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頓了一頓,“我不知道她要如何做到,然而她若是如愿了,我還有想頭么?”
所以,時間的確是太緊迫了。≌雜≯志≯蟲≌
皇甫銘盯著眼前的大鏡,怔怔出神。這鏡子上嵌著的眼珠,其實屬于靈鸮所有,雖然長得像角鸮,卻并不是南贍部洲本身的物種。這種其貌不揚的鸮鳥其實有一樣奇特的天賦:母鸮和它所生下來的小鸮之間,可以共享視界。亦即是說,無論小鸮們看到什么,母鸮也能夠視同親至。
這是很實用的能力,至少在集群捕食的時候,每一頭鸮都知道獵物的具體情況。而蠻人能夠將母鸮的眼珠拿出來單獨煉制,再嵌入特別的大鏡上,就可以將小鸮看到的畫面呈現出來,給人觀看。
在雁沙崗那般舍生忘死的廝殺當中,誰會注意高處樹枝上停留著的禽鳥?再說這種靈鸮一點妖氣也沒有,看起來和普通鳥類也沒甚區別。
這種情況下,它就是最好的哨探。
“這兩邊打得雖然熱鬧,但似乎少了點什么。”皇甫銘撫著自己下巴想了想,然后打了個響指,“原來如此!”
“低階修仙者的廝殺,觀賞性太差。”他轉頭問黑衣人,“若我未記錯,風火陵里有個仙人,以火系神通聞名?”
“是。”黑衣人當即答道,“稱火鴉真人,成名技是天火焚城。他這神通使用起來,聲勢浩大。”
“聲勢浩大,也就是扎眼得很,恰好我還見過他出手。這次他可是趕過來助拳?”
“隨風火陵同來。他形貌特殊,已被我們辨識。”
“那么,就選他了。”皇甫銘自懷里取出一支紅羽小箭,連箭頭帶箭翎都是血一般紅艷的顏色,偏偏又有些兒透明,若要找一物與之相比擬,倒很像海底的紅珊瑚。他撫著箭身默念了幾句口訣,隨后這支紅箭輕顫一下。就發出了嗡地一聲清響,竟有金鐵之聲。
這聲響,聽起來像是剛自沉睡中醒來。
黑衣人見著這支小箭,面色頓時轉為肅穆。俯首彎腰,小心接在手里。
“這箭已得我心意,你將它帶去戰場就行了。”皇甫銘將錦衾又拉回肩上,顯然是要再休息一下,“既是大會戰。怎能打得這樣溫吞慢熱?不如我來加一把火得了。”
雁沙崗外的戰場,已變作了絞肉機。
北境仙宗兵強馬壯,聲勢浩大,不過再多優勢也抵不上一個糟糕至極的短板:
時間不足。
此刻飛速東進的隱流大部隊,就是北境仙宗最大的麻煩。在赤必虎率大軍趕到之前,北境仙宗必須將寧小閑拿下,否則就與這一筆驚世寶藏失之交臂,還要搭進去自己的威風和名聲。
因此戰斗雖然只進行了兩天,雁沙崗下就已經壘尸成山,兩邊都殺紅了眼。在攻守雙方當中。守方是占了便宜的,畢竟有地利之便,何況隱奉聯軍這一次還端出來千金堂的戰爭器械,巨靈神炮幾發炮彈出去,底下就是一片血肉模飛,瞬間清場!
這是隱流和北境仙宗在戰場上的第一次大規模正面交鋒。在此之前,兩者都在自己的地盤上所向披靡,隱流稱霸大西南,而北境仙宗統御整個北部,二者對于對方的戰功都互有耳聞。可惜相距太遠,從未有一較高下的機會。
這一次直面,雙方都驚心于對方的悍勇。不過隱流妖軍雖然只有三萬余人,在整個隱奉聯軍占不到八分之一的人數比例。可是裝備著實精良,居然能拿出包括巨靈炮在內的一系列重型巧器,堪稱戰場大殺器;反觀北境仙宗,雖然在長年征戰中,修仙者素質頗高,怎奈北境苦窮慣了。雖然坐擁豐沛礦產,最多也只是鑄出來精良的法器。由于北境仙宗里一直存在陰九幽的勢力,所以南方的千金堂始終不愿將自己的作品販往北部,這就使得北境仙宗只得打著其他宗派的名義去購買,能購得的數量就有限。
并且巨靈神炮這種大型巧器,還是在隱流啟程東征廣成宮時才剛剛出現,千金堂現有的幾部都被寧小閑第一時間購走了,哪里還有機會外流?北境仙宗也是頭一次在戰場上領略它的威力,幾乎是措手不及的情況下,就死傷一大片。
要不是巨靈神炮在廣成宮之戰中消耗過巨,至今未得補充,這一場戰斗的結果說不定就直接改寫了。
兩天一夜,強攻不下,還死傷三萬余人。北境仙宗的士氣都受到不小的打擊,尤其巨靈神炮橫掃一切的威勢,管你什么等階的修仙者,只要是渡劫期以下,不死也是個半殘。這種情況下,北境仙宗的統帥就不得不另做打算了,中軍大帳里面更是吵成了一片。
天旋谷的副掌門多木勒陰沉著臉道:“派出去的探哨傳回來消息,隱流主力大軍最多再有五日就能趕到。照目前形勢而言,再有十天半月我們也攻不下雁沙崗,不如放棄了轉戰他處,獲益更大。”北境仙宗是狼群,清苦的生活令他們擁有堅忍不拔的稟性。可是狼牙是用來嚼肉啃骨的,不是用來啃石頭的!隱奉聯軍這么堅硬,再拖耗下去,于己無益。
就有其他小宗附議:“不錯,不錯,多木勒首領言之有理。中部地盤如此廣大,不一定非要和隱奉聯軍在這里死磕。”南贍部洲中部硝煙未滅,還有廣闊肥美的地盤等著他們去瓜分。若是將這些新地盤打下來,搜刮上來的油水未必就比拿下隱奉聯軍來得少了,何況去啃那塊難啃的石頭?要知道神魔獄雖然是難得的寶物,據說里面也是藏寶無數,但這里有人曾親眼見到過嗎?再退一步而言,就算打下了隱奉聯軍,戰利品也是要論資排輩來分,分到自己手里還能剩多少?
更重要的是,關于隱流的傳言,從來沒有證據能夠證實那是真的。萬一費盡千辛萬苦將隱流迫入絕境,然而在最后關頭,撼天神君出現了呢?己方陣營里面,可是沒有神境可與之對抗。
大軍南下勢如破竹的時候。北境仙宗就是扭成了一股繩,看似眾志成城。可是形勢一旦于己不利,比如現在遇上了難以撼動的對手隱奉聯軍,這里頭的重重矛盾就會爆發出來。
所有宗派的出發點其實都只有一個: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嘛。
乾清圣殿殿主聞無命靜靜聽他們吵了好一會兒,才開聲道:“隱奉聯軍的巨炮雖然強橫,看起來卻不是隨時可以出手。你們未發覺它從頭到尾也就打過七發?若是這東西能夠無限使用,在座的早就打道回府了,還需在這里爭吵么?”他不清楚巨靈神炮的原理。也不知道這造價高昂的大炮有次數限制,卻能敏銳地感覺到這看起來強大無匹的東西必有其自身弱點。
“沒有這幾尊巨炮,我們人數上的優勢就顯現出來了。我們傷亡不小,難道隱奉聯軍就沒有損耗了嗎?并且兩大神境被困神魔獄的消息,我至少有八成把握斷定它是真的。只要拿下寧小閑、放出陰九幽,我們還用只著眼南瞻部洲中部么?天下之大,哪里不能占得?”
不錯,有兩大神境相助,這天下哪塊地盤想要而不可得?這畫餅一出,其他人頓時是砰然心動。
多木勒卻道:“那么依你之見。我們要如何在五天之內攻下隱奉聯軍,拿到神魔獄?”
聞無命冷冷一笑,正要開口,心口卻驀地一縮緊,像是危險來臨之前的預感。他睜眼看去,原來不獨是自己,在座眾人一時噤聲,臉上變色,顯然也有所感。
能坐在這里的,修為都自不俗。冥冥中自有感應。
果然僅僅幾息之后,就是一連串的巨響,像是有無數巨石從天而降,緊接著一片天搖地動自外頭傳了進來。伴隨著驟然而起的慘呼聲、怒罵聲、驚惶的吼叫聲,案上的紙筆嘩嘩一下全被震到了地面上去。眾人第一個念頭就是:對方的巨炮又發動了。
這個時候,聞無命目中精光閃動,卻喝了聲:“快出去看看,這不是炮響!”雖然也是大范圍殺傷性的后果,雖然也聞著了硝煙和高溫的氣息。然而他心里反倒隱隱有一絲喜悅,莫不是——
眾高層沖出大帳,皆是一怔。
半邊天空都被燒紅了,密密麻麻的火鴉俯沖而下,每一只看起來都惟妙惟肖,不僅頭身尾翅俱全,似乎連羽毛都根根可數。它們還停留在高空的時候,地上的人只能望見細密的紅點,然而它們越沖近地面,身形就變得越大,在臨撞擊地面的那一刻,每一頭火鴉的身體都超過了巨鷹,翼展至少達到了十丈(三十多米),若它們是活物,依其體型都可以輕易抓起一頭耕牛。
接著,這群火鴉就狠狠砸向地面,撲噬一切活著的生物。它體表覆蓋著烈焰,原本色作赤紅,可是離地面越近,俯沖的速度越快,體表的顏色反而變得越來越淡,先是火紅,隨后是藍色,最后反倒變得蒼白,似乎整只火鴉都被染白了。可是有經驗的人都知道,火的顏色越淺,代表其溫度越高。等到火鴉變作了白鴉,身上的火焰少說也有數萬度,這是連精鋼也要熔成鐵水的溫度啊,所以北境修仙者身上的護甲根本抵不住這樣的高溫。
精鐵戰甲一熔化,滾燙的鐵水自然就附著在毛皮和皮膚上,所以無數兵員這時都慘呼起來——如果他們還叫得出聲的話。
事實上,至少有兩、三千人在這一瞬間直面火鴉的撲噬,所以呼叫聲往往戛然而止,因為連人本身都化作了灰燼。再有風兒吹過,旋即是灰飛煙滅,連半點渣滓都不剩,偌大一個活人/妖怪曾經留存于世的痕跡,就這樣被抹得一干二凈。
只這么幾息的功夫,地上就被砸出來無數深坑。火鴉身上的烈焰,強度還要高過了三昧真火,因此秉持著無物不燃的特性,即使在深坑當中也是熊熊燃燒,坑底很快就結出了閃亮的晶體,那是泥土受到高溫炙烤,迅速析出來的物質。
眼見得炸裂聲和慘呼聲、怒罵聲不絕于耳,聞無命先是一驚,隨后眼中卻閃過了難以抑止的喜色。再看北境仙宗其他高層,也慢慢琢磨過味兒來,又驚又喜道:“隱奉聯軍,這是自尋死路么?”
大范圍攻擊術法,并且絕不同于沉夏的土系法術——這分明是隱奉聯軍當中,有仙人率先出手了!
如今的戰局主動權,明顯把握在隱奉聯軍手里,為什么對方的仙人會主動攻擊?并且使出來的還是這樣顯眼的大范圍術法,就好像惟恐北境仙宗看不著一樣。這念頭只在眾人腦海中一閃而過,隨后就被狂喜淹沒,再也顧不得去思索。有人認出這術法,當即脫口而出:“天火焚城!這是風火陵的火鴉真人成名技,絕不會有錯!”
這么華麗而又標志性的術法,無論誰見過一次,大概都不會忘卻。
連這神通都被認出來了,可說是鐵證如山。此刻就連先前主張撤退的多木勒也是高聲道:“隱奉聯軍首先打破了大陸盟約,我們的限制也隨之破除。諸位上仙,請出手罷!”
最后八個字是提氣喝出,聲震雁沙崗。
果然話音剛落,就有幾道輕煙自北境仙宗大后方飄了過來,又有幾縷光芒閃動,前一秒還在己方陣營里,下一秒已經切入了隱奉聯軍當中,所到之處,無論攔在前方的妖兵有多壯碩,都是砍柴切瓜一樣倒下。
半空中又有女修現出身形,手持紫金葫蘆,葫蘆中插一根楊柳枝。她拈著柳枝,輕描淡寫地向外畫了個弧圈,即有無數水滴拋灑而出。按說這動作和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像極,只不過觀音手捧的是玉凈瓶,灑出來的是清澈無色的楊枝甘露,這女修揮灑出來的水珠卻是黑得連光都透不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