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個來回之后,它們驀地發現,布滿氣泡的水中多了一道急速前進的身影!浦夷魚的塊頭可沒有這么大,它們掉頭跟上,越游越近,很快就發現那是一名男子,正踩著水往西南方向而去。※雜ミ志ミ蟲※
靳絲雨可以通過水龍之眼,看到水中的景象,眼見這男子就秀眉微蹙,沒有吱聲,只喚一條水龍跟上,另一條卻游到了底下的巖礁里頭,靜靜潛伏。邊上的婢女服侍她已久,此刻悄聲道:“尊者,可是尋到了敵人蹤影?”
靳絲雨冷笑道:“聲東擊西之策罷了,我要等的人還未出來呢。”
果然又過了十五息左右,水龍傳過來的訊息是河中又突然冒出來一個人。這人的身影更加苗條,游速也更快,這回是往東南而去了。靳絲雨看得清楚,這人雖然望不見正面,然而游動起來婀娜有致,腿長細腰,應該就是她要找的人。
她當即從行宮中站了起來,傳訊給蕭寄云肅聲道:“她出現了,往東南,我去追捕。”旋即快步走了出去。
兩條水龍依她心意行事,當即牢牢綴上了前面的一雙男女,轉眼間就消失在遙遠的深水里。
河水沸沸揚揚,并不止息。
約莫又過了二十余次呼吸的功夫,蒸騰如沸的水中居然又多出來三個身影!
這三人,仍是殷承安和寧小閑,還有涂盡。
時間緊迫,殷承安只抱了抱拳,傳音道:“寧營主,祝你順利逃脫。”毫不猶豫地轉身游走,這回是往偏北方向而去。
寧小閑傷重,連站立都有些困難,此刻由涂盡扶著,心知自己以后多半是看不到他了,也只能頜首道:“殷長老,保重。”
兩邊分道揚鏣,殷承安的身影也很快消失不見。而涂盡取出辟水珠,帶著寧小閑自河底快步行進。他們所取的方向,乃是南方!
河底的板塊隆隆作響,頻頻斷裂,隨后緩慢上升,在水中看來,乃是一副末日崩塌的場景。若沒有辟水珠,恐怕兩人的行進要被越加瘋狂的暗流襲擊,卷入板塊之間的裂隙里。這樣的地形對涂盡自然沒有影響,不一會兒功夫,已經走出去了四、五里開外。
到了這時,寧小閑才低聲道:“這里放我下來,我自己走一會兒罷。”靳絲雨早晚會發現她放出的障眼法,所以留在原地實屬不智。不過走出來這么長的距離,浚河的岔道又多,靳絲雨未必能趕上來。再說,還有殷承安為他們拖延時間。
涂盡見寧小閑面色發白,不禁有點憂慮:“還是由我背著您走吧?”
寧小閑搖頭:“不必。時間還來得及,我們只要走到洄龍灣就行了。”
洄龍灣在以此往南九里處,是浚河全程最窄的一段彎道,號稱九拐十八彎,寬度只有不到百丈,前方又有高峽林立,河水無從泄走,每年一到豐水季,這里都要泛洪,兩岸十里內的土地都會被淹沒,洪水直到四、五天后才會退去。
她現在要做的,就是讓涂盡將她帶去洄龍灣,然后等待。再過不久,自會有援兵趕到。
先前靳絲雨的冰龍追蹤而去的,乃是寧小閑放出來的木偶替身,一個幻作了殷承安的模樣,另一個幻作她的模樣,并且還是一先一后放出去的,造成了聲東擊西的假象。當時水里又有氣泡、又有殘枝敗葉,還有暴亂湍急的水流,靳絲雨果然上當,去追兩截木偶了。
隨后,他們才真正走出了神魔獄,殷承安領命往偏北,去執行下一個任務。不過水面上依舊會有無數修士的神念掃視,所以水下還是安全之所在。
只是這種安全,也只是暫時的了。隨著河床的上升,浚河將不復存在。
他們所要做的,就是在浚河變成高出地面的丘陵之前,逃出河道,繼而逃出廣成宮。這個難度,不用提有多大了,河面上、天上,到處都會是嚴陣以待的修士,恐怕都沒有半點死角,她相信只要自己這二人從河里冒出頭來,一定會受到極其熱情的款待。
所以她打定的主意,就是不冒頭。
她背過整個廣成宮駐地的地圖,因此記得洄龍灣只是個小小的河灣,在這一次劇變來說,不過是河床浮起得最慢而已。并且從洄龍灣以南的三十多里地并不平坦,由于常年都有洪水溢出,這里的地表形成了淺淺的溝壑。
再往外走出四十里,由于連年被洪水浸泡,這里的地貌近似沼澤,生長的不是巍峨巨木,而是成片成片的紅樹林。這種植物的氣根很多,人類踏足其間都很容易被絆倒,由于地形很不開闊,所以聯軍從不曾自這里進攻。
然而,這里卻的確靠近邊界。
她相信廣成宮決不會注意到這個微小的細節。可是有時候,細節就決定了成敗。
再往前,涂盡就只能收起辟水珠然后帶著她游動。從這里開始就有廣成宮靈水峰的子弟在河中巡游,不過寧小閑有神魔獄在手,每每能在對方發現之前隱藏起來。更重要的是,現在浚河鬧得沸沸揚揚,靈水峰弟子的諸多偵測警示類的術法剛剛施展出來,就被無所不在的氣泡給觸動了。一次又一次誤報之后,大家也就疏忽了。
加上渾水之中視野的確不好,因此寧小閑這一路雖然行進緩慢,但始終是有驚無險。
并且,他們為完成計劃還要再動些手腳,這個時候,她無比慶幸身邊跟著的是涂盡。這個魂修,能辦到太多尋常修士遙不可及之事。
后面這一點點路程,他倆足足走了兩個多時辰。
終于抵達洄龍灣的時候,哪怕身處河中,也能察覺到透入水中的光線變得很弱了,大概已經過了傍晚,夕陽快要落山。
有黑夜的掩護,行動自然更隱蔽,這真是老天爺也幫忙。
她讓涂盡帶自己游了一小圈,看看洄龍灣的地形。原來這里和黃河泛濫的原理也很是相似,除了灣道彎曲狹窄不利于泄水之外,上游的大量泥砂也被河水裹挾下來,沉淀在洄龍灣的河床底下。年復一年過去,洄龍灣積堆的泥砂越來越多,河床就越來越高,也難怪每次豐水季節一到,這里就要泛洪。
這地形真棒。她心里想著,指點涂盡在河底找到一塊巨大的礁巖,隨后就在巖石后面將他和自己一起送進了神魔獄。
雖是受傷,不過她神力未失,仍能形成罡氣,在河底將水隔絕于身外,所以她和涂盡兩人身上還能保持干爽。藉著等待的功夫,涂盡又小心地幫她換了一次藥,服下一壺海王鯨精華,以備一會兒逃命之用。
他忍了很久,終于道:“我們所等的,一會兒真能如期而至?”茲事體大,這洄龍灣又只是淺淺一灣河水,躲在這里風險很大。若是她計劃中的援兵不來,那么……
寧小閑閉著眼養精蓄銳道:“你不曾久居海邊,未見過海上的氣象。只管信我的就是。照目前浚河的情況來看,不出兩個時辰,我們就有機會逃出去了。”
涂盡知道她年紀雖然不大,但機警而多智,以往謀事往往都能成功,因此也就安下心來,慢慢調息入定。
神魔獄中波瀾不驚,廣成宮卻忙得雞飛狗跳。
原本聯軍在五老峰和虎嘯峰傳出了爆炸聲之后,就停止了進攻,往回撤軍。原本這一次慘烈的攻山行動,不過是配合寧小閑等人的潛入罷了。他們既已得手,聯軍自然不再拿手下的人命去拖耗時間。
不過從這個傍晚開始,聯軍突然再次進攻廣成宮駐地,并且這一次發兵竟然達到了三十萬之多,又創新紀錄!可想而知,進攻的敵人越多,廣成宮就要抽調更多門下子弟前去防守,哪怕蕭寄云再不甘心也無計可施。所以原本在浚河流域密密麻麻穿行搜巡的廣成宮修士,一下少掉了一大半。
緊接著,就有密探傳來了第二個消息:
有人看見,寧小閑在火工營大帳中出現,毫發無損并且開始辦理公事。
而這個時候,距離靳絲雨識破寧小閑的木偶替身之術,已經過去了三個多時辰(約莫七小時)。從時間上來說,后者是完全可能逃離廣成宮,回返隱流的。
靳絲雨接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忍不住重重拍了手邊的茶案一下。這具百年香沉木制成的堅固茶案,頓時化作了一地碎渣。她居然又被那小妮子擺了一道,放水龍追逐兩只木偶追出了二里多,才被趕來阻截的廣成宮修士發現。雖說水下視野不好,她又只能通過水龍眼去觀察,可是寧小閑從她手里逃走兩次,實在令她郁悶難抑。
雖然她也親到浚河當中走了一趟,不過結果可想而知,寧小閑可不會傻乎乎地呆在原地等她來捉。
風聞伯細長的眼眸從她身上掃過,淡淡道:“靳尊者請稍安勿躁,此時再發火也無事無補。”
他這話,就是小小刺了靳絲雨一下,暗指她先前追緝不力,讓寧小閑跑了。她聽明白這層含義,頓時緊咬銀牙。此時蕭寄云正坐鎮在基石之畔推動填河,脫身不得,另外兩名尊者又分段巡視河道,所以這廳中只有她、風聞伯和廣成宮諸位高層。
風聞伯接著道:“聯軍說不定放個冒牌貨在火工營,想讓我們放松警惕,好令寧小閑從我派地界逃出去也未可知。否則,聯軍何必選在此時前來夜攻?再說,你也提及寧小閑在撞破冰層的時候受過傷,可是火工營出現的這一個,卻是毫發無損,想來是假貨的可能更大。”
靳絲雨望著他那雙和蕭寄云越看越像的眸子,心里的厭惡和憎恨幾乎難以抑制。這個人的存在,便是無時不刻地提醒她蕭寄云曾經的背叛,提醒她自己也和凡人女子一樣,必須對丈夫的忍氣吞聲;這個人的存在,是她完美仙途生涯上抹不去的污點。
就為了這么個私生子,蕭寄云將整個廣成宮都拖入戰爭的泥淖,再無法回頭,這值得么?
可她知道風聞伯身邊還站著陰九幽的分身,這個怪物對于人類的情緒尤其敏感,她心理波動太大,恐怕為他所察。
她強壓下心頭憎惡,冷冷道:“接下去如何是好?”
風聞伯笑道:“有賴于蕭大尊者的神通,浚河再有兩個時辰就會完全填滿,在幾位尊者神念掃視之下,她必然插翅難飛。”
靳絲雨環顧左右,終于忍不住道:“齊靈宣師兄去了南邊,那么白師兄呢?”廣成宮目前四大尊者,除了她和蕭寄云之外,另外兩人是精擅火系神通的仙人白弘量,以及精于土系神通的齊靈宣。
“方才接到飛訊,有人自浚河中潛上岸,白尊者已經趕去處理了。”
靳絲雨先是一怔,隨后怒道:“竟有此事!那是我的地段,為何不曾知會我!”
“靳尊者和寧小閑已經交過兩次手了。這女子油滑無比,確是不好相與,白尊者自動請纓,這才去了。”風聞伯平鋪直敘,眼角卻看到靳絲雨下巴一緊,顯然是怒氣橫生,他也沒有理會,繼續道,“估計是河中這人逆游而上,一直順著浚河往上游而行,直到水路已盡,才選了陸地行走。這人速度極快,也精擅隱蔽,應是體修的高手。追上去的弟子,折了幾波在他手里,白尊者這才親自出馬。”
風聞伯分析道:“不過,卻也不能說明這人就是寧小閑了。畢竟他所選的方向,乃是深入門派腹地。若她是寧小閑,應該選擇相向的逃亡方向才對。”
靳絲雨奇道:“既如此,這人往北走做甚?”
“大概為了分散我們的注意力。”風聞伯微微皺眉,“莫忘了當初假扮聶云娘等人的,連寧小閑在內一共有三個人。靳尊者在空中追了寧小閑一路,恐怕沒見到另外兩人吧?”
靳絲雨搖了搖頭。
風聞伯分析道:“想必被她收入了神魔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