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已經查清,姐姐召喚出巨竹妖當晚,陰九幽分身被我擊傷,隨后逃去了虬閏家中;第二天,余英男就沖來我的包廂,想尋求我的庇護了。≯雜≌志≌蟲≯亦即是說,陰九幽分身在青陽居中,向余英男透露了某些消息,才令姐姐想殺她滅口。”皇甫銘嗤笑一聲,“結合流言的內容來看,當日她在聽濤閣召喚出來的,就是陰九幽了。”
蠻祖聽到“陰九幽”三字,這才來了點興趣:“不錯,那一日感受到的神魂異常強大,居然連我都覺得心悸。當世還能有幾個大能如此?必是陰九幽無疑。”
皇甫銘認真道:“這樣說來,陰九幽根本未死!隱流對外散播的消息,以及姐姐親口對我說的話,都是撒謊!”他最后兩字咬音很重,星眸中也有寒光綻出,顯出了心中的怒氣,“因為巴蛇之故,她原本和陰九幽勢同水火,結果這一次卻請了自己死對頭來,惟一的理由,就是她篤定陰九幽不會、也不能找她的麻煩。”
“以此推斷,近日盛行中京的流言,雖然聽起來匪夷所思,卻至少有幾句真話:陰九幽既然沒死,那么巴蛇做什么去了?無論他現在身處何種境地,看來現在都不能替隱流、替姐姐出面!余英男臨死前曾對我喊出那半句話,如今看來,她想說的應該是‘陰九幽沒死’!這和流言毫無二致。”
“并且別忘了,余英男死掉以后,靈浮宮還有個侍女也自摘星樓墜亡,尸首被靈浮宮斂回去了。隨后乾清圣殿就接到了這個消息……呵,這巧合也太刻意了些。在我看來,大概是余英男臨死前,終于聰明了一把。”皇甫銘唇角微揚,眸中的目光卻顯得越發冰冷,“姐姐雖然以為她先我一步,卻忘了一個關鍵呢。”
他一字一句道:“我這里不是凡人署衙,想辦事可不需要什么真憑實據!”
“先將我們的正事辦好,后面你要怎么玩耍,我就不管了。”蠻祖嗯了一聲,“不過,流言的內容未必能夠全信,余英男得到的訊息,真實性也有待查證。”牽扯到撼天神君,小家伙行事一定要謹慎再謹慎。皇甫銘的力量還遠未達到顛峰,絕不可折在這里。
皇甫銘微笑道:“我知道。不然,何必跑這一趟呢?”
東邊露出第一縷曙光的時候,乾清圣殿駐軍邊上的密林里,突然射出一支響箭,帶著凄厲的“嗚嗚”之聲,射在了軍營當中的空地上。
箭身上還系著一顆人頭,原本相貌還稱得上儒雅——軍中很多人從前都未見過他發怒的模樣,他原本保養得當,一頭烏發從來整整齊齊地以玉冠束好,現在卻是充當了繩布,胡亂纏在箭身上。現在這張面龐上肌肉扭曲,雙眼圓睜,像是要掉出眼眶一般。
竟是死不瞑目。
這人的面貌,乾清圣殿的子弟都再熟悉不過了:
桓公替。
主帥居然連夜被殺,橫死在泗水關!大軍駐地頓時炸鍋,喧囂的呼鬧聲連一級級長官都壓不下去。
直到兩名主將沖過來揀取首級,才發現箭支上還綁著一張字條,上面血字的痕跡都未干透,猙獰而且霸道:
“犯我隱流者,雖遠必誅!”
“隱流、隱流!”這兩名主將嘴里喃喃念了兩聲,眼珠子慢慢地紅了。
桓公替的死訊,很快就擺到了聞無命的案頭上,同它一起的,還有苦平城被攻陷和洗劫一空的消息。
他放下玉簡,揉了揉眉心,只覺腦門兒隱隱作痛。
他身前的長袍男子低聲道:“箭上附著的字條,太過囂張。隱流雖然一向狂妄自大,這個時候卻不該自亮名號,尤其在它刻意隱瞞了身份連攻數城的情況下。”
這是他的幕僚司云凜,也是心腹,向有良策。聞無命苦笑道:“這些我如何不知?可是對方特地將首級拋在大庭廣眾之下,現在群情激憤,莫說尋常子弟了,方才殿內十余要員都來請命,誓要向隱流討回公道。這種情況下,我能夠安撫,卻不可反對。”
司云凜道:“殺桓副殿主那人,要的就是乾清圣殿和隱流勢成水火。”
聞無命冷笑道:“說不定還想我們兩敗俱傷,他好從中漁利。不過桓公替一死,我們卻非得向隱流伸手不可了。”北境環境惡劣、生存不易,這也使得宗派里頭人人關系更加緊密,有許多門人之間的情感甚至是如兄如弟。桓公替為人還算公正,又替門人著想,在宗內聲名素著。他一夜暴斃,兇手又留言是隱流所為,乾清圣殿此刻一片復仇吶喊之聲,連聞無命都只能勉強壓下去。
這種情況下,哪怕他是一宗之主,也不得不做點什么來平民憤。
討伐隱流,就是個很好的途徑。并且別忘了,寧小閑手里的東西,的的確確是令所有人垂涎不已,這其中當然也包括了他。殺掉桓公替那人,還真送給他一個極好的理由。
汨羅在得愿山莊見到寧小閑的時候,結結實實嚇了一跳:“你怎么了?”梅園會晤那天,她雖略有憔悴之色,但修為不曾受損,氣色也還馬馬虎虎說得過去,怎地才隔了這么點兒時間,她看起來目中神光完足,但是眼角帶紅,瞳邊微露血絲,這居然是神魂過于飽滿,然而她同時兩頰微陷,原本就小巧的臉盤,更是縮到了幾乎不足他巴掌大,連眼睛下方都出現了濃重的青影。
卻又是神魂受損了的表現。
這兩種完全矛盾的表現,居然同時出現在她身上。汨羅卻發現自己并不覺得奇怪了:這姑娘身上反常的事例實在太多,只能說,這一次她又干了什么古怪而自|殘的行逕?
寧小閑無精打采,強抑著打呵欠的沖動:“無妨。我請你幫忙查找九善之軀,可是有下落了?”
不消說,她現在這副模樣都是親身試驗了神仙倒效力的結果,那東西簡直就是摧殘神魂的不二法寶。上一回在逃離德水城的時候,她就吞掉了夜游神的神魂,結果被凡人的記憶糾纏不清。這一回,涂盡分身特地將神魔獄囚徒的過往記憶都洗成一片空白,再交由她吃掉,以減少對她的沖擊。可是修仙者的神魂強度畢竟不是短時間內可以自然地快速提升的,就算是皇甫銘也只敢服用四滴神仙倒。她在短時間內吞吃、消化大量神魂,就算習了涂盡的噬魂之術,也一定會出現消化不良的情況,一方面魂力被強行提升,另一方面自身神魂也受到損害,才會出現汨羅見到的這種面相。
汨羅搖了搖頭:“怕是要令你失望了。我命手下搜集了附近四州的凡人消息,都沒有九善之軀的下落。恕我直言,未出生的胎兒,原就很難自母體看出端倪,更何況九善之軀為眾生垂涎,天道為了護佑正主兒投胎順利,隔絕外邪覬覦,也會蒙蔽了修仙者的推衍之術,此謂天機不可測。”
她嘆了口氣,知道汨羅說的是實話。她其實早尋來寧羽,讓他幫著卜算九善之軀的下落。寧羽的卦術得自龜仙人,已是成功率極高的一門神通,可是這一回算出來的卦象卻是空白。可見天道有意蒙蔽之,不令他人尋找。
那么,只有一個辦法了。她揉著眉心對汨羅道:“那要請你再幫我個忙了。”
汨羅微笑:“只管開口。”
這家伙突然變得這么好說話,她都有些不習慣了:“要請你替我尋兩個人,估計住在了中京外城或者京郊,他們的形貌是這樣的……”她細細描述一遍,“我也派人去查了,只是效率都不及你。”
汨羅聽罷即道:“好,等我消息。”她看起來就像個困極了渴睡的小姑娘,像是要點頭打盹了,他看在眼里,忍不住道,“你注意休息罷。”
她的確是眼睛都快睜不開了,應了一聲,正要去揉眼,冷不防頭頂一陣溫熱,卻是他伸手撫了撫她的頂發。
她神思有些混沌,這一下就沒躲開去。
一夜鵝毛紛飛,直到清晨才短暫停歇。
榆化縣距離中京五十里,天蒙蒙亮,縣城的街道還無人掃雪,人走在上頭軟綿綿地,一腳下去直至沒膝。
縣東頭一家賣粉米的鋪面后頭,緊挨著一家小小的院子。天不亮,前頭鋪店就開始上貨,人聲、車聲、馬匹輕嘶聲傳過來,卻不知怎地到了后頭的小院門外就消失不見,再也透不進去。
這院子里,始終靜謐得仿佛無人居住。
旁邊鄰居也很少來這里串門子,不是因為住在這里的人不和善——正相反,那個溫文爾雅的西席先生太和善了,附近的孩子們都喜歡他,可不知怎地,他的院子里無時不刻都飄蕩著一股子寒意,那寒氣能直接滲進人骨子里去,從那里頭出來回自己屋,就算呆在火塘邊也要抱臂半晌才能尋回一點兒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