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人死后要在原肉身上復生,那是難上加難,因為那具軀體生機已絕,就連魂修都不一定能辦到。這張方子所載的方術,自然也不可能那么理想。這上頭所寫的,就是煉魃方法中的一種,稱為“母子魃”。
僵尸這東西,在南贍部洲并不少見,許多天師世家就擅于養僵。煉成之后,它的尸身就不會再腐化,只是牙齒、指甲、頭發都會長長,并能長伴主人左右。章師爺好歹是個讀書人,比普通平民還有些見識,也風聞過魃,或者說僵尸的種種邪異之術,最可怕的一點就是這東西完全沒有情感,在天師飼養的僵尸當中,常常有反噬其主的情況出現。
不過如果按照這個方子上面所載的辦法去煉魃,卻壓根兒沒有這重顧慮。因為這方法在養魃的學問中都是偏門的技藝,要求取的是有孕在身的女子尸首為原料來煉制,不僅是胎死腹中,并且并且胎兒要在四至八個月大之間。其他耗費的金貴材料且先不說,打磨肉身的六六三十六道工藝也不說,只道其中最重要一點,就是要將孕婦肚中的胎兒取出來碾磨作末,與飼主自身的血肉相融。如此一來,女魃煉成之后,其身上殘留的母性本能,就會令她對這融合了自己孩子的飼主飽含深情,變得溫馴而易于控制。
母子天性,哪怕在人類死后都依舊存在。
這法子說起來邪氣,這個時候卻正中章師爺下懷。因為,林桂兒被殺時,腹中正懷著七個月大的胎兒!若依此法煉魃,她就可以重新復生過來,陪伴他左右,并且還不會像一般僵尸那樣反噬其主。
這方子,簡直就像為他量身訂做一樣。
大概是大難不死必有后福,章師爺這個時候否極泰來了。他趴在樹上大半天,崖上就有過路的商隊,聽到了他的呼救聲后,放下繩索把他吊了上來。
脫離險境之后,人家問他的第一句話就是:“老先生,你怎會掉在懸崖下面?”
章師爺當場就被問住了,這時才發現自己發梢都變得花白,趕緊向商隊的伙計要了銅鏡來一照:
他居然已經滿面皺紋,連背都佝僂下去!只是先前在半崖上擔驚受怕,他居然未察覺到自己這種變化。
得救之后,他去尋到了愛妻的尸首,又在最近的饒平城住下來。終究他肚里有些墨水,很快就升作了城主府的師爺。幸好煉制母子魃的辦法不難,他變賣了身上所有值錢之物,加上在城主府得的薪俸,平日里省吃儉用,居然真依著那方子將林桂兒煉成了女魃!
這后面的故事,在場眾人已都知道了。魃是可以自行成長的怪物,但必須吃人,并且食量與日俱增。章師爺舍不得將她丟棄,也只有想辦法給這些殺人案都罩上一層煙霧彈。不過女魃的面相隨著道行的快速增長而越來越猙獰,越來越不似人類,也越來越難在人群中隱瞞身形,所以章師爺靈機一動,平時將她安置在第一個受害人張聞達的房子里,正好這里離他的居所也只有二百丈不到,女魃不會脫了控制。誰料到喬得魯居然接到了五個月前目擊者的證詞,去那房子里收集線索,結果女魃殺了七煌劍派的門徒,臉面也被喬得魯看到了。
喬得魯聽到這里,打了個寒噤:“章師爺,你本來是打算將我滅口的吧?”
章師爺望他一眼,目光中帶著陰狠:“你太礙事了!”而后縱聲長笑,笑聲中都充滿了苦澀:“在城主府中,你們都稱我為章老頭!我今年才三十二歲,三十二歲!”
他這般面貌、身形,的確如年近六旬的老者,誰能猜到他還是青壯之年?
寧姑娘緩聲道:“有得必有失。被魃咬中的人,腦海中會接收到魃生前零零散散的記憶片段。你從石隙中那具古尸身上得到了關于煉魃之法的記憶碎片,卻也被他吸走了身上的精血和魂魄。一得一失之間,你自行權衡罷。”她頓了一頓,又道,“你妻林桂兒雖然變作女魃,但殘留在她大腦當中的,應該仍然是往日最美好時光的記憶,因此被她殺掉的人感同身受,死前臉上才會露出那般愉悅的笑容。”
她輕輕搖頭:“你真不該將她煉作魃尸的。”
章師爺怔怔出神,又忍不住淚水長流。
寧姑娘想了想道:“那處懸崖離這里有多遠?”
“往西南而行,約莫不到二百里。”
寧姑娘頜首:“你帶我去看看。”轉向喬得魯道,“明兒天亮之前,我會將他送去城主府,你在那里等他吧。”
這便是不要他同去了。喬得魯雖然有些不甘,也只得低聲應了。
當下無面將失了行動能力的魃尸裝入海納袋,章師爺在靈藥的作用下也恢復了部分體力,自行爬上申春堂構的馬車。
蹄聲得得,這輛外表看起來樸實無華的馬車,很快從喬得魯的視野中消失不見。
他在原地站了很久,才離開這座小院。
馬車當中,章師爺老老實實坐著,他傷口的流血是止住了,并且看起來正在緩慢地愈合生肌,手臂越發癢了,可他卻撓一下也不敢。對面仙人的手段,他算是領教了。
弱萍將女主人扶坐在軟榻上,又取毯子給她蓋在膝上,才恭敬問道:“大人,那具古尸有甚特異之處?”否則姑娘現在不良于行,怎么會罔顧上頭的命令,特地要跑下崖去尋這古尸?
她的主人輕聲道:“按章師爺的說法,那具古尸是被人鎮在地下的。它在那里渡過了不知多少年,怎地沒有隨時間一起湮滅?除非像巴蛇、蠻祖這個等級的大能,才有肉身不朽的本事,其他再強大的法器如若沒有主人的照料,一樣要化作塵埃消失。這古尸能留存下來,必定是那地方有蹊蹺了。”
----------水云有話說-----------