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云de話匣子---
今日三更合一章,看得舒胡不?
這片海水同樣是一眼望不到邊界,但勝在純透明,水中但凡有任何事物都逃不過修士的眼睛。所以裘師兄二人落入海水之前,就已經眼尖地看到海里生長著一株綠色的植物,有根、有須、有葉,和陸生的大樹很相似,只是那體積龐大無比,從水上看下去,居然還能令人生出巍峨之感。
事到如今,他們也基本推斷出這片海水應該就在無盡海眼的中心位置了。這片禁地的力量,將涌進來的任何事物都擠成齏粉,變成了最純粹的營養物質。心細如裘師兄,甚至在落下來之前,看到那條長長的甬道只滲下來一小滴水液。
成百上千噸的海水和生物,被壓縮、榨取、提粹成了這么一丁點兒。而他們所浸泡的這片透明的海洋,又是經歷了多少年方才形成的?自然之偉力,端的是人類難以想象。
神通不能使用了,兩人只好忽略這一片海水的奇怪味道,游上海面聚在一處,才向那株海中的大樹游去。人類修士多以神通見長,似妖怪那樣的體修者不多,所以許多水面上滑行奔走的技巧就用不出來。
俗話說,望山跑死馬。靳師弟覺得,說這話的人一定是不曾在海里游過。即便以兩位修士的體力,當真是累到要虛脫了,也才勉強靠近了那棵大樹。
此刻才看出了這株不知名植物的遮天蔽日,伸展出來的枝葉幾乎都占去了十畝大小的面積。幸好兩人的神通雖然用不出來,但良好的眼力還在,圍著大樹轉了兩圈。又耗去了許多體力,果然發現了不同尋常之處。
這棵樹有枝有葉、卻無花無果?裘師兄找了大半天,才在一團包裹得特別緊密的枝葉深處。發現了一枚淡紅色的果實。
這枚果實將近一人高,看起來很輕。隨著水流微微顫動,并且是有些半透明的。
兩人相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底的激動。因為從下往上望去,借著水中昏暗的光線,他們已經發現這果子中有個十分模糊的身影,再仔細看兩眼,居然像是蜷著一人!
不錯,就像母親腹中的胎兒那般。雙腿蜷在胸前,雙手抱腿的姿勢。
然而這身姿曼妙動人,雖然看著模糊,但蜷起來的長腿纖秾合度,她環抱著自己的雙腿,又顯得肩若削成,腰如約素。除非是眼盲了,否則誰也不認為一個嬰兒能擁有這樣的身形。
將她裹住的果實,其外皮似乎還會隨著她的呼吸輕輕收縮。靳師弟算得出,那呼吸的頻率大概是五十息一次。也絕非正常人類的呼吸頻率。
一定便是她!兩人屏息看了很久,才互視一眼,均感狂喜。
寧小閑果然不在巴蛇森林深處、隱流的大殿之中。而是被撼天神君悄悄地安置在了這里,借助禁地的力量保護她。這里就該是秘卷中所記載的“靜謐之地”了,因為從他們進入到現在為止,都未見到第四個活體生物。包圍他們的海水,味道也著實奇怪,居然有些兒刺鼻。
她現在果然沒有還手之力,很好,很好。裘師兄拔出長劍,快速游了過去。明亮的劍身在昏暗的水波中閃過一抹流光。
殺了她,陽明宗大仇得報!
殺了她。整個南贍部洲上的混亂局勢就得以平復!
三百丈、二百丈……他越來越近了。
果實中的女子仍然蜷縮著,仿佛仍在最甜美的夢境之中。對外界來襲的危險全無所知。
他握緊了手中的劍,只待一劍將她頭顱斬下,他的任務就算圓滿完成了!
只可惜,世上不如意事,十常八九。他明明離她都已經這樣近了,平靜的海水突然劇烈動蕩起來,似乎水面下突然生成了漩渦,那巨大的水浪鼓蕩之力,簡直要將他們都拖扯下去。
方才還好好地,這會兒就暗流突生了?
兩人齊齊下墜數丈遠,這才回過神來,眼疾手快地抱住了巨樹的粗枝,這才沒被直接拖下去。
靳師弟突然一把拽住裘師兄的胳膊用力晃動,五指陷入肉里,那力道大得后者都一陣生疼,轉頭去看,靳師弟拼命往下指點,臉上帶著狂亂恐懼之色。
下面?
裘師兄低頭看去,也是渾身毛孔豎起,頭皮突然發炸。
這一片海水實在清澄,所以兩人都格外分明地看到了,下面漆黑的海床上突然亮起兩道金光,直直向他們射來。
這光芒比陽光還要耀眼,令人不敢直視,曬在皮膚上甚至都能產生刺痛的感覺。
裘師兄的身體突然僵硬,因為這兩道金光向著他們移動而來,并且速度奇快無比。距離越近,他們就越覺出這兩道金光中包含的殺意冰寒刺骨。
這哪里是什么法器寶物散發出來的光芒,這分明就是兩只碩大無匹的眼睛!
隨著金光的移動,整片海床都跟著劇烈搖晃起來,莫說裘師兄兩人被急流沖得七葷八素,幾乎要抓不住樹枝,就是平靜的海面上也掀起了驚濤駭浪!
借著剛才那會兒功夫,兩人已經看清了,水面下這片浩瀚的黑色海床根本就是水中巨獸的身體,它一蜿蜒動彈,海底才露出了原本的砂白色。
能盤踞在這片海洋中,守護著那個女子的龐然大物,他們簡直想不起來還有第二種了——
巴蛇。
撼天神君果然對這女子情根深種,他對禁地的天塹還不放心,竟將自己的真身放在這里保護她。
裘師兄人沒被拖下去,心卻早不知道沉下哪里去了。他二人在這鬼地方神通被壓制得幾近于無,連從水里逃生都辦不到。不過即使是神通未失,在這等無處可逃的絕地以自己的修為對上巴蛇真身,同樣是要黯淡收場。
心知今日萬無活理,裘師兄緊緊咬著牙。努力攀住樹枝固定住自己。幸虧這水中的奇樹,枝葉甚是柔韌,在這洶涌的暗流面前還不曾折斷。他一攀住之后。就勉力往上爬!
他距離目標不遠,他要爭取在被憤怒的巨蛇吃掉之前。先將那個禍害給除掉了!他急怒之下力氣大增,這么險惡的局勢下居然被他哧溜溜爬出了十余丈,離寧小閑果然是又近了一步。
下方的巴蛇似是有些惱怒,這一回終于張開了血盆大口,用力一吸!
它身形太過龐大,方才不過是翻動身體,整片沉寂之海就已經掀起大浪,現在這番動作做出來。什么長鯨吸水、龍飲水,和它相比都是弱爆了。就連那棵巨樹都被這一下子吸得根須晃動,顫栗不已,紛紛揚揚的細枝嫩葉落下,像下了一場綠色的雨。
裘師兄攀住的樹枝承不住他的重量,終于斷了。他驚呼一聲,吃了兩口水,身形急墜,卻又被中途拖住。靳師弟一把抓住了他。
這一刻,兩人眼里充滿了絕望。寧小閑離他們只有不到二百丈的距離。可是他們都知道,這個任務恐怕是完不成了。
當巴蛇合攏大口之時,他兩人早不在原來的位置了。
敵人既然已經死了。巴蛇也就停頓下來,因為此時整片海域動蕩不休,不僅海面上波濤如怒,就連眼前的大樹都沒有停止過晃動。它緊張地去尋那枚淡紅色的果實,發現它被急流卷動,在樹干上狠狠兒地撞了一記,里面的人兒身體都被撞得身軀微微一動。隨后整枚果實如風中之燭一般搖擺不停。
這一撞,讓它嚇得心驚肉跳,生怕撞出什么意外來。
還遠不到瓜熟蒂落之時。此刻若是果實脫落,他都不敢去想象會有甚后果。巴蛇趕緊默念了馭水訣。附近的水流突然平穩得有若靜止,果實的顫抖也很快消失。
此時巴蛇甚至不敢吐信。龐大的身軀直接定格在海水中。
也幸虧它如此做了,因為此時正有一個長得很像蜻蜓,也如同蜻蜓般大小的東西,正在枝葉的掩護下向著寧小閑爬去。狂風大浪之中,它的身形極不明顯,身體重量又輕,附在海草枝葉上根本不會被拖入漩渦。
然而這片海域中的生物,現在已經不超過三個,所以巴蛇輕易便發覺了第四種生命的跡象,舌信微微吐出,就將這小生物頭上的葉片給掀掉了。
它的目光頓時凝住,隨后便是怒氣沖沖,裘、靳兩人若還活著,恐怕要被它再殺一遍。
它認得這東西。這是出自千金堂的巧器,半機關獸半生物的杰作:自爆蠱。公輸昭早向長天和寧小閑介紹過,自爆蠱的品種極多,這一種無疑是附著能力特別強大的,只要定好了方向和目標,它就能爬行過去,完成任務。
陽明宗這兩人想必也是事先將種種可能考慮在內,萬一兩人的確是找到了寧小閑,卻無法完成任務呢?這自爆蠱的確是極好的后手。
想到這里,巴蛇又慶幸不已。幸好這兩人選的是有生命指征的巧器,或是選用了公輸昭研制的其他發明,說不定今日還真吃了個陰虧。它自己自然無論如何也是不會受傷的,可是她現在的狀態,可抗不起千金堂巧器的轟炸!
它靈活的舌信子一卷,就將這只蜻蜓從藏身之地卷進口里。過不多時,沉悶的爆炸聲從它嘴里傳出,沒有溢出。
良久,良久,直到海面重新恢復了平靜,也直到這枚果實重新安安分分地呆在樹葉之中,不再搖擺,它才小心翼翼地伏了下去,重新盤成一團。
只是這一回,它的動作異常輕柔,只激起了幾股暗流,海面也只是泛起輕浪而已。神獸有自由變幻形體大小的本事,可是它若驟然變小,恐怕這一下激起的漩渦更大,所以它用了足足大半個時辰才重新趴回原位,隨后繼續閉目假寐。
它的身軀太過龐大,未能注意到睡在果實之中的女子,細長的睫毛忽然微微一動。
大雪紛揚三日,臘月初七,銀裝素裹的巴蛇森林終于迎來了大晴天。
這一日上午。來自北方天凌閣的隊伍抵達這片廣袤森林的外圍,領隊將令牌交給了駐守在這里的槐樹精。無形的波動往前傳去,群樹紛紛退讓。短短幾個呼吸之間,森林里已經讓出一條寬敞的通道。可容車隊通行。
隱流的規矩,任何外客來此均不可駕馭法器飛行,所以天凌閣的隊伍也就乖乖沿著這條林道走了進去。槐樹精為每一撥客人所打開的林中通道,路徑都是不一樣的,所以想在路上做下什么記號,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就在此時,車隊中最豪華的那一輛大車中,傳出了一個如夢方醒的女子聲音:“瓶兒。我們到了?”聲音略帶兩分沙啞低沉,卻是出奇地勾人心魄。
緊跟在車邊的丫環趕緊回道:“小閣主,我們抵達巴蛇山脈啦!”
飾著紫金流蘇的車窗簾子“唰”地打開了,露出一張吹彈可破的俏靨,眉如翠羽,眼作秋波,身似弱柳扶風。嚴格來說,她的臉型雖然是標準的鵝蛋臉,但眼睛不夠大、嘴唇略厚兩分,然而五官放在一起和諧完滿。竟拼出一個罕見的尤物,那眼睛都似丹鳳眼,而紅唇微微噘起。仿佛向男子邀吻,艷麗又魅人。
這一路往西南而行,雪中的山林早就看膩了,巴蛇森林里的樹也不過是特別高大、叢林特別幽深而已,小閣主晏聆雪卻手托香腮,一副看得津津有味的模樣。跟在車邊的瓶兒笑嘻嘻道:“小主子心情這般好,是因為風景好呢,還是因為即將見到的人兒好?”
晏聆雪斜睨了她一眼,薄嗔道:“貧嘴。”卻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吸入肺中的空氣冰泠泠地。卻消不去她心頭的火熱。趕了三個月的路,那人終于又是近在眼前了。
車行轆轆。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車隊才停了下來。外頭傳來領隊恭敬的聲音:“小閣主。我們到啦。”
她在瓶兒攙扶下輕移蓮步走了出來,果然看到了熟悉的院閣。隱流里的宅院一律是就地取材,以巨木催生而成,幾乎沒有兩棟的樣式是重復的。她先前已經來過兩次了,這第三回再至,果然住的還是這棟她甚是喜歡的“清秋閣”。
隱流派來的管事已經立在一邊,恭敬道:“小閣主,外事堂堂主知道您喜歡這里,所以清秋院一直是特地為您留下。”
晏聆雪笑著點了點頭。若這吩咐是那人特地囑下的,而不是什么外事堂堂主,那得有多好?
她出身華貴,丫環和下人們從車上將她的眾多物什慢慢搬進清秋院,也花費了不少時間。那管事在一邊看了,心里偷偷嘀咕道:“居然帶了這許多東西,這位小閣主今回又打算在隱流住多長時間啊?”
晏聆雪偷偷沖瓶兒打了個眼色,后者知機地從袖中取出幾塊靈石,交給面前這管事道:“不知迎客晚宴何時開始?”
他接過來收了,才笑呵呵道:“明日,也即是初八,酉時一刻。”
瓶兒放低了聲量:“我們這次前來,應神君之請,帶了不少外界甚少流通的稀貴金屬。”
這言下之意,是想親自轉交了。管事輕咳了一聲,面露為難之色道:“明日晚宴就要舉行,這兩日陸續趕到的賓客甚多,神君大人怕是分身乏術。您可將先此事交割給外事堂辦理。”竟是連嘗試也不曾,就當面擋了回去。
他又說了兩句好話,找了個理由匆匆告辭了。
瓶兒眼見他的背景急急遠去像是逃命,口中輕嗤了一聲,不屑道:“妖怪就是妖怪,不上道兒。沒見過這么沒眼力價的管事。”
瓶兒與管事交談的時候,晏聆雪一直面帶微笑,這時不置可否道:“據說外事堂的妖怪,昔時都是寧……引進來的,妖怪與人類不同,他們格外戀舊感恩也不足為奇。”
外頭是滴水凝冰的酷寒,少說也有零下三十度左右,瓶兒知道自己主人不以神通見長,趕緊將她領進了閣中。她們自帶的仆傭熟門熟路地在壁爐中起好了炭火,又拍了兩張暖陽符在梁柱上,過不了半刻鐘,整個小閣內就已溫暖如春。
瓶兒趕緊替她將銀毫大氅摘了。露出底下纖弱動人的嬌軀來。
正在燒水煮茶的功夫,仆人通報:隱流派來的侍女已經到了。
走進來的卻是一只漂亮的小蝶妖,玉頸修長圓潤、腰肢盈盈堪折。也是一派扶弱美人的模樣。瓶兒瞄了她一眼,心道這隱流里的女妖怪。個個都是好生漂亮。
蝶妖將一只暖盒放在八仙桌上,伶聲道:“這是隱流贈給每位客人的點心,請笑納。”
“哦?好生貼心。”晏聆雪微笑,露出酒渦道,“往常來,怎沒有這般待遇?”
“明日便是臘月初八了。每年這個時候,隱流內都會烹制臘八粥,分給眾人食之。”
說話間。瓶兒已經給晏聆雪盛了一碗點心。她輕輕嘗了一口道:“果然香滑醇厚。每年臘八烹粥,這可真不像隱流會做的事。”這個兇狠霸道的妖宗居然有這么……柔軟的傳統,真是令人難以理解。
蝶妖就噙齒輕笑:“也不過是最近兩年才興起的。我們女主人喜歡喝這臘八粥,這幾年來神君大人每年都會命人煮來給他食用。后來宗內群起效仿,每年臘月上旬都要煮這種粥來飲。”
晏聆雪微微一噎,頓時覺得口中的粥品不是那么好吃了。
她放下描花細瓷碗,用絹帕優雅地拭了拭小口,才笑道:“果然是個伶牙俐齒的。你們寧大人還沒有蘇醒么?”
蝶妖趕緊垂下頭,嚴肅道:“小人不知,不敢妄議。”
就連提都不敢提么?晏聆雪微微皺眉。揮了揮手,待蝶妖去得遠了,這才對瓶兒道:“這蝶妖必是方才那管事特地尋來的。想讓我見一見她的姿色,以為隱流之內美貌妖怪遍地都是,最好能就此打退了堂鼓。”
瓶兒立刻圓睜了雙眼道:“這狗殺才,拿了我們靈石竟還想給我們下眼藥!早知如此,決不能白白便宜他!”
那小蝶妖走出了清秋閣,才拐了兩個彎,管事就迎了上來:“可有按我所說的去做?”
她微微躬身,抿嘴笑道:“自是有的。我跟她說了這臘八粥是女主人愛喝的,神君大人念著她喝的。最后大伙兒陪著喝的。您沒見著她的臉色,一下子就不好看了。”
那管事滿意道:“你做得很好。”將瓶兒送他的靈石。又拿了一塊給這蝶妖。
他是昔日被寧小閑引入隱流的妖怪之一,可算是她手底下的人。再說現在全宗上下誰不知道神君大人心念女主人已久,他怎會笨到替這天凌閣的小閣主穿針引線?嘿嘿,這女子雖然自矜身份,不像一般女人那樣見了大人就要發花癡,可是她這么兩次三番地代表天凌閣,千里迢迢跑來巴蛇森林談生意,顯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嘛!他若沒有這點兒眼力,也不配在外事堂混了。
這接下來的一日,就在天凌閣小閣主的百無聊賴中度過了。包括今回在內,她已經來了三次,巴蛇森林對外客開放的勝地也基本看盡了,何況現在大雪封林,到處都是一片素凈的白,第一眼見著了確會震撼,但看久了也感單調。為了解解悶,主仆二人還在隱流侍衛的陪同下去看了一場暗武較場里的角斗。
那里的戰斗雖然激烈,卻是太過血腥了,晏聆雪最后一眼看到的場景,是某個妖怪的手足脫離身體飛起。她搖了搖頭,率先走了出來,直到再聞不到那血腥味兒,才皺眉道:“隱流善戰,果然名不虛傳。只是這不過比試而已,怎也如此兇蠻?”
今時不同以往,每一撥進入巴蛇森林的貴賓身邊都會配備隱流侍衛,一為保護,二為監視。此刻陪在她們身邊的是一頭花豹妖,聞言哧哧笑道:“仙植園內出產靈藥,斷手斷腳的傷勢看著雖重,以我們的體質,再吃了靈藥,也不過是一周就長全了。您不知道,我們這里原本流行地下武場,只是鶴門主和寧大人商議之后,才辦起了官方的暗武較場,贏家還有獎賞可拿,所以人人積極。”
好吧,又聽到“寧大人”三個字了。
這女子分明都不在了,怎地負責接待她的外事堂也是“寧大人”在世時所辦,住的小閣里有“寧大人”首創的壁爐。吃的甜湯也是“寧大人”喜歡的,今日來看比武,居然連暗武較場都是“寧大人”辦起來的。她忍不住扶額心想。午后想去泡的溫泉,該不會和“寧大人”又有什么關系吧?她上兩回來都是夏季。自然沒人在大熱天去泡湯泉水。
唉,還是一語成讖。
“山湯殿”占地十畝,其內共有泉眼三十二處。這天下午,她們正泡得神思渺渺,瓶兒見女主子面色酡紅,倍添嬌羞,忍不住多嘴打趣了一句:“不知道神君大人是不是也來這里泡湯?”果然晏聆雪臉色更紅了。
結果陪在一側的侍女回答得很老實:“神君大人從來不至山湯殿。他只在逸仙居沐浴,那里有專門建造的浴殿。”
問出重點了!瓶兒趕緊道:“咦。神君大人慣常都是住在逸仙居么?”
這侍女渾身一抖,這才發現自己說錯話了,趕緊補過道:“不,不!這個,逸仙居是為寧大人而建的住所,這兩年閑置下來,神君大人時常會去。”全宗上下,誰不知道神君大人最討厭有女人來癡纏,若是知道他的住處就這樣被泄露出去,她的下場簡直不要太悲慘。
逸仙?遇閑?這女人都已經死了。怎地還在這隱流駐地陰魂不散!主仆二人一時無語。
結果揮退了侍女后,瓶兒便擔心道:“小閣主,我們每一次來。都能聽聞神君大人對那寧小閑的無限寵愛。據說南贍部洲局勢這樣緊張,也是為她之故。您……您……”
晏聆雪緩緩搖頭:“你不明白。男人再寵愛心上人也有個限度。傾盡江山為博美人一笑,這種事怎可能存在于現實?撼天神君必是自身有了爭霸天下的野心,才以她為由處處開戰。紅顏禍水,嘿嘿,世上又豈真是有紅顏禍水?”
說到這里,她聲音低了下去,喃喃道:“若是有,我也真想見識一番呢。”
瓶兒左右掃視一番。才傳音道:“我才不信她能比您更好看!聽說她被安置在這巴蛇森林腹地深處,地點只有寥寥幾人知道。小閣主若想見一見她……”
晏聆雪急瞪了她一眼道:“胡言亂語!這兩年來。死在這件事兒上的人還少了?若為這等小事拂到了神君的逆鱗,豈非前功盡棄。”
瓶兒嘟嘴。悶悶道:“我便只是這樣一提。”
天色漸漸轉黑,晚宴的時間終于到了。
自長天從神魔獄脫困,返回巴蛇森林之后,隱流就將心腹重地與宴賓的場所隔開,以便更好地保守機密,隔絕有心人的窺探。
腹地是隱流的核心成員議事、居住之所,仍設在森林最深處,長天、鶴長老、七仔等都住在這里,它由群妖和無數巨木守護,人類根本無法抵達,宏偉的隱流主殿從此消失在人類視野之中。而與隱流有來往的仙派妖宗貴賓,則被領至巴蛇森林近外圍新建好的宮殿群休息、交流和參宴。當然建造的時候也考慮了多方面因素,比如附近就有豐富地熱資源以及較好的景致,以供賓客們湯浴、游覽等等。不過從這兒到侍女提過的逸仙居,至少隔了兩個大州的距離,所以這些客人們平時的確是見不著神君本尊的。
晏聆雪今日精心妝扮,走入了溫暖的迎賓大殿之后,脫去狐皮大衣,內里著的是一襲淡紫色滾銀邊的交領對襟襦裙,外罩純白描花禙子,腰間環佩叮咚。她原本就生得柔婉惹憐,這般裊裊走入殿中,眾人看過來的目光俱是一亮,心中暗贊這是位瑰姿艷逸、儀靜體閑的美人。
她的眼中,卻只有大殿正中獨踞在主人位置上的,那個偉岸、倨傲,卻又帶著三分清冷的身影。
“天凌閣小閣主到——”在迎賓長長的唱喏聲中,她緩步向他走了過去,越是走近,心就跳得越快,也不知是懼怕還是喜歡。她緊緊盯著他,這是她有生以來見過的最俊的男人。柔和的明珠燈光勾勒出立體深邃的面龐,這個男人五官生得完美無暇,似是天生就該受人膜拜的,但越是端詳反而越看不清楚,直到現在,她也無法在心間勾勒出他的完整面貌。也正因為這樣。她才特別希望走近他,好好記下他的容顏。
但是,先得別被凍傷。離他還有五丈距離。晏聆雪知趣地停住了腳步,含笑道:“神君大人。九月有余未見,別來無恙?”
撼天神君的目光終于落在她身上。
晏聆雪頓時感覺到身上背負了無數重壓力,不僅心房突然收縮,連膝上也是一軟,幾乎要跪坐下去。她知道這不是對方故意所為,只是他神境修為給予普通修仙者的威壓過于巨大,別說是她這樣的柔弱女修,便是一般男子都承受不起。這還是她第三次直面長天。早已有了心理準備,遙想當年初見的情景,她永遠都忘不了自己一p股坐倒的窘境。
不過,這般厲害的男人才有資格讓她喜歡,不是么?
長天嘴角微微上揚。不過她卻知道這笑意并沒有到達眼底,他的金眸如同陽光,雖然燦爛卻不帶任何情緒:“小閣主遠道而來,辛苦了,請入座。”聲音醇厚低沉,古井不波。
他的目光移開。晏聆雪身上壓力驟減,如釋重負,心頭卻有幾分不甘:“又是這樣。第三次了!他仍是對我毫不在意,莫非我生得還不夠美么,不如他喜歡的那個女人?”自幼時,眾人都贊她美貌,及至面容身形長開了,男人們落在她身上的眼光每每是驚艷和火熱的,她舉手投足間又是一派贏弱美人的風范,真令男人們恨不得抱入懷中,好好憐惜。
惟有眼前這個男人。從初次見面到現在,他的眼里空空落落。沒有驚嘆、沒有喜歡,甚至也沒有厭惡。看待她就像看待泥塑木雕,談不上喜好,甚至都不帶有人類的半點情|欲。
莫非修為參天的大能,都是這般斷情絕欲,外界盛傳他鐘情于一人,也只是謠言?
長天照例說了幾句祝酒辭,隨后便舉杯道:“飲勝!”晏聆雪入座之后,心里反復思量,連酒宴已經開場都未注意。旁邊的瓶兒急了,輕輕晃了她好幾次,她才如夢方醒,趕緊和眾人一樣拾起酒杯,掩袖喝下,其中五味只有自己知曉。
如今已進臘月,再有二十余日就到過年了,南贍部洲上的戰事基本平息。畢竟無論是哪一方都想開開心心過大年,連常年鏖戰的北方戰線此刻也是偃旗息鼓,烽火再燃必然也是明年之后的事了。
整片大陸陷入了珍貴的平和時期。
是以今日的晚宴,氣氛并不壓抑,聊了幾句戰事之后,各種助興節目也就紛紛呈上。長天雖有心事,卻不想妨礙別人尋歡作樂,特地收斂了自己的氣息,因此全場在隱流的蝶妖獻舞之后甚至有幾分歡愉和火熱。畢竟這個妖宗盛產各式俊男靚女,妖怪們生性開放,若是互相看對了眼的,保不準就來上一場露水姻緣也未可知。
有一家仙派的使節借著酒意,向長天舉杯咧嘴笑道:“神君大人,未知我們何時能有幸見一見您的心上……?”
他還未說完,嘴就被邊上的人死死捂住。
這事兒誰都好奇得要死,光在南贍部洲都流傳出幾十個版本的傳說,卻不能在這等場合明目張膽地擺上臺面來說。對于外界的種種傳聞,撼天神君本人不置可否,從來沒有站出來澄清過。
長天看了他一眼。
這一眼,森然而有凜凜寒氣,使節頓時酒醒了大半,吶吶難言。
此刻殿中暗香浮動、綺羅歌舞,長天望著眼前翩躚起舞的女妖,卻已神游物外。再有小半年,她就該能再次站在他面前了吧?
酒過三巡,按理來說賓客即可自行走動了。場上氛圍再次松綽了許多,不少人開始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低聲細語。
晏聆雪望了望長天,見他只手支頤,斜倚在椅上,無論是意態還是神情都隨意得多,不似晚宴一開始那般嚴肅,終于又砰然心動。她還是鼓起勇氣,慢慢走了過去。
她才走到他桌前兩丈處,長天就微微坐正了看過來,金眸里清楚明白地寫著疑問。
在這樣一雙眼睛的注視下,晏聆雪的心又開始狂跳。她咬了咬唇,輕聲道:“神君大人,聆雪這一次前來受家兄之托,帶了二百斤魂銅,或可解明年一、二月的消耗用度……”
她話未說完,長天臉色一變,突然從椅上長身而起!
這一下很突兀,晏聆雪大感錯愕,芳心又有兩分竊喜:她帶來的魂銅竟然這般受重視?若知如此,她就該早些拿出來的。
她才想到這里,長天已經沉聲道:“老鶴,這里由你主持,我先行離開。”他向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此刻臉上卻清晰無誤地寫滿了焦灼和忍耐。
有什么事能令神君如此著急,莫非?鶴門主也是微微一怔,趕緊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