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宗之間的戰爭并不全是你死我活的,像華夏昔年那樣割地賠款最后息事寧人的也不在少數。只是這般做法,對廣成宮這樣的名門大派來說實是屈辱至極,恐怕這一役后無論是實力還是聲望都要降到谷底去。
可是哪怕是名譽掃地,至少比沒有名譽要好要是門派都被滅了,還談什么清譽?
吾長老剛剛說完,門外就有人鼓掌道:“說得好。”
這聲音,眾人都熟悉得很,此刻聽聞不由得俱是一驚,連蕭寄云都有些意外。
來者居然是這一次非議的中心,眾長老逼宮的焦點風聞伯。
側殿的大門緩緩打開,風聞伯施施然走了進來,目光在眾人身上一掃,即落到吾長老身上:“眾位既是如此深謀遠慮,何必要瞞著我過來找大尊者?前線告急,正是需要諸位出力的時候,怎地跑來這里千方百計地想勸尊者,將我五大綁送到聯軍那里去?”
饒是修為深厚,廣成宮眾高層臉上也忍不住帶出訕訕之色。今日風聞伯在前線督戰,他們特地繞過掌門,直奔留仙殿來尋蕭寄云。可是講了這么久,蕭大尊者也沒有點頭,反倒是他們一力要送去隱流手里的風聞伯自個兒出現了。
當著正主兒的面,誰的臉皮能厚到再提這事兒?
妙天雪乃是女子,天生比男性心思,此刻看向風聞伯,卻有滿滿的違和感。她再多瞧兩眼,終于覺出了不對:方才給蕭寄云煮茶的道僮,居然大喇喇地站在風聞伯身側。不僅如此,看他的位置。居然比風聞伯還要靠前了半個腳掌左右
按理說,這樣身份和道行低微的道僮,應該立在主人身后三尺之外,頜首弓身,準備聽命才是,哪能這樣昂著頭站立?像廣成宮這樣的人族大派傳承越久,規矩就越多越森嚴。這小僮她也見過好幾次了。是在留仙殿里做事的童子。深諳派內各項指規,絕無可能犯這樣的錯誤。
更奇異的是風聞伯的反應。他居然就放任這童子站在自己身邊,并且看起來還覺得這是天經地義一般。
場中氣氛一時變得尷尬至極。吾長老咬了咬牙。正要說話,卻看見風聞伯身前的道僮突然自行走到了側殿的角落里去。他走路并沒有放輕腳步,這側殿又甚是空曠,他一邁步就有踏踏踏的聲音傳了出來。雖然并不響亮,但在座的哪個耳力不好?聽著俱是眉頭一皺。
側殿的角落里。擺著一只青泥小爐,用銀絲炭焙著一壺子山泉。他方才出去之前撥過炭了,所以水溫一直也沒有煮沸。現在他隨手將風門打開,令炭火燒得更旺。泉水不出十息就沸騰起來。而后他隨手取了一只青細瓷盞,又打開檀木柜,將這里珍藏的幾種茶葉都取出來。挨個打開罐子嗅了嗅,才選中了一種茶磚。挖出一小塊來煮了。
他做這些動作隨意自然,呆在這側殿里像呆在自家一樣自在,更是將連同蕭寄云在內的廣成宮高層全部當作了空氣一般視若無睹。
他的行為,旁若無人得只能用兩個字來形容:
作死。
這詭異的一幕令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不知要作何反應才是。
好一會兒吾長老才咳了一聲,對蕭寄云道:“大尊者,您意下如何?”
不過是個小僮,非常時期暫不去管他。橫豎已經撕破了臉,吾長老這一回是理也不理風聞伯,繞過他直接去問蕭寄云。后者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冷淡道:“此事休要再提,備戰罷”哪怕他曾有一瞬間為這提議而動心,可是現在兒子站到自己跟前了,難道自己可以當著他的面,同意吾長老等人的要求嗎?
他這一句話就決定了廣成宮未來的命運,有人就不干了。金長老再度站了出來道:“門下子弟性命寶貴……”
話未說完,就有一個聲音打斷他道:“聒噪。”
這聲音不大,但是帶著男童獨有的尖利。眾人循聲望去,都不敢相信這居然是捧著茶水慢慢啜飲的道僮會說出來的話。
這小子,當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寫嗎?
吾長老再忍不住,沖著他伸手一指。他浸劍道多年,就這樣隨手一指都發出了凌厲無形的劍芒,別說是區區道僮的肉身,就算是鋼鐵也會被戳出一個洞來。
吾長老也知這是服侍蕭寄云的童子,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所以這一指只取他的大腿,并沒有直指心臟,令他血濺側殿的意思。不過就在這時,道僮突然朝他笑了笑。
這笑容奇異無比,吸引著吾長老的眼神往他臉上看去。那張臉平平無奇,只一雙眼睛中有紫光一閃,而后吾長老就突然從烏黑的眼眸當中,看到了閃爍而耀眼的光斑,一塊接一塊,偏又起伏不定,那是陽光照在水波上的景象,然而與人眼通常所見的又不同:那是只有身在水底往水面上望去的人,才能看到的景致。
吾長老不喜歡水,所以這樣的景象一輩子也只見過一回。當時他只有五歲,還沒有被廣成宮相中,還沒有踏上仙途。有一回他和小伙伴在河灘玩耍,兩人爬到了礁石上去捉河蟹和青蛙,結果村東頭的河水突然暴漲,將他和小伙伴從礁石上卷下來。浪很大水流很急,他根本劃不動水就被壓入了水底,當時他仰面向上陷入昏迷之前,最后一眼望見的,就是金燦燦的陽光灑滿了河面的美景。
這景色他一輩子也忘不了。
最后大人趕來跳水救人,他離岸邊更近,所以是僥幸先被救起的那個,哇啦哇啦吐了一陣子水也就沒事了,可是另外一個孩童被撈起來之后,卻再也沒了呼吸。
從那以后,吾長老就對水望而卻步,這心結直到每次境界提升,都還要折磨于他。不過這是一直小心翼翼保守的小秘密,廣成宮內誰也不知道,包括那些曾經親如手足的師兄弟現在的各峰長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