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小閑第六感靈敏,早覺出這人對自己并無惡意,心頭的殺氣也消了去。∪雜Ψ志Ψ蟲∪
她聳了聳肩,伸手將窮奇召到自己跟前,將頂蓋揭開,頓時有一股濃得撲鼻的奇香冒了出來。
在場所有人都知道,這絕不是丹藥的氣息。
果然她伸手入爐,取出一只烤鴨般的物事來,只是體型大上許多,通體油光紅潤,只觀其形就令人食指大動。
站在遠處的黑衣人一下子目眥盡裂:這不就是他豢養的金雕?!
寧小閑從海納袋中拿出一只大銀盤,將烤雕放上去。灰袍這才發現金雕只被褪了毛、去了內臟,身形保持完整,腹部開了個小洞,洞口還用蘋果塞住。
寧小閑執起匕首獠牙輕輕一揮,將這頭烤好的金雕開膛破腹。刀鋒才劃過皮肉,就有大股白汽從雕腹中蒸騰而起,若說方才起爐時的香氣是三分,如今卻乘著這滾滾的煙氣而起,硬生生就變成了九分!
灰袍也不禁驚異道:“好香,我在這大草原上呆了一輩子,也沒聞過這樣香的烤味。”草原上烹食不便,多數食物以鹵、煮、燉、烤為主,他這一世漫長,的確也不知吃過多少烤肉。
寧小閑不理他,灰白色的匕首上下翻飛,每一次旋過雕身,必有銅錢大小的一塊脆皮合著指甲蓋那么厚的肥脂,被切下來落入盤中。比尋常家鵝還要大上兩倍的金雕,原本油光水滑的外皮轉眼就被削了個干凈。她嫌雕肉老硬,也就棄而不用。
灰袍盯著她的動作,這女子每一次出手雖只是行皰丁之事,舉手投足間卻若和樂而舞,節律分明,誰多看上兩眼,心神都要為這奇異的韻律所奪!
他當即閉起了眼,不再多看。
這人倒是狡猾,神魔獄中的長天輕哼了一聲。灰袍和寧小閑都未真正過手,其實卻已不動聲色地交鋒了兩次。
到灰袍睜眼時,偌大的金雕已被片得干凈,銀盤中脆皮堆作小山,眼前的姑娘已經配上了一碟子細細白白的調料放在一邊。
“蘸著吃。”她說。
灰袍奇道:“這是什么?”
果然是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上層人物,若拿這問題去問任何一個農家婦人,對方都不會答錯。她笑了笑道:“甘蔗里榨取出的細白糖。”
這人倒不客氣,不知從哪里取了把金刀,扎了一片脆皮,蘸了白糖丟進嘴里,方嚼了兩下,就贊道:“好吃!”
能不好吃么?寧小閑撇了撇嘴,她這可是借鑒了北京烤鴨的作法。雕肉老硬而多筋,本不能用一般烹法,否則腥硬難食,算來算去,也只有這一身皮勉強能吃。她不給金雕開膛,只在腹部開個小洞,刷好各式作料,然后往雕肚子里面灌上開水,再將這洞堵上以后丟進覆禹鼎里面烤制。
這方法既不讓食物因被烤而失水,又可以讓雕皮脹開卻不被烤軟,烤出的雕皮就很薄很脆,成為最好吃的部分,當真是第一口薄脆香甜,第二口肥甘厚味,偏偏白糖的清甜還能抵消掉禽類本身的腥膻和肥膩,咬在嘴里嘎吱作響,又是別有一番風味。可惜她手里沒有面皮子和甜面醬,不然能令這人吃得恨不得把舌頭也吞下去。
至于用丹爐來烤東西,對她來說已經不是什么新鮮事了。早在當年皇甫銘作客隱流時,她就用丹爐代替烤箱烘過蜂蜜蛋糕給他吃。丹爐微調火候的本事,比烤箱不曉得高出多少,覆禹鼎又通人性,按她的要求用的明火,烤出來的食物莫提有多么香甜了。
長天微微拊額。這世上敢用神器來烹食的,大概只她一家,別無分號了吧?這真是吃貨的新境界。
灰袍看她吃得秀氣,笑了笑,手中金刀不停,風卷殘云般扎了三、四十片肉皮來吃,一邊道:“人類修士都是成天埋頭苦修,無趣之極的人,你哪里學來這手本事?”
“若用肥鴨來做,味道還能再上五、六層樓。”寧小閑斜睨他一眼:“我見過的奇楠族人多是直率豁達,你又是哪里冒出來的怪胎?”兩人都偷偷摸摸破了奇楠族的規矩,就像上了同一條賊船,相互之間的關系也拉近了不少。
灰袍笑道:“若是個個都直率豁達,奇楠宗豈不是被人賣了還要幫人數錢?”
“被誰所賣,隱流?還是填掉了紅泥坑的人?”
此言一出,灰袍笑聲立停,目光灼灼地望著她。他一板起臉,眉中央就有個川字,顯得很是冷硬。
寧小閑看了一眼,暗道這才是這人的真面目吧?場中氣氛一時沉凝。
她淡淡道:“奇楠宗和隱流交戰的消息,還算是什么新鮮事?”
“不算。”灰袍沉下臉道,“聽你之意,奇楠宗不該遷走?”
“我自不愿奇楠宗遷走,否則這趟行程就是扶搖仙派和奇楠宗的最后一筆買賣了。”她認認真真道,“我只是好奇,奇楠宗內像你這樣反對并入隱流的人,多是不多?”
多,就要多殺點;少,就可以少殺些。
她面上笑得越發誠懇了。
灰袍嘆息道:“確如你所說,奇楠族人敦厚摯誠,一般遵從首領命令而行,又幾乎是人人謹守著宗內規矩,不逾寸步。”
寧小閑奇道:“這是領兵之人最最羨慕的上下一心,有何不好?”
她也知道這個?灰袍冷冷道:“凡事有利有弊,奇楠族人的忠誠也會變成盲從。我們在稀樹草原上已經自由自在了數萬年之久,又為何要委身于隱流,去當別人手中長槍利刃,別人指哪,我們就非得打哪?”他哼了一聲,“就因為隱流當中有個據說無敵于天下的撼天神君么?”
不錯,而且撼天神君本人也正聽著呢。她腹誹了兩句,才眨了眨眼道:“因為形勢比人強?奇楠宗若不歸降,隱流怎么會放你們離開大草原?”
至此,話不投機,方才那一點點融洽的氣氛已經消失。灰袍深深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只是站了起來,向她點點頭道:“今日承蒙款待,感謝,后面不會再有人追蹤于你。”
她微微皺眉:“你是誰?”
灰袍笑道:“我們明后天或許還會再見,屆時你也就知道了。”
其實兩人都心知肚明,隱流此刻抽調了主力去對付廣成宮,暫時無暇顧得上東北線。不過此事發生在幾日之前,奇楠城內多數人還不知曉,消息要傳播開來,至少也要個四、五天時間。灰袍自然也不會對她一個外人說道。
明日就是老首領出殯的日子,隨后新首領多木固繼任其位。和其他兩支恰逢其會的商隊一樣,扶搖仙派的商隊也被邀請留下來參加繼典儀式。灰袍若在奇楠宗內有些份量,她倒的確很可能再見到他。
他又重新戴上帽子,站起來轉身走了,黑衣人緊隨其后,很快就都沒入了夜色之中。兩人走得和來時一樣突兀。
如今快到戌時(晚上七點),她收拾了一下東西,也信步回城。這一路上,果然再沒有人追蹤她。
她卻沒有走回商驛館,而是發訊給楊掌柜,讓他帶自己去找黑崇明長老。這個點鐘恰好黑崇明見完其他客人,于時于理,都可以搭理她了。
半個時辰之后,經過護衛引領,他們終于坐到了黑崇明家中。
奇楠城建城數百年,族中權貴也漸漸適應了固定的居所,逐水草泥坑而居的生活都快被遺忘在歷史的角落里。不過多數奇楠族人的房屋還是建成圓頂,形狀和氈帳很像。
黑崇明家里的擺設極為簡樸,客廳當中除了嵌在墻上的兩枚大妖頭顱之外,再無其他飾物。
奇楠族上層貴族一般將辦公之所設在自己家中,公、私不分,所以寧小閑此刻到他家來拜會,也不會有人側目,畢竟商隊抵達目的地之后,領隊要做的第一件事往往就是去拜訪地頭蛇。
和其他奇楠族人一樣,黑崇明身材高大,骨骼粗壯,雖然須髯皆白,但腰板仍然挺得很直,眼中精光四射,面貌輪廓仍顯出幾分粗獷,可見昔年也是猛人一名。
他和寧、楊二人閑聊了幾句生意經,才將廳中的閑雜人等都趕了出去,然后親手關好了門窗,又布下結界,這才對寧小閑行了一禮道:“求見神君大人。”
話音剛落,寧小閑身后突然有一片虛空開啟,她才感覺到微風拂動了額前的發絲,長天的聲音已經從背后傳了出來:“多木固已定下了全族啟程東遷的時間?”
他一出現,這房間內的氛圍頓時都變得凝滯無比,黑崇明屏住呼吸,低頭恭敬道:“還不曾。先前隱流派人游說了幾次,您也承諾過解決紅泥問題,所以目前宗內反對東遷之聲甚響。多木固繼任大牧首之后,亦要考慮長老們的意見。”
他便是安插在奇楠宗內位銜最高的細作,也是長天制訂本次計劃最重要的棋子之一!
長天“嗯”了一聲:“慶忌抵達后,還有哪些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