻王,不妨將我的名字告訴他。”
撼天神君,隱流之首?
在座的都是見識廣博之人,對于“撼天神君”這個名號似都有耳聞。有位長老腦中電光火石一閃而過,終于驚呼道:“你……你便是巴蛇,創立了隱流的上古神獸!”話未說完,自己臉色已是一片慘白。
眾人皆是色變,上古神獸存活至今的,只聽聞過一只白虎,哪知道現在巴蛇竟然活生生立在他們面前。
上古神獸,修為都已經晉升至神境,他們這群連天劫都未挨過的人,又怎能是他的對手?
不帶這樣欺負人的!
金無患也忍不住倒退了兩步,這才感覺到了無盡的悔意。
金滿意雖然是他的心頭肉,畢竟也只是個女兒罷了。他還有金滿妍,他還有濟世樓,還有無邊的權勢,只要己身安康,雖然子嗣不易得,但總還有生出來的希望。若早知寧小閑身后站著一尊大神,他說什么也不會去得罪她!
長天將他的臉色盡收眼底,這才感覺到胸中惡氣稍稍出了一星半點。他長劍一振,南明離火劍映得他的金瞳都微微泛出了紅光:“話已說完,你們誰先上路?嗯——不妨從你開始吧!”
他劍尖所指,正是戚長老。
南明離火劍光芒大炙,滾滾熱浪席卷了整間秘室!
從長天和金無患對話起,戚長老就已面無人色。他的確在發賣會期間給寧小閑使了不少絆子,尤其最后競拍南明離火劍的時候,否決了她預支茶款的請求。哪知道會引來這個煞星索命?他在天上居養尊處優慣了,到現在不過是煉虛期的修為,如何能是眼前這人的對手?此刻被他的劍尖這么遙遙一指,眉心就一陣銳痛,他知道這是對方的殺氣凝成的劍意。
長天卻微微咦了一聲。他這一下出手,戚長老的印堂中間就如被銳器戳中,露出了一個血洞,人也緩緩倒下。眾人正驚奇于他的修為如此差勁的時候,長天頭也不回,南明離火劍卻向后擲去,“奪”地一聲入墻。
伴隨而起的還有一聲凄厲的慘叫!
大家這才發現,秘室門外竟然還有個戚長老,已經被南明離火劍一劍穿心,牢牢地釘在了墻上!而秘室中的這具尸體則慢慢消失,顯然是個幻象。
“沒想到這里還有人會用上古的‘金蟬脫殼’秘術。”長天精確控制著南明離火劍上附著的溫度,使它不至于一下子將戚長老的臟器烤熟了。“好好體會她當時的痛苦吧。”
他瞇眼看著被折磨得聲嘶力竭的戚長老。男人都抵受不住的痛苦,她當時如何能一邊忍受,一邊談笑晏晏?想到這里,他心頭又是一陣酸疼。
他拍了拍掌,像撣去了手上的灰塵:“好了,下一個輪到誰?”目光卻掃到了金無患身上去。
長天身上的氣勢如淵如海,有縷縷金光在他身后形成了一條盤踞吐信的巨蛇模樣。
金無患看在眼中,只覺得面前的大敵與天地氣勢都溝通于一處,與他為敵,就仿佛與天地為敵一樣,滿心無力。此生還從未像此刻這般,明知死期將近卻興不起半點反抗的欲|望。
他勉力定了定神,低聲道:“你要怎樣才肯放過我們?”
“你死期已至。”長天淡淡道,“包括你身后的濟世樓,也一定會分崩離析,無須我動手。”
金無患這才露出了怨恨和絕望的神色。濟世樓經歷金家無數代人心血凝聚,才有了今日的風光。他若眼睜睜地坐看濟世樓落得那般下場,果然是不如今日就死的好。
他還待開口,長天卻不耐煩,南明離火劍前伸,隨隨便便就去斬他的頭顱。他出劍軌跡清晰,誰都能看清,并且看起來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金無患自然是想躲的,怎奈周身如陷泥淖,幾乎連手指頭也動彈不得。
領域!仙人之境以上獨有的秘法。一個領域范圍之內,施法者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何況長天成名已久,對于這領域的使用,自然比一般仙人更加老道。他一進這秘室就張開了屬于自己的領域,只要境界不如他的,都逃不脫他的股掌。而道行能和他相仿佛的,這世上又有幾個人?
金無患面上露出了強烈的不甘之色,正要勉力去懷中取物,周身突然沉重無比,像是戴上了數十萬斤的枷鎖,讓他完全動彈不得。與此同時,火紅色的劍光突然加快速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金無患頸上掠過,這般輕靈快捷,幾乎在所有人都不曾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已經完成了削頸取命的任務。血光飛濺,一顆大好頭顱立刻骨碌碌滾到了地面上。與此同時,長天身后也有一物叮然墜地。
他不須回頭去看,就知道那是金無患的青索劍。他不愿坐以待斃,于是驅使青索劍準備偷襲,然而短劍還未中目標,他自己便已先死了。
堂堂濟世樓的大當家,居然不是眼前神獸的一合之敵!天上居眾長老一時噤若寒蟬,只有戚長老越來越微弱的哀號聲從外頭傳了進來。
被齊齊削去的脖頸處,突然有一縷金光冒了出來,瞬間便已凝成了一個巴掌大的小人。
這是金無患的元神。
若在外部世界,元神的速度極快,金無患說不定還能嘗試著逃跑,以便奪舍或者投胎轉世;可惜,這里是鏡中的白玉京,他的元神無處可去,只好跪伏在自己的尸身胸口上,面色惶恐地向長天連拜了三拜,以求其恕命。
長天看也不看,一把捏起他的元神。再張開手時,這個小金人兒已經不見了。
神魔獄雖然暫時關閉了,但它儲物的功能倒還健在,金無患的元神自然是被丟了進去。對修仙者來說,元神健在,真我自在。長天滅了他的肉身,卻不打算直接捏破他的元神。
讓他速死,也未必太便宜他了。將他的元神帶回去,涂盡一定能想出好好招呼他的法子。
解決了一個。長天眉頭突然一皺,望向了天上居的許長老。
便在他處理金無患的時候,這位許長老手里就緊緊攥著一支只有三寸長的小筆憑空寫劃,筆身如敷金粉。長天望向他的時候,他正吃力地完成了最后一筆,空氣中就響起了古怪的梵唱之音,像是鬼神低語。
寧小閑抵給了天上居的“驚風雨”,原來落到了他的手中。此刻,他所摹寫的,是上古篆文中的“磔”字!碎磔之刑,俗名剮罪,乃是上古最殘忍的刑罰,也就是民間所說的“千刀萬剮”。許長老也知道今日若不動用些手段,怕是逃不出性命了,這才咬牙拿出這支。果然他這字一寫完,精氣神立刻萎頓了一半,看起來人也像老了幾十歲一般,可是他面上的神情,反倒是松了一大口氣。
對于這支的效用,他們早就試驗過了,此刻拿來對付這條上古神獸,卻仍是令人心中忐忑不已。
果然秘室的光線一下子都變作了血紅色,空氣中也響起冤魂的哀號尖嘯。“磔”字一被摹寫完畢就立刻解體,化作了飛舞的金砂,細細密密地朝著長天撲了過去。
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中,這鋪天蓋地的金砂卻只撲到他身前一丈之處,就再也無法前進分毫了——長天身邊,泛起了一道同樣是金色的光壁,其上還有層層流光掠影,仿若溫柔的水波,可是金砂觸及之后就像沒頭蒼蠅撞在琉璃壁上,怎么賣力也鉆不進去。
誰還不能一眼看出,這催動的天地之力,居然還是拿不下巴蛇神君!
許長老的面色都已青灰,他可用去了足足六成的生命力啊,六成!
幾個呼吸之后,“驚風雨”變出的金砂興許是過了時效,紛紛從長天身前的光壁上退了出來,重新凝聚成了金光閃閃、兇威赫赫的“磔”字。眾人瞪著這個大字,都覺得有些呼吸不暢。
似乎有些不大對勁,這個字為什么重新聚起?
“呼啦”一聲,金字再次解體,這一回細砂所撲的方向,直取許長老!
這股金砂所過之處,人人雖然大感意外,卻是避之惟恐不及,沒有一個腿腳不好的。許長老施展身法狂奔向門口,卻被無形的氣勁撞了回來,隨后被飛舞的群砂迎頭兜住。
頓時,凄厲的慘呼從砂陣中傳了出來。金砂圍住他高速旋轉,每轉三圈就從他身刮下一片皮肉來。
上古磔刑本就是一寸一寸地將肉割盡,對于折磨犯人,講究先手足,次胸腹,后梟首。這里沒有行刑人,所有事宜全由金砂代勞。
許長老修為有成,生命力旺盛,旁邊眾人聽得他的哀嚎聲驚天動地,偏偏又中氣十足,顯然不會一時便死,恐怕他的皮肉被割盡后也還不會斷氣,心仍可跳動,甚至于還能聽能看。
這一切,只不過是加重了他的痛苦,因為受了磔刑的犯人,要被剮足三千六百刀方可斃命。
地面上仍舊是一塵不染,被剮下來的骨肉連同飛濺的鮮血,都被金砂吸得干干凈凈。
長天伸出修長的手指一勾,就飛入了他的手中。他似是突然想起來:“哦,沒人告訴過你們么?這支效用雖大,但摹寫出來的字若不生效,卻是會噬主的。”
尼瑪!天上居眾長老如喪考妣。收到這支后,他們的確在人身上試驗過了有效,方才付錢給寧小閑的。可是它有反噬之力卻測不出來,除了眼前這變|態的神獸,哪一回不是盯誰誰死?
“驚風雨”雖是天賜靈物,但出必見血,不是用對手的,就是用主人自己的血肉來滋養。
許長老既是打算用最狠毒的上古酷刑來對付長天,自己首先就要做好承受之的準備。簡單地說,不作未必就不會死,但這么作一定是自己找虐。
看來,今日這里是再難有人幸免了。趁著無人注意,權長老暗暗捏斷了藏在面前桌下的一只鳥形雕像的腦袋。
中京內城,天上居的前臺。
此時天上居已是門庭可羅雀,連負責接待的伙計都只剩下了兩個。
丁大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呵欠。
今日聽說白玉京內發生了不少大事,連發賣會都提前中止。他只是個修為低微的小人物,聽到這消息之后反倒有幾分雀躍,心想今晚也許可以早些回家了。
當他打出第三個呵欠的時候,柜面上突然響起了一陣凄厲的號叫!這叫聲如夜梟、如鬼泣,在一片靜謐中驟然炸響,真能令膽小者都嚇尿了褲子!
丁大沒有弄污自己的褲子,卻被嚇得震在當場,直到同伴拉了拉他的袖口,指著柜面上的一個小雕像,不確定道:“這是寒號鳥的叫喚聲?”
寒號鳥!丁大盯住那只張大了嘴正在尖嚎的雕像,打了個寒顫,頓時回神。
這是天上居規定的最高警示,代表白玉京內發生了不可控制的混亂。一旦這只被施了秘法的寒號鳥雕像開始啼叫,說明鏡中世界發生了重大變故,嚴重到守在白玉京之外的人必須馬上關閉小千鏡!可是丁大在天上居已經工作了七十余年,從未聽過寒號鳥開過嗓子,一時怔忡,竟然辨認不出。
“趕緊向上報告,再找個人去督務局求援!”丁大不敢有誤,給同伴攤派了任務,自己抱起寒號鳥一路狂奔進入了后堂。這里仍只有那面銅鏡孤零零地嵌在墻上。
他將寒號鳥放在鏡子頂部,那里有個小小的底座,雕像一放上去嚴絲合縫——這兩樣東西本來就是合起來的一套秘寶。鏡面上立刻泛起了深深的向內凹陷的漩渦,隨后他居然抬手從鏡子的青銅邊框上掰下來好幾塊紫色的寶石!
這些寶石維系著小千鏡的傳送陣法,一旦被摳下來,則鏡中世界立刻關閉!
不過這些寶石平時有整面鏡子的靈力護持,等閑掰不下來,除非寒號鳥雕像先入了座,否則誰都能輕易關閉小千鏡的話,哪個買家還敢在白玉京內駐足?這是天上居不可外傳的重大秘密之一,丁大身微職卑,卻是少數知情的“守門人”之一。
果然這幾塊寶石被摳下來之后,小千鏡的鏡面突然黯淡下去,隨后銅綠慢慢覆蓋了整面鏡子,現也沒有先前的光可鑒人。
丁大這才松了口氣,心下卻是嘀咕個不停:“里面到底發生了什么可怖的事,令得小千鏡也要關閉。”他知道,關閉小千鏡的目的只有一個:控制局勢,防止有什么東西跑進去,或者——跑出來。
天上居的供奉和修士們的辦事效率還是很高的,一刻鐘之后就趕到了。因為聽說是最高警示鳴響,所以派來的高手里面居然還有一位大乘前期、一位大乘中期。
這兩人一聽小千鏡已經關閉,都皺起眉,心下不滿:“鏡中世界都已經關閉了,還要我們過來作甚?難道他們還擔心白玉京里會跑出什么怪物?”
天上居的主事者,基本都陷在白玉京里了。這里位銜最高的,是一名匆匆趕來的執事。他一看這些人的臉色就知道他們心中所想,趕緊說了幾句好話,然后道:“祖宗們定上來的規矩,小千鏡一關閉,就要趕緊報官尋援的。我們也是按章法辦事啊。”
有一名修士忍不住就問道:“這小千鏡,上一次是何時關閉?”
站在一邊的丁大抹了把汗道:“這個,似乎近七百年來都不曾關閉啊!”
這名修士好笑道:“鏡中自成天地,誰被關在里面了還能出來,我就把自己的襪子吃了……”
話音未落,壁上的青銅鏡突然傳出一陣顫抖,眾人為之一靜,這名修士也忍不住一愕。
小千鏡一被關閉,鏡子就像是已經在地下埋了上千年一般,鏡面上銹跡斑斑,什么也看不清楚了。偏生此時大家都聽明白了,這鏡子里確實傳來了沉悶的聲響,像是有一頭巨獸正在鏡子的另外一側狂暴撞擊。
里面居然真的有東西要跑出來!所有人都緊緊閉上了嘴,大氣也不敢出。
天上居幾名修士互看一眼,都望見了對方眼中的擔憂。這東西若是破開小世界跑出來,光憑這份本事,他們能是對手?
鏡子里的動靜,一聲響過一聲。丁大明知道里面的東西聽不著,卻也忍不住壓低了音量道:“我聽說鏡中的世界與我們還是相連的,只是關掉鏡子之后,通道就封閉了。莫非……莫非……”
他咽了口唾沫沒有說話,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下文:“莫非,里面這怪物正在尋找通道?”
嘩啦一聲巨響,里面的怪獸似乎離鏡面很近很近了。這一次撞擊,連嵌在墻上的鏡子都驟然一記顫栗,守在這里的所有人,眉心也跟著一跳,忍不住握緊了手中的法器嚴陣以待。
哪知接下來,便是長久的寂靜。
十幾息過去了。
五十息過去了。
一刻鐘過去了。
半炷香時間,也過去了。
先前說話那名修士松了口氣,站直了身體笑道:“看來它沒找著出口。”
他一開口,丁大就嚇得面容扭曲,焦急斥道:“噤聲!”
他一個小小的不到金丹期的修士,也敢向高階修士開口斥責?后者微微一愕,正想開口再罵他幾句,小千鏡突然發出“咣”地一聲巨響,鏡面分裂為無數細小的碎片,飛濺而出!這名修士就站在鏡畔,立刻受到波及,身側遭遇鏡子碎片刮過,立刻發出了慘呼之聲——每有一塊碎片擦過,他的身體就會損失同等大小的一塊。不是劃傷,不是血肉模糊,而是直接“消失”,像是那一小塊血肉被黑洞吸進去一樣。
這樣的痛苦,不啻于千刀萬剮!這人很快就連慘號之聲都低了下去。
小千鏡本身是神奇的法器,在粉身碎骨的那一剎那,它的器靈爆發出了最后的憤怒!
其余人哪敢去碰他,各自先退了開去,受的傷害倒少。
鏡面破碎以后,眾人都能望見鏡子里竟然是伸手不見五指的一片黑暗,又有陣陣罡風從中吹出,顯然里頭也是連接了另一個不知名的小世界。
這里面的怪物,竟然真的找到了出來的路!此刻所有人都恨死了地上仍在低弱哀號的那個家伙,方才若不是他不慎出聲,讓里面的怪物憑聲定位,兩個世界的通道也許還不會這么快被打通!
一慮及此,他們就恨不得這家伙再多受些苦楚才好。
此時,鏡中世界卻施施然鉆出了一名黑衣長發的男子。這人全身上下干凈得一塵不染,相貌也真是俊得沒朋友,像是畫中走出來的謫仙。他手里還持著一柄火紅色的長劍,一走出來就閉上眼,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面上露出了嘆惘之色。
時隔三萬年之久,他終于再一次親身踏上了南贍部洲的土地。
眾人面面相覷:敢情跑出來的不是什么怪物,而是這么俊的一個公子哥兒?
長天目光一轉,已經從眾人當中認出了天上居執事所穿的衣著,當即向他走了過來。嚴格來說,他只踏出了一步,就直接站到那人面前,淡淡道:“卞京善已經離開了白玉京,他此刻人在哪里?”
這名執事躲在督務局的修士后方,和他還隔著十丈左右的距離,眼見他瞬間貼到自己身邊,頓時頭皮都要發炸。
督務局的修士倒是見多識廣,望見這一手神通極似是傳說中的“縮地成寸”,可人家使出來卻是爐火純青,不帶半點煙火氣息,不禁都心中惴惴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